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可如此荒唐!”厲鷹氣得臉色煞白,擡手欲打她。
“我荒唐?當年我就說了,非段白月不嫁。是你與爹将我強行塞進花轎中,送去了渭河幫。”厲鵲道,“現如今卻反而說我荒唐?”
厲鷹被她氣得幾欲昏厥,狠狠跺了一下腳:“罷罷罷,此事到此爲止。那西南王如今已是反賊,不管先前發生過什麽,以後都休要再提了,可曾記住?”
厲鵲擰着手帕不肯說話。
“唉!”厲鷹狠狠歎了口氣,帶着她一道回了山莊。
段白月:“……”
楚淵似笑非笑,瞥他一眼。
段白月與他對視。
楚淵從樹上跳下來。
“我連她是誰都不認得。”段白月跟在後頭哭笑不得。
楚淵道:“哦。”
“哦是什麽意思。”段白月從身後環住他,“旁人不信我就罷了,你可得信我。”
楚淵突然反手朝他攻了上去。
段白月吃了一驚,側身躲開之後頭疼:“真生氣了?”
楚淵默不作聲,卻招招緊逼。
段白月自然不會對他出手,因此隻是步步閃躲,實在無路可退之時,方才會将他手腕握住,借力帶到另一邊。
楚淵迎面又是一掌,段白月剛欲避開,卻沒料到他隻是虛晃一招,騰挪閃動間,左手已順勢拔出了自己腰間的玄冥寒鐵。
……
“想解釋?”楚淵飛身而上,“先打赢朕再說。”
段白月抓住他的手臂,将人反抱到自己懷中,在耳邊低喃:“這可是你說的。”
楚淵咬牙,反手便是一劍。
段白月眼底帶笑,陪着他在林地中過了幾十招,方才一掌拍在他肩頭。楚淵隻覺手臂一麻,寶劍哐當掉在地上,人也被緊緊擁入懷中。
“赢了。”段白月下巴抵在他肩頭。
楚淵面無表情道:“你居然當真敢赢朕。”
段白月:“……”
楚淵掙開他,拍拍衣擺上的灰,頭也不回往山莊裏頭走。
“輸了,你大概就更不讓我碰了。”段白月跟在他身後,“總之橫豎都是我道理,是不是?”
楚淵道:“嗯。”
段白月笑出聲,緊追幾步與他并肩:“随我一道去客棧?”
楚淵不理他。
“好不容易才解了毒,多少看我一眼。”段白月握住他的手,“就算當初我是做錯了,也不至于就是死罪,将來可還有幾十年,就打算一直不肯理我了?”
楚淵懶洋洋道:“朕現在沒打算原諒你。”
“沒關系。”段白月趁其不備,在他臉上親了一下,“我這人沒别的優點,就是耐心好,臉皮厚。”
楚淵氣定神閑,很是淡定。
兩人一道回了小院,四喜公公原本正在打盹,見着段白月後驚了一跳,還當是自己眼花,蹦起來半天沒回神。
楚淵道:“四喜。”
“哎,皇上。”四喜公公趕忙上千扶住他。
“送客。”楚淵推門進屋。
四喜公公滿面爲難,看向西南王。
段白月自然不會走。
這當口,傻子才會走。
四喜公公看着他進屋,提心吊膽在外頭等了半天,确定裏頭沒動靜,王爺不會再被趕出來,方才樂呵呵轉身出門,差人準備晚膳。
段白月将楚淵抱在懷中,吻得熱烈而又溫存。
楚淵閉着眼睛,長長的睫毛有些顫抖,雙手攀上他的肩膀,讓兩人之間的距離能愈發緊密。依舊是熟悉的氣息,溫柔的,強勢的,寵溺的,深情的,也是此生唯一的。眼角不自覺便有些紅意,睜開眼看着他,心愛之人近在咫尺,卻覺得或許又是夢境,一時恍神,身子也微微晃了晃。
段白月抱住他,大手在背上輕輕撫了撫,安慰道:“沒事。”
楚淵掌心貼在他的胸口,剛好能感受到那堅實有力的心跳,一下又一下。
段白月道:“毒解了,心跳自然便會恢複。”
楚淵沒說話,許久才低低“嗯”了一聲,将人抱得更緊。
段白月沒來由的,心便一疼。
酒菜很快便準備好,楚淵依舊沒什麽胃口,卻知道面前這人若是趕起路來,定然又是不眠不休晝夜兼程,于是也坐到桌邊,陪他一道吃飯。
兩人誰都沒提戰事,也不想提戰事。
簡單用過晚膳後,四喜公公又送來沐浴用的熱水。段白月坐在桌邊,單手撐着腮幫子,聽屏風後的嘩嘩水聲,覺得像是又回到了數年前——也是這般場景,一模一樣。
楚淵裹着衣袍,繞過他上床,背對着門歇下。
片刻之後,段白月也帶着沐浴後的潮濕氣息躺在旁邊,将人抱到懷裏。
楚淵道:“大膽。”
段白月半撐着身子,凝神看着他,目光片刻也不願移開。斜飛的眉毛,墨黑的雙眼,挺直的鼻梁,五官線條柔和,再也沒有平日裏高高在上的帝王氣概。卸去冰冷與威嚴的僞裝之後,整個人都暖暖的,懶懶的,亮亮的,如同天邊星辰,帶着融融光暈,讓人忍不住就想握在手心。
楚淵問:“看什麽?”
