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問:“大師這是何意?
那和尚伸手,道:“十兩紋銀。”
百姓暗中咋舌,可當真是天價。
段念遞給他一錠碎銀。
和尚仰天大笑,轉身離去。
段念:“……”
還當付了銀子,便能求個解釋,走了是怎麽回事?
百姓卻很崇拜,因爲小話本中的癫狂神僧都這樣,笑起來一定要狂放。
段白月笑笑,并未多做計較,道:“走吧,我們也回府。”
此番抵達沐陽城後,西南軍在郊外安營紮寨,段白月則是幹脆在城中買了處宅子,看架勢像是要長住。地方官府自是膽戰心驚,卻也無計可施——朝廷看架勢是要置之不理,隻說會派人和談,可到現在也遲遲不見人。去求助海龍王,卻也隻說要自己靜觀其變,當真不知要靠誰。
段白月倒是心情極好,甚至還弄了一個魚塘,養了一池金紅錦鯉,幾隻翠綠鹦鹉。
段念心說,王爺這是打算來此養老不成。
官道上,幾架馬車正在不緊不慢前行,溫柳年問:“點心吃嗎?”
“不吃。”葉瑾搖頭,