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可還記得當日那人是何模樣?”沈千帆問。
厲鵲點頭。
沈千帆召來下屬,令他用最快的速度,在大鲲城内尋了一名畫師前來府中。
“晚上想不想出去走走?”段白月問。
“這城裏如今一片蕭條,出去怕是連盞燈都沒有。”楚淵道,“去做什麽?”
“散心。”段白月道,“不在乎外頭有沒有景緻,怕你在屋裏悶壞了。”
楚淵坐在石凳上,道:“不想動,累。”
“你是心裏累。”段白月站在身後,替他輕輕揉太陽穴,“厲鵲這頭交給我便是,你留着精力,安心處理軍政之事。”
楚淵向後靠在他懷裏,閉着眼睛曬太陽。
“待白霧島這頭的戰事結束,打算何時對付楚項那頭?”段白月問。
楚淵道:“此戰之後,大楚海軍會重新調撥,頂多用一年時間來休養生息,而後便會一舉南下,直攻翡緬星洲。”
段白月點頭:“那我先回西南,替你守着關海城一帶。”
楚淵握住他的手:“嗯。”
“無妨。”段白月彎腰環住他,在耳邊低聲道,“若是想我了,就寫封信,我來王城看你。”
楚淵撇嘴:“我想你做甚。”
“當真不想出去走走?”段白月道,“就當是偷個閑,這王府裏來來往往到處都是人,吵得慌。”
“溫愛卿晚些還要來。”楚淵道。
那就更要走了。段白月将他拉起來,強行帶出了府。
楚淵用折扇拍拍他的腦袋:“大膽。”
段白月問:“這回要罰什麽?”
“罰你三天不準吃肉。”楚淵在街邊買了個鬥笠,拿在手裏晃悠,“既然出了門,那去海邊?”
段白月點頭,兩人沿着曲曲折折的小巷子,一道往城外走。
海邊風有些大,也沒什麽人。暮色沉沉,遠處隐約有咆哮傳來,海浪在黑色岩石上濺得粉碎,連腳下土地都在顫抖。
段白月用披風仔細裹住他。
楚淵道:“在這裏待一陣子,心裏頭的确會暢快些。”
“喜歡海邊啊?”段白月伸手環過他的肩膀,“在望夕礁附近有一處海島,我買下來?将來一道去住。”
“仔細算算,你少說也已經占了十幾處宅子。”楚淵好笑地看着他,“從大漠到南海,真要當地主員外不成。”
“還有好幾十年呐。”段白月道,“兩三年一換,海邊住膩了就去山裏,免得你總在一個地方嫌悶。”
“哪有這麽多事,在宮裏待了二十餘年,還不是照舊過來了。”楚淵裹緊披風。
“那不一樣。”段白月道,“就是因爲悶了太久,将來才要補回來。這江山雖是你的,可現在負累太多,等将來肩上的擔子都卸掉後,我再帶你從北到南,将所有景緻都看一遍。”
楚淵将手抽回來,問:“那時都該老了,怎麽辦?”
“老了正好。”段白月和他碰碰額頭,“我背着你走。”
楚淵撇嘴:“還背得動嗎?”
“你少吃一點,我就能背動。”段白月信誓旦旦。
楚淵失笑,伸手拍開他:“貧。”
“這可不叫貧,是想逗你開心。”段白月道,“看天色要落雨了,回去?”
楚淵搖頭:“再待一陣子。”
段白月道:“再待一陣子,就該淋雨了。”
楚淵反問:“淋了雨又如何?”
“是不會如何,可風寒還沒好,想淋雨也要等以後。”段白月帶着他跳下礁石,“若是嫌王爺府裏頭鬧,我帶你換個地方住。”
“哪裏?”楚淵問。
“去了便知。”段白月賣關子。
楚淵挑眉,跟他一路進城。天色已經逐漸昏暗下來,天邊黑雲滾滾,眼瞅着就要落雨。兩人停在一處客棧門前,一串紅色燈籠随風搖曳,牌匾曆經風霜洗禮,隻剩斑駁四個大字——海涯小築。
“還當要去哪裏。”楚淵道,“一處客棧而已。”
“這城裏也沒有别的地方可供歇腳。”段白月道,“雖說看着外表破舊了些,裏面卻也幹淨整潔,飯菜也燒得不錯,不如今晚在此過夜?”
“對面就是王府,爲何要住客棧?”楚淵問。
“這裏清靜。”段白月道,“就當是體恤民情。”
“有你搗亂,能體恤出什麽。”楚淵拍拍他的胸口,自己伸手推開門。
小二正在櫃台後打盹,聽到聲音後趕忙站起來,卻沒料到卻是皇上親臨,登時吓得跪在地上,又伸手揉了揉眼睛,像是在做夢。
“平身吧。”楚淵問,“可有上房?”
