溫柳年來找楚淵,隻爲了一件事,說是前往白象國的暗線已經回來,城中并無動亂,百姓都打算幾日之後前往海邊,迎接納瓦回宮。聶遠山則是稱病卧床,一直待在府裏閉門未出,其餘官員也是該做什麽做什麽,未見有楚項的人出現。
“如此風平浪靜?”楚淵皺眉。
“的确如此。”溫柳年道,“微臣也覺得有些奇怪,卻想不通對方究竟意欲爲何。”這當口,誰都清楚皇上定然不會上岸,甚至根本就不會接近白象國,除非楚項能在海底布下機關,才能解釋清楚這一切,可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想來想去,溫柳年又猜測:“莫非對方想對付的,是護送納瓦回去之人?”
“朕頂多派出精兵兩千,楚項的胃口可不止這些。”楚淵道,“那假冒納瓦之人,可曾問出了什麽?”
“回皇上,西南王與微臣昨日審過了。”溫柳年道,“他的确不是什麽心腹,餓了三天便什麽都招了,卻也沒說出多少有用的東西,頂多算個傀儡替身罷了。”
葉瑾端着湯藥,在窗戶口往裏看。楚淵上前打開門:“找朕有事?”
“溫大人也在啊。”葉瑾道,“煮了些驅濕氣的湯,趁熱喝了才有效。大人若想要,廚房還有。”
“愛卿也去喝湯吧。”楚淵吩咐道,“管他背後在耍什麽心急,幾日後自會見分曉,多加小心便是。”
溫柳年領命,退出了前廳。葉瑾問:“又在說楚項?”
“裝神弄鬼。”楚淵道,“論起見不得人的勾當,可當真沒人能比得過他。”
“方才我遇到了妙心大師。”葉瑾看着他吃東西,“他說願親自送納瓦回宮。”
“是嗎?”楚淵攪了攪碗裏的湯料,“若如此,倒也行。”
“那位大師,”葉瑾斟酌了一下用詞,壓低聲音道,“是不是有些六根不淨?”
楚淵無奈呵斥:“胡鬧,這種話不準亂說。”
“誰胡鬧了。”葉瑾道,“他前段日子還來找過我,讓勸你盡快納妃立後,還說皇家理應子嗣綿延,方能江山永固,比護國寺的方丈管得還要寬,快趕上了陶太傅。”
楚淵表情僵了僵:“當真?”
“我騙你做什麽。”葉瑾莫名其妙,“他先前沒找過你?”那爲什麽要跑來找我,我也并不是一個很好說話的人啊,難道真有人相信江湖中溫婉賢淑那張破榜。
楚淵皺眉。
“如此盼着天子大婚,莫非他老家也有個入獄的三娘舅。”葉瑾推斷。
楚淵哭笑不得:“你啊。”
葉瑾撇撇嘴:“好了,歇着去吧,我去廚房收拾。”
楚淵将空碗遞給他,還在想妙心之事。過了陣子段白月回來,見他獨自在桌邊出神,于是湊近道:“在想我啊?”
楚淵答:“在想妙心。”
段白月:“……”
“方才小瑾來找我了。”楚淵道,“說妙心前幾日去找過他,你猜是爲什麽事?”
段白月趴在桌上,緩慢地,堅定地,捂住耳朵。
楚淵好氣又好笑,将他的胳膊使勁拉下來:“坐好!”
“他找葉谷主做什麽?”段白月将人抱到懷裏,語調泛酸。
楚淵道:“催我大婚。”
段白月倒是意外:“和我啊?”
楚淵:“……”
段白月和他對視,那和誰?
楚淵頭直疼:“和陶大人一個論調,立後納妃充盈後宮,再爲皇家開枝散葉。”
“飯吃多了吧,幹他甚事。”段白月奇道,“朝中那幫死老頭還能說得通,他一個出家人,管得倒是寬。”
“他不喜歡你,又逼着我快些成親。”楚淵捏住他的臉頰。
段白月接話:“所以一定是陶大人易容。”
……
楚淵被他氣得沒了脾氣,揮手:“行了行了,朕要安靜一會兒,你退下吧。”
段白月笑着摟緊他:“看你這幾天一直眉頭緊鎖,想逗個開心也不行?”
“那現在說正事。”楚淵道,“不準再鬧。”
“說什麽正事,妙心?”段白月道,“我可猜不透他在想什麽,隻想讓你離他遠些,你也未必願意。”
楚淵扯扯他的頭發:“你當真不喜歡他?”
段白月告狀:“他都不喜歡我,我爲何要喜歡他?”
楚淵拍拍他的側臉,湊近親了一下。
“那以後你再見他,我都跟着?”段白月得了便宜,又趁機将人抱在懷中,又哄又親,“好不好,嗯?”
