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軍戰船上的震天火炮将海面翻起數丈高,巨大的石塊泥土沖天而起,又呼嘯着重重砸入水中。戰事持續了整整一個白天,在遮天蔽日的報喪鳥被趙越斬殺一空後,白霧島上方才暫時安靜下來,摸不清對方下一步要做什麽。
段白月剛想着要讓楚淵回去休息一陣子,葉瑾卻急匆匆跑進船艙,說對方又有了異動。
星星點點的幽光在對岸聚集,先前以爲是巫術或者磷火,後來卻發現,竟然是一雙一雙的眼睛。
“是海猴子。”段白月道。
“海底的妖物?”楚淵問。
“這東海茫茫,誰都說不清下頭到底有什麽。”段白月道,“管它,先炸掉一批再說。”
沈千帆揮手下令,炮火聲再次密集響起,處于最前方的一批海猴子慘叫着落入水中,鮮血瞬間染紅海面。位于後方的海猴子見狀大怒,嗷嗷叫着蜂擁上前,接二連三跳入海裏,細長的前爪迅速劃水,頂着炮火向大楚戰船撲來。
沈千帆當機立斷,令兩艘最大的鐵甲戰船擋在最前方,保護其餘戰船不被這些妖物接近。段白月拍拍楚淵的肩膀:“自己小心。”
楚淵道:“見機行事,莫要逞強。”
段白月點頭,縱身躍上最前方的戰船,玄冥寒鐵在夜色中泛出寒光,将一隻又一隻的海猴子劈成兩半,下一瞬間,卻又有更多的同類從海面冒出頭。
尖銳的指甲與尖牙隻需要片刻功夫,便能将一艘戰船撕出裂口。青虬站在岸邊,舉着火把獰笑出聲。眼看越來越多的大楚戰船受損,葉瑾急道:“要不要先撤回?”
話音剛落,身後便又有人來報:“後方也有敵軍!”
衆人聞聲看去,就見一艘巨大的舊船正在白霧中緩緩駛近,上頭依舊是密集的眼睛,幽綠而又猙獰——看着至少有數百隻。
對方顯然早有準備,楚淵微微閉了閉眼睛定神,而後便沉聲道:“往前沖!”
葉瑾與沈千帆對視一眼,這的确是目前唯一的出路,可……隻怕會傷亡慘重。
号角聲嗚嗚響起,段白月将身邊的最後一隻海猴砍入海中,想回去楚淵身邊保護他,遠處卻傳來一陣驚呼聲。
茫茫夜色中,一艘巨船正急速破浪而來,山巒般的風帆落滿星輝。而在巨船兩側,則是無數包裹着鐵甲的戰船,年輕的東海戰士手握剛刀□□,呼聲震天。
“是大明王!大明王來了!”楚軍中有人曾是東海漁民,自然聽過無數關于他的傳說。
段白月心裏一喜,楚淵轉身幾步踏上瞭望塔,遠遠看着巨船越來越近。
“皇上?”沈千帆試探詢問。
楚淵微微點頭,也不知自己該是何心情。
沈千帆領命,而後大聲下令:“後退!”
精疲力竭的大楚海軍終于有了片刻喘息,巨船以勢不可擋的姿态碾壓而來,布滿鐵刺倒鈎的天蠶絲網被撒入海中,用劇毒将一群又一群的海猴子斬殺一空。魚尾族人站在船頭,彎弓滿月,閃着寒光的利箭在空中交織成網,穿透一顆又一顆心髒。
青虬見勢不妙,想要逃跑卻被生擒,楚承亦被趙越斬殺。天色初才發亮,這場戰事便已經接近尾聲。
再看大明王的船隊,卻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像是從來就沒有出現過一般。
楚軍大獲全勝,東海一帶自是歡欣鼓舞。這日下午,段白月敲敲門,道:“我進來了?”
楚淵道:“不準。”
段白月推開門走進去。
楚淵懶懶道:“你敢抗旨不遵。”
“聽四喜說今日連午飯都沒吃。”段白月坐在他對面,“仗都打完了,還在忙什麽?”
“我想将雲府重新建起來。”楚淵道。
段白月問:“給大明王?”
楚淵搖頭:“大明王怕是不會回來了,在東海樂得逍遙,比在這大鲲城中要自在許多。隻是二十年前父皇受小人蒙蔽鑄成大錯,二十年後我做不成别的,至少能将雲府重建,改成善堂或是書院,讓這一方百姓也有個念想。”
段白月點頭:“你做決定,我替你去做便是。”
“頂多兩個月,我便要班師回朝了。”楚淵道,“這場仗打得算是順利,大軍并無太多傷亡,用不了多久,就能再度開戰,直攻南洋。”
段白月雙手扶住他的肩膀:“所以又要與我分開一年?”
楚淵道:“一年而已。”
“一年還不夠久。”段白月與他額頭相抵,“三百多個日夜,就我一個人。”
楚淵笑笑:“出去走走?也在這屋子裏悶了一天。”
段白月點頭,剛與他一道站起來,四喜卻在外頭禀報,說是沈将軍求見。
“皇上,西南王。”沈千帆身上有些沙土,估摸着是剛從海邊大營趕回來,還未來得及沐浴更衣。
“可是出了什麽事?”楚淵問。
“回皇上。”沈千帆道,“方才末将接到天鷹閣的傳書,說厲鵲跑了。”
段白月皺眉。
楚淵道:“跑了?去了何處?”