“回,回皇上。”小二結結巴巴道,“這裏沒上房,都,都一樣。”說完又趕緊道,“掌櫃已經回家了,小人這就去叫他前來。”
“找個視野最好的房間。”楚淵道,“朕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聽聽風雨聲,不想驚擾他人,你家掌櫃好端端睡着覺,就莫要打攪了。”
“是是是。”小二連連點頭,他隻在皇上進城那日遠遠圍觀過,因此并不認得段白月,以爲是侍衛或者大官。于是趕忙收拾出兩間相鄰的房間,便彎着腰退下樓。
進屋之後,楚淵四下看看,的确有些舊,卻也的确幹淨。
段白月解下他的披風,問:“還冷嗎?”
“不冷。”楚淵推開窗戶,一股風登時鑽進來,夾雜着細小雨絲。往下看恰好是一條小小的街道,三兩個急匆匆的路人正在往家裏趕,刺啦啦的油鍋聲傳來,循聲望去,不遠處有一家糖糕店還開着門,紅色的燈籠在寂靜黑夜中照出一圈光暈,分外溫暖。
“想吃嗎?”段白月問。
楚淵點頭:“嗯。”
“等我。”段白月拍拍他,轉身下了樓梯。
楚淵靠在窗口,看着他跑出客棧門,踩着地上的小小水窪到了糖糕店的屋檐下,同老闆說着什麽。片刻之後,又抱着一個紙包跑回來,一隻手擋在額前遮住雨,微微有些狼狽。
于是沒來由便笑出聲。
“來,趁熱吃。”段白月推門進來,把紙包放在桌上,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剛出鍋,老闆說要趁熱吃,裏頭加了紅豆……”
楚淵在他唇上落下一個親吻,時間很短,卻也很軟,很暖。
段白月有些意外:“怎麽了?”
“沒怎麽。”楚淵環住他的腰,“隻是覺得這樣很好。”
四周很安靜,沒有人打擾,最愛的人就在身邊,困了随時都能閉起眼睛睡覺,什麽都不用想。這樣溫柔的歲月,就好像是先前在雲德城裏,兩人相擁而眠時,也想過要讓夜晚變得無比漫長,最好永遠都不要天亮。
“小傻子。”段白月反應過來,伸手抱緊他,連心尖都疼,隻恨不得将人捧在手心,就這麽一路帶回西南,藏在被窩裏,看都不給别人看。
楚淵環住他的脖頸,重新閉着眼睛親吻上去。
段白月揮手掃上窗戶,将人壓在牆上,雙唇像是要黏在一起,片刻也不分開。
王府中,沈千帆拿着一幅畫像,眉頭微微皺起。
葉瑾敲門:“方便進來嗎?”
“自然。”沈千帆剛忙上前打開門,“這外頭還下着雨,大嫂怎麽來了。”
“咳。”葉瑾嚴肅咳嗽。
沈千帆及時改正:“葉大哥。”
“給千楓炖了湯,順便給你送來一碗。”葉瑾将食盒放在桌上,餘光掃見畫像,不解道,“你在畫……皇上?”
“大嫂也覺得這像皇上?”沈千帆問。
于是葉谷主就又咳嗽了一下,不要亂叫,大嫂是誰,我和你大哥并不算特别熟。
然而沈千帆這回卻沒有及時反應過來,而是繼續道:“這幅畫像是城中畫師根據厲鵲的口述所描,據她所言,少說也能與當日之人有個八分像。”
“厲鵲,所以這是段白月?”葉瑾狐疑,又拿起畫像看了一眼。雖說與楚淵并非十成相似,然而硬要說此人是段白月——除非是目害。
“的确像皇上,卻也能是另外一個人。”沈千帆道,“高王楚項。”
“我沒見過他。”葉瑾放下畫像,皺眉,“所以按照你的意思,是楚項曾在大理城中冒充段白月?”
沈千帆點頭。
“理由呢?”葉瑾繼續問。他先前隻是聽沈千楓說了幾句厲鵲的事,對個中原委并不清楚,因此一頭霧水。
沈千帆道:“我也不清楚。”
“怎麽又和段白月有關。”葉瑾搖頭,轉身往外走,“我去找皇上。”
沈千帆提醒:“皇上不在。”
“不在?”葉瑾刷拉扭頭,“去哪了?”
沈千帆道:“聽四喜說,應當是去了海邊。”
“這狂風暴雨的,去海邊作甚。”葉瑾瞪大眼睛,風寒才剛好,怎麽也不自覺些,若是病情又重了怎麽辦。想了想,繼續盤問:“和誰一起去的?”
沈千帆這回反應神速:“沒和誰,一個人,帶了影衛。”
一個人才怪。葉瑾胸悶握拳,爲何隻是片刻不盯着他,就又偷偷摸摸跟着秃子跑了。
還能不能好好做一個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