段白月扣住他的十指,将手壓在枕邊,低頭重新深吻上去。
楚淵回應着他的熱情,舌尖柔軟如蜜。
兒時第一次在林中相遇,隻是在慌亂中倉促做出的選擇,卻不曾想會成爲一生的羁絆。多少次生死一線,多少次傷痕累累,精疲力竭之時,想到的第一個人都隻有他,隻是他。
楚淵環住他的脖頸,呼吸急促灼熱。
段白月右手摸索向下,有些粗魯地拉開他的衣帶,如水般的絲綢衣袍滑落肩頭,露出年輕而又柔韌的身體。
楚淵雙手環過他結實的腰肢。
段白月在他脖頸處輕輕啃咬,直到肌膚染上一層绯紅,方才微微擡起頭,重新吻住那染了水霧的雙眼。
紅燭微微跳動,一夜如斯纏綿。
後半夜的時候,楚淵半伏在床上,一頭黑發散落枕邊,身體随着呼吸有些顫抖。
段白月抱着他,讓人靠在自己懷中,柔聲道:“還好嗎?”
楚淵閉着眼睛,懶懶“嗯”了一聲。
段白月用手指攏過他的發絲,低低說着情話哄他。楚淵昏昏沉沉,很快便重新睡了過去,連一個夢都沒有。
第二日一早,沈千帆便急急來找皇上,卻被四喜打發了回去。
“末将有急事啊。”沈千帆道。
“急事也不成,皇上龍體欠安,打擾不得。”四喜道,“除非是火燒了眉毛。”
“……”沈千帆其實有些糊塗,因爲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事到底是算急,還是算不急。
“那就是不急了。”四喜好心道,“将軍還是中午再來吧。”
“也成。”沈千帆道,“皇上可是染了風寒?”
“是。”四喜點頭。
沈千帆道:“軍醫看過了嗎?”
“看過了,看過了。”四喜道,“将軍快些回去吧,皇上這頭有老奴照顧。”
“那就有勞公公了。”沈千帆抱拳,轉身大步出了小院。
屋外暖陽融融,楚淵眉頭微皺,像是極不舒服。
溫暖幹燥的掌心貼上額頭,随後便有人在耳邊輕聲問:“喝點水好不好?”
楚淵睜開眼睛。
段白月俯身,在他眉間落下一個親吻。
楚淵啞着嗓子咳嗽,段白月下床替他倒了杯熱茶,讓人靠在自己懷中慢慢喝。裏衣領口微微敞開,露出脖頸與胸前的斑斑吻痕。臉色比起昨日蒼白不少,顯然是沒休息好。
段白月将水杯放在一邊,握住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親。
楚淵道:“什麽時辰了?”
“還早。”段白月道,“四喜方才說已備好了粥飯,起來吃一些再睡?”
楚淵搖頭:“沒胃口。”
“沒胃口也要吃。”段白月将他抱起來,放了幾個靠墊在身後,“不然該病倒了。”
楚淵想了想,道:“筍絲香油粥。”
段白月笑出聲,彎着手指輕輕刮了刮他的鼻子。
這一日,兩人誰也沒出門。四喜公公極爲識趣,在天黑之時去找了沈千帆,說皇上風寒還沒好,怕是要在此多待幾日。
卧房内燭火溫柔,楚淵道:“明日便回去吧。”
“好。”段白月答應,然後又歎氣,“這筆賬,我可就算到楚恒頭上了。”
楚淵在他胸前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不準提他。”
段白月掌心在他肩頭輕拍:“好。”
楚淵閉上眼睛,依舊帶着三分笑意。
窗外一夜雨絲霏霏,直到天亮才停。
楚淵的燒已經退下去不少,段白月替他束好頭發,又彎腰從身後抱住,看着鏡中的人:“我可就走了,你一路小心。”
楚淵靠在他懷中:“嗯。”
段白月又在他耳垂上咬了一下,站起來剛打算走,四喜公公卻在外頭禀報,說是沈将軍求見。
段白月打開門。
“王爺。”四喜滿面爲難——他也着實不想傳這個話。
“出了何事?”楚淵皺眉問。
“回皇上,沈将軍那頭像是當真有急事,昨日已經來過一回,今早又來。”四喜道,“就在院外候着,皇上您看……”
“宣。”楚淵道。
“是。”四喜趕忙去複命。段白月替楚淵整理了一下衣領,便縱身躍上房梁,屏住呼吸看着下頭動靜。
沈千帆推門進來:“皇上。”
“究竟出了什麽事?”楚淵問。
“此事也不知該說它大還是小。”沈千帆道,“皇上可還記得,厲閣主說過他還有個妹妹?”
