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海的暗衛原本就是在東海一帶出生,從小在海裏長大,後頭到了蜀中追影宮,也是經常去河裏泡着睡午覺,水性比魚還要好。
段白月半信半疑,順着他指出的方向繼續前行。又過了一個時辰,果然四周便出現了礁石群。
“多謝諸位。”段念大喜。
暗衛連連擺手,舉手之勞而已,況且我們也很想湊熱鬧,瓜子吃嗎?
段白月擡手,示意船隻暫時停下。
“怎麽了?”暗衛紛紛精神抖擻站起來,伸長脖子向前頭看去。
一艘黑漆漆的大船正停在水面上,上頭站着不少人,手中拿着明晃晃的銀槍,在日頭下折射出刺目光線。
“王爺。”段念小聲道,“應當就是魚尾族,據說暗器機關精妙無比,還是小心爲妙。”
“哎!”暗衛大幅度揮手,扯着嗓子打招呼。
段念:“……”
“别來無恙啊!”暗衛聲嘶力竭,青筋暴起——沒辦法,離得遠。
段念吃驚:“諸位見過?”
“沒見過啊。”暗衛答得理所當然。
段念:“……”
那爲什麽要别來無恙?!
對方的黑色大船緩緩駛近,段白月握牢劍柄,暗暗提高警惕。
暗衛笑靥如花。
“閣下是誰?”船頭站着一個年輕男子,臉上畫着油彩,看不清模樣,背上背着一把弓箭,像是已經有了些年份。
“在下是西南府的人。”段白月道,“跟随大楚海軍一路來此,想要求見魚尾族的族長。”
年輕男子搖頭:“魚尾族早就已經消失,閣下怕是找錯了人,請回吧。”
“當真沒有通融的餘地?”段白月道,“在下不會強人所難,卻也是真心想要求助,還請務必給個機會。”
年輕男子搖頭,轉身想要離開,餘光卻掃見他腰間的玄冥寒鐵。
段白月識趣将劍解下來。
“你的?”年輕男子問。
段白月點頭:“家師所贈。”
“這是我們的東西。”年輕男子伸手,“還回來!”
段白月爽快地将劍丢過去:“劍給你,換十船刀劍弓|弩如何?”
“十船?”年輕男子道,“獅子大開口。”
“這可是玄冥寒鐵。”段白月道,“即便原本就屬于魚尾族,在下也算是物歸原主,辛苦一趟,總不能一點好處都不落。”
年輕男子道:“若我不答應呢?”
段白月道:“那這玄冥寒鐵,在下也就隻有收回來了。”
年輕男子臉色一變,四周的人立刻将寒光閃閃的鐵矛對準小船。
暗衛趕緊安慰:“有事好商量,好商量。”畢竟我們是嗑着瓜子來看熱鬧的,并不想打架。
“走!”年輕男子冷冷道。
段白月嘴角一揚,飛身躍上大船甲闆。
“放肆!”年輕男子拔刀出鞘,身後卻傳來一聲呵斥:“住手!”
暗衛也趕緊跳上船。
魚尾族人紛紛退了回去,年輕男子明顯心有不甘,卻又不敢多言。
一個體态健碩的中年男子走出來,穿着普通布衣,氣場卻是不凡。身後跟着兩個年輕人,一個穩重,一個活潑,有些像是十六七歲時的段小王爺。
暗衛争先恐後打招呼:“雲前輩。”這種到處都是熟人的感覺,簡直美好。
段念:“……”
這也能認識?
“前輩。”段白月歉意道,“在下莽撞闖入,還請前輩見諒。”
“方才我在船艙裏都聽到了。”雲斷魂道,“西南段王?”
“正是在下。”段白月道,“原本不該打擾的,可這場戰役對大楚對百姓都極爲重要,若能得魚尾族與前輩相助,想來會少走許多彎路。所以即便溫大人前幾日已經來過一回,在下也依舊厚着臉皮,想再試一試。”
“行軍打仗,絕非一個人,或者一個部族便能定勝負。”雲斷魂搖頭,“我族人過了這麽多年安穩日子,早就忘了該如何對敵作戰,不是不想幫,而是不知該如何幫。”
“哪怕隻是賣在下一些刀劍。”段白月道,“以護我大楚将士。”
“早就不冶劍了,劍窯也已沉入了海底。”雲斷魂從年輕男子手中拿過玄冥寒鐵,丢回段白月手中,“這海上要起風了,請回吧。”
“前輩。”段白月皺眉。
雲斷魂卻已經轉身回了船艙。
段白月索性跟了進去。
其餘魚尾族人也想跟,卻被暗衛笑容滿面攔住。
來來來,嗑瓜子,嗑瓜子。
“段王何必強人所難。”雲斷魂歎氣。
“在下知道,大楚欠了前輩,欠了這東海族人不少債。”段白月道,“隻是先皇當初被奸人蒙蔽雙眼,所犯下的錯事,又何苦要讓當今皇上與無辜的大楚将士承擔後果。前輩若是心中不忿,在下甘願代爲受罰。”
“這事與段王又有何關系。”雲斷魂道,“我絕非睚眦必報之人,如今的皇上,也的确與他的父皇不同。可既然是九五之尊,顧慮和想法卻都是一樣的。有些決定,與在位者昏君或者明君無關,你懂嗎?”