“不知道,不過十有**,怕是會去找先前騙他之人。”沈千帆道。
“可她連對方是誰都不知,如何去找?”楚淵問。
“厲鷹也在頭疼此事。”沈千帆道,“又不敢光明正大在全江湖找,也不知她到底跑去了何處,而且據說原先的夫家也在暗中追殺她。”
段白月不解:“追殺?”
“這種事傳出去不好聽,渭河幫自然不會明着說。”沈千帆道,“可據說那渭河幫的少主被害,幕後主謀便是厲鵲。”
楚淵:“……”
段白月道:“所以朝廷要幫忙找人?”
“普通江湖事,朝廷自然不會插手。”楚淵道,“可當年厲鵲遇到的那個人,卻極有可能是楚項。”
沈千帆道:“末将明白。”
“暗中搜尋便是。”楚淵道,“西南府也送封書信過去,既然當初是在大理遇到的,難保她不會再去大理找一次。”
段白月點頭:“我這就修書一封,派人送去給瑤兒。”
西南府中,南摩邪頂着一頭花白的頭發,正在掰着手指頭算日子。
“師父。”段瑤蹲在他身邊,拱拱他,“還有沒有黑豆蠶,再給我兩條。”
南摩邪從懷裏掏出一個瓶子:“拿去。”
段瑤嘿嘿笑:“多謝師父。”
“你說這仗都打赢了,西南府是不是就能辦喜事了?”南摩邪問。
“東海是打赢了,可還有南海。”段瑤撇嘴,“而且就算是南海平定了,那也還有朝中一幫老臣。”聽說喜歡動不動就跪在殿外,咣咣磕頭磕出滿臉血,一天不谏就渾身難受,比中蠱還吓人。
南摩邪唉唉歎氣:“可别等我又入了土,小崽子才成親。”
段瑤安慰地拍拍他,按照哥哥目前的進度,的确很有可能啊。
這日,大鲲城内歡聲笑語,是百姓正在迎海神。楚淵微服出去逛了一圈,回到府中已是深夜,卧房中卻空無一人。
四喜貼心道:“西南王原本是在的,隻是方才有人來找,所以回了隔壁。”
“誰來找他?”楚淵問。
四喜道:“看着像是江湖中人。”
楚淵點頭,也未再多問。獨自在卧房中看了一陣子書,又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方才有人推門進來。
“談完事了?”楚淵問。
“是飛鸾樓的樓主。”段白月坐在他身邊,“剛走。”
“景流天?”楚淵道,“來做什麽?”
“還能是什麽,又是爲了他那弟弟。”段白月道,“我當初将景流洄的蹤迹告訴他之後,險些将人氣死。”
楚淵問:“爲何?”
“還能是爲何,那可是與叛軍勾結。”段白月道,“雖說景流天答應暫時不會将他帶回,就當是大楚安插在楚項身邊的一顆棋子,還能多探聽些消息,将功補過。可心裏總歸惴惴難安,于是派了不少心腹前往南洋,暗中盯着他。”
楚淵遞給他一杯茶:“盯出什麽了?”
段白月道:“星洲島四周的水路現已被完全封閉,附近的漁民都在傳,說島上在鬧鬼,而且是厲鬼。”
楚淵搖頭:“無稽之談。”
“放任楚項一行人在東海,餘下這一年還不知會折騰出什麽。”段白月道,“家中出了這麽個弟弟,景兄也是心裏窩火,所以此番特意前來告知,若大楚他日開戰,飛鸾樓也願助一臂之力,出人出銀子都可,隻求最後能留景流洄一條命。”
楚淵道:“此事你決定就好,不必問我。”
“那我可就答應他了。”段白月替他整整頭發,“不說這個了,今日外頭人不算少,好不好玩?”
“你等等。”楚淵站起來,從床頭拿了樣小東西,回來遞給他,“集市上買的,送你。”
段白月打開紅木盒,就見是一條細細的七彩繩,上頭拴着個空心小鈴铛,哭笑不得道:“送我的?”分明就是姑娘家喜歡的物件。
楚淵道:“老闆說了,送媳婦的。”
段白月不滿:“那也該是我給你送。”
楚淵踢他一腳:“朕是皇上!”你敢抗旨。
段白月嘟囔:“那不管。”
楚淵拍桌子:“四喜。”
段白月乖乖伸手:“成成成,我戴。”
系在手腕,長度剛剛好,能繞一圈,再打個死結。
段白月嫌棄:“誰家姑娘的手腕會這麽粗。”一定賣不出去。
楚淵沾沾自喜:“我告訴老闆,特意編長了些。”
段白月:“……”
楚淵撐着腦袋,道:“餓。”
段白月突發奇想:“我做給你?”
“你還會煮飯?”楚淵眼底充滿不信任。
段白月道:“嗯。”
楚淵想了想,搖頭:“我不信,你要做自己去吃,我要傳膳。”
“試一次,就一次。”段白月環住他的肩膀,“我當真會煮飯。”
楚淵将他的手拎開:“先前怎麽沒聽你說起過。”
段白月道:“先前是不會,前天剛學的。”
……
楚淵拒絕再和他說話:“四喜!”
段白月捂住他的嘴。
楚淵與他對視,實在很不想點頭允諾。
段白月道:“你又不想洗米,下半輩子還要靠我煮飯過日子。”
楚淵将他的手拿開,道:“嗯。”我不洗。
“就當是提前試一下。”段白月繼續道。
楚淵問:“若是不好吃呢?”
段白月道:“那我就繼續練。”
楚淵搖頭:“若是練不好,我就換個人。”
段白月:“……”
換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