“自然。”楚淵點頭,“她怎麽了?”
“昨日她暗中來找末将,說了一件事。”沈千帆道。
段白月心中頓時湧上不祥預感。
楚淵不動聲色,道:“何事?”
沈千帆道:“厲閣主的妹妹名叫厲鵲,她告訴末将,在數年前曾與西南王有過夫妻之實。”
段白月扶住額頭。
“有過夫妻之實又能如何?”楚淵淡淡問,“莫非還想讓朕賜婚不成。”
“末将當時對此事存疑,可厲鵲卻說西南王曾給過她一件信物。”沈千帆道,“還說自知叛亂是死罪,不敢奢求皇上能饒西南王不死,隻求能讓她随軍南下,在戰亂結束後,以妻子的名分,給亡故之人填墳立碑。”
段白月目瞪口呆。
目瞪口呆。
目瞪。
且口呆。
青天白日活見鬼。
楚淵問:“是何信物?”
沈千帆從袖中取出一個小錦盒。
段白月在房梁上留神看,也極想知道,裏頭究竟是個是個什麽玩意。
楚淵打開盒子。
待到看清裏面裝的是什麽,段白月腦海裏卻轟然一響。
楚淵“啪”一聲合上蓋子。
沈千帆試探:“皇上如何看此事?”
“此事暫且不要外傳。”楚淵道,“待朕想過之後,再做下一步決斷,将軍先退下吧。”
“末将遵旨。”沈千帆抱拳行禮,轉身退出房門。
楚淵将錦盒重重放在桌上。
段白月縱身躍下,冷靜道:“你聽我解釋。”
楚淵冷冷問:“朕送你的紫龍玦呢?”
段白月道:“咳。”
楚淵看着他的眼睛。
“這……”段白月認輸,蹲在地上握住他的手,“我又錯,我錯不該瞞你,可這紫龍玦當真不是我送出去的,而是不慎丢了。”
楚淵使勁抽回自己的手。
段白月暗暗叫苦。在十多年前,有人向朝廷進貢了一塊紫龍石,稀罕得很。自己當時也在宮中,聽到内侍提起,便也跟着問了兩句,後頭就回了西南府,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上,卻沒料到會有人替自己放在心上。
楚淵極少主動開口要東西,在楚先皇的記憶裏,這還是頭一遭,自然不會不給。于是除了紫龍石,更賜了不少稀罕物件到東宮,還引來不少暗中嫉妒。
楚淵親自差人出宮找了工匠,将石料雕刻成一枚小小的玉玦,八百裏加急送往西南府。餘下的料子也沒丢,自己學着雕了個小老虎,一直随身戴着——醜眉醜眼,不僅是兄弟們嘲笑,連楚先皇見了也是哭笑不得,連說好好一塊難得的珍寶,怎麽就雕了個這玩意。
楚淵摸摸腰間,堅定道:“兒臣喜歡。”
楚先皇連連歎氣,兒子什麽都好,就是眼光着實堪憂。
算是兩人的第一件信物,段白月自然珍惜至極。就算不能明着挂在腰裏,也是貼身不離,每每到王城都要拿出來給他看,讨個笑,也讨個歡喜。
可是偏偏事有不巧,過了幾年,這玉玦居然丢了。
當時不單是西南府,就連大理城都幾乎被翻了個遍,可就是死活不見影子。段白月懊惱至極,下回再到王城,就一直提心吊膽,生怕被發現。
可偏偏,怕什麽來什麽。
楚淵道:“紫龍玦呢?”
段白月笑容滿面:“放在了西南。”
楚淵“啪”一聲放下筷子。
段白月暗暗頭疼,哄了許久才哄好。又暗想,就一回忘了帶,都如此生氣,若是被知道丢了還了得。
于是在回西南後,段白月派人四處搜尋,也是命大,居然當真找了塊差不多的石料回來,找工匠憑記憶重新雕了一個。
楚淵狐疑:“怎麽看着顔色淡了?”
“誰知道呢,風吹日曬的。”段白月喂給他一塊點心,将此事強行糊弄了過去。
隻是萬萬沒料到,居然會在這天鷹閣裏,重新見到遺失已久的紫龍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