“我懂。”段白月苦笑,“隻是不甘心罷了,總想着若是再試一試,說不定前輩就能答應,至少也能讓在下帶些刀劍回去。”
“魚尾族的弓|弩,隻有魚尾族的人才會用。”雲斷魂道,“大楚如今兵強馬壯,就算沒有我,也定然能一舉攻下白霧島。況且還有阿越與小柳子在,沈盟主也是絕世高手,這場仗不會輸,回去吧。”
段白月道:“那前輩可會關注這場戰事?”
雲斷魂道:“既是在東海開戰,我就算想避開也難。”
段白月道:“多謝前輩。”
雲斷魂道:“隻是會聽到些消息罷了,爲何要言謝?”
段白月道:“前輩義薄雲天,若是知道楚軍會遇險,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雲斷魂失笑:“這是在給我扣帽子?”
段白月道:“肺腑之言。”
雲斷魂卻沒再接話,而是問:“方才你說這把劍是師父所贈,可是南摩邪?”
段白月點頭:“前輩雖說隐世不出,對世事卻也是了如指掌。”
雲斷魂又問:“還在墳裏?”
段白月道:“沒看好,給鑽出來了。”
雲斷魂聞言大笑,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片刻之後,段白月從船艙中鑽出來。
暗衛幹趕緊丢下瓜子殼站起來,道:“如何?”
“走吧。”段白月抱拳,向先前那年輕男子道歉,“方才多有冒犯。”
男子草草回了個禮,顯然依舊不是很歡迎這群不速之客。
怎麽就走了呢嗎,暗衛很是茫然,直到上了船還在問,到底大明王是幫還是不幫。
段白月道:“沒說幫,也沒說不幫。”
暗衛發自内心道:“一般我們說這種話時,九成九都不會幫。”
感覺不會再有戲唱的樣子,十分絕望。
當然,在返程之時,衆人不往在海底撈了些螺上來——至少要應付一下葉谷主。
楚國戰船依舊停泊在淡水島周圍,第二日清晨才會離開。待段白月回到船上,已經過了子時,楚淵的船艙中卻依舊有亮光透出。
段白月推門走進去。
楚淵床頭嵌着夜明珠,正在看一本書冊。
“又沒睡。”段白月坐在床邊。
楚淵道:“睡了一覺,又醒了。”
“醒了難道不該接着睡?”段白月将小冊子從他手中拿走,合上之後封皮巨大四個黑字——菩提心經。
段白月:“……”
“小瑾給我的。”楚淵道,“他聽說你練過之後,就給我了。”
第一頁還特意用朱砂圈出來,練完會不舉,哐當一下,就不舉了的那種不舉。
……
段白月道:“當年有不少人都想要搶菩提心經,師父便找秀才寫了幾十本,每一本内容都不同。”
“這倒也是個辦法。”楚淵道,“滿大街都是,拿到真的也會當是假的。”
“這功夫陰毒,假的也不許你再看。”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一下,“睡覺。”
“花針螺找到了?”楚淵伸手,“給我看看,長什麽樣。”
“灰紅色的小螺,有什麽好看的。”段白月往他手心放了個小珍珠,“這也是在海裏撈上來的,送你。”
“不要。”楚淵道,“醜。”
“醜不正好。”段白月道,“你也經常說我醜。”
楚淵雙臂搭在他的肩頭,湊近仔細看了一下,然後道:“嗯,你就是醜。”
段白月歎氣:“除了你怕是也沒人要,隻能賴着了。”
楚淵笑着拍拍他:“去洗把臉,今晚留下吧。”
“床太窄,兩個人會擠到你。”段白月道,“明早還要排兵布陣,今晚你要好好睡。我留在這裏不走,打地鋪便是。”
楚淵頓了頓,問:“你要睡在地上?”
段白月點頭。
楚淵撐着腮幫子:“自便。”
段白月看了他片刻,然後問:“生氣了?”