楚淵皺眉:“你跟去作甚。”
段白月用下巴在他臉上蹭,嗓音低沉又沙啞:“不管,說‘好’。”
楚淵被他弄的癢癢,又推不開,于是頭疼道:“好好好,答應你便是。”
段白月心情很好,大手拖住他的背。恃寵而驕這種事,果真滋味還挺好。
不過在後頭幾天,妙心卻都未再找過楚淵,隻在約定前一日,衆人一道商議行動時,又說了一遍願親自率軍,護送納瓦回宮,待到掃清叛黨後再回來。
“明日先看看楚項到底想做什麽。”楚淵道,“而後再做定奪也不遲。”
妙心低頭:“是。”
這一夜過得安穩,船隊依舊按照原計劃前行,第二天早上,恰好抵達白象國海域,遠遠就見沙灘上站滿了百姓,黑壓壓一大片人。
“楚皇。”打頭的是一名中年男子,身穿官服恭敬行禮,卻不見丞相聶遠山的蹤影。
趙越在高處看了一陣,未見有何異常,于是跳到甲闆上,道:“不像是有官兵,都是些百姓。”
楚淵點頭,命人将納瓦請了出來,至于納西刺,則暫時未露面。妙心帶他上了一艘小船,兩人一道向着白象國的方向駛去。
随着距離越來越近,百姓也看得清楚,見自家國主并未缺胳膊少腿,神情也未見痛苦,理應沒吃多少虧,于是紛紛跪地俯首恭迎。納瓦目光極快掃了一眼,見官員們都垂手而立,除了聶遠山外一個不缺,周圍也未見陌生面孔,一切都像是極爲正常,卻又實在很不正常。
妙心手中握着佛珠,面色淡然,眼中亦是無風無浪,待到船隻停穩後,便帶着納瓦一道下了船。
有小姑娘伏在地上的,此時也好奇頭瞄了一眼,臉跟着一紅,這大楚來的師父可真好看。
“國主。”幾位大臣趕忙迎上前,“此番受苦了。”
納瓦心中各種情感沉浮,回首望了眼大楚戰船的方向,就見楚淵正站在甲闆上,也在看着自己。
四周一片寂靜,百姓心裏都在忐忑,不知那不遠處的戰船,是否會在下一刻邊開向岸邊。
納瓦右手放在心口,微微躬身行禮。楚淵笑笑,擡手示意大楚戰船後撤,像是要準備離開。百姓見狀自是松了口氣,還在想着往後便能像那暹遠國一般,安安生生過日子,腳下卻驟然傳來轟鳴聲。
濃烈的火藥味充斥在空氣中,楚淵心裏一緊,急走幾步走向船頭,遠看就見一片滾滾濃煙,爆炸聲伴随着百姓的慘叫聲,沙灘不多時便被染成血色。
妙心攔腰抱起納瓦,飛身躍過海面,足間踩過水面折返船隊,穩穩落在了甲闆上。
“岸上出了什麽事?”溫柳年驚問。
妙心搖頭,看向白象國的方向。爆炸已經結束,呻|吟痛呼此起彼伏,海面上漂浮着屍體,沙灘上有無數人翻滾,隻是一瞬間的功夫,便由人頭攢動的港口變成了修羅地獄。
看着那血紅的海岸,暗色的海水,與慘叫的百姓,楚淵臉色蒼白,向後退了兩步。
“怎麽了?”段白月扶住他。
楚淵閉上眼睛,竭力讓自己冷靜:“沒事,去救人。”
“帶皇上回船艙。”妙心沉聲道,“别再看這些。”
段白月握住他冰冷的手,短暫猶豫後,便帶着人回了住處。
葉瑾急匆匆吩咐沈千楓去調遣軍醫上岸,自己則是掉頭跟去船艙,心裏萬分不解。這一幕固然慘不忍睹,但楚淵也是東征西戰沾了無數鮮血才登上皇位,方才何至于會連站都站不穩。
沈千楓抽出兩千精兵,帶着軍醫一道登岸,檢查過四處無異後,方才就地替幸存之人治傷。納瓦重重跌坐在甲闆上,木讷如同木雕,像是還沒從方才的慘劇中回神。
段瑤蹲在旁邊,伸手拍了拍他,卻也不知該如何勸慰,隻恨那幕後之人兇殘,自知無法與大楚抗衡,竟然會拿無辜百姓的性命洩憤。
“沒事了。”船艙内,段白月将人抱緊,輕聲道,“都交給我,你不準再想。”
“我沒事。”楚淵握着他的衣袖,後背濕冷。
葉瑾與段白月對視一眼,也不知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隻得先取了兩丸安神的藥讓他服下,先冷靜下來再說。
妙心急急過來,道:“皇上如何了?”
“留步。”葉瑾果斷攔住他,“大師方才爲何要讓西南王将皇上帶回船艙?”
妙心答:“皇上宅心仁厚,自然見不得這些。”
葉瑾道:“大師若不肯說,那便不用進去了。”
妙心卻堅持:“九殿下再問,小僧也隻會答這一句。皇上如今被惡影相纏,還請九殿下莫要再攔着小僧。”
葉瑾不解:“什麽惡影?”
妙心搖搖頭,繞過他大步進到船艙。
楚淵已經沉沉睡了過去,段白月将他放在床上,輕輕蓋好被子,又在那潮濕的眼角落下一個親吻:“好好睡。”
聲音很低,也很熟悉。楚淵手指顫抖了一下,呼吸慢慢平穩起來,卻依舊與他交握着手指。
妙心站在床邊,手指探上楚淵的脈搏。段白月擡眼,與他對視。
須臾之後,妙心垂目道:“皇上龍體暫時無恙。隻是有些事,西南王不必問小僧,也不必再問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