楚淵搖頭:“沒有。”
段白月湊近。
楚淵很是冷靜,用一根手指撐住他:“頂多明早下道聖旨,以後你的卧房就不必再有床了。”
段白月:“……”
楚淵扯住被子,蒙着腦袋睡。
片刻之後,段白月擠上來——當真是擠。
楚淵緊緊貼着牆。
段白月将他抱在懷裏,歎氣:“你說你,當個皇上,連個大床都撈不着。”
楚淵踢他一腳。
段白月趕緊道:“要掉下去了。”
然後兩人就真的掉了下去。
段白月被壓在下頭,壓到麻筋,倒吸冷氣。
楚淵騎在他身上,一臉懶洋洋,不肯起來。
段白月握住他的腰肢,不輕不重捏了一下。
楚淵有些癢癢,笑着躲了躲,兩人鬧在一起,也不覺得有多幼稚,過了許久才消停。
船艙外,沈千楓将人打橫抱起,帶回了自己的卧房。
葉谷主抱着最後一絲絲小希望,心想,說不定是自己快聾了呢,所以才會出現幻聽——并不是他哥正和那個誰在一起歡聲笑語。
一定是這樣。
沈千楓用被子将他裹住,用布帶遮住夜明珠:“睡覺。”
黑暗中,葉谷主幽幽道:“我明早八成會聾。”
沈千楓哭笑不得,低頭吻住他的唇瓣:“不許亂說。”
你懂什麽。葉瑾伸手捅了捅耳朵,凝重地想,這是好事。
畢竟聾了還能治,但哥哥跟着秃子跑了這種事,他治不了。
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真是很有道理。
雖說白霧島上的叛軍盤踞已久,勢力不可小觑,可段白月卻并未對這場戰事有太多擔心。畢竟大楚海軍的力量已不同往日,二來有當日與雲斷魂的約定,至少能保證在危急關頭,對方會施以援手。
雙方開戰的前一夜晚,楚淵在甲闆上站了許久,看着遠處連綿不絕的火把,眼底光芒細碎。
段白月替他披上外袍,道:“不打算睡了?”
楚淵道:“天快亮了。”
“嗯。”段白月道,“你若不想睡,我陪着你到各艘戰船上再看看?”
楚淵搖頭:“我并非在擔憂什麽,隻是覺得今晚月色很好罷了,船艙裏太悶,這裏暢快些。”
“這場戰役,你猜會持續多久?”段白月問。
“不會超過十日。”楚淵裹緊外袍,“若一切順利,我甚至想在三天内将其結束。”
“真到了這一日,卻舍不得了。”段白月握着他的手,“戰役結束後,不如我不回西南了,随你一道去王城如何?”
楚淵道:“不準。”
“爲何?”段白月委屈。
楚淵道:“怕太傅大人會被你活活氣死。”
段白月爽快點頭:“那倒的确有可能。”
楚淵将手輕輕抽回來:“不胡鬧了。這場役結束後,楚項那頭定然會有所反應,大楚海軍要在一年内休養生息重振旗鼓,我要做的事情太多。”
“所以就顧不上我了?”段白月歎氣。
楚淵拍拍他的肩膀,安慰:“想開些,畢竟将來是要母儀天下之人。”
段白月:“……”
“好了。”楚淵轉身悠哉往回走,“來侍寝吧。”
段白月與他并排走,卻出其不意将人打橫抱起。
“喂!”楚淵拍他一巴掌,“不怕被小瑾看到。”
“我倒覺得,近些日子葉谷主已經習慣了。”段白月彎腰進了船艙,将人放在床邊,“說不定下次你我當着他的面親上一回——嘶,疼疼疼。”
楚淵松開他的耳朵,伸手,命令:“寬衣。”
段白月對這份差事很是喜歡。
還有一個時辰便會開戰,楚淵也隻是在他懷中眯了一陣子,便被外頭的嘈雜聲吵醒。段白月帶着他坐起來,道:“今日可不能讓你賴床,留着将來一道隐居山林時,想睡多久便睡多久。”
楚淵穿上衣裳,想了想,道:“那我還是不想洗米。”
段白月很識趣:“我洗。”
楚淵站起來:“嗯,你洗。”
走出船艙,葉瑾與溫柳年已經守在外頭,大軍号角嗚嗚吹響,層層白霧中,隻能模糊看清島嶼的輪廓。
“皇上。”沈千帆上前禀告,“大軍已集結完畢,随時都能出戰。”
“對方有何異動?”楚淵問。
“回皇上,對方一切如常。”沈千帆道,“島上一直便是安安靜靜,也未聽見報喪巨鳥聲音。”
楚淵點頭,轉身走上高台。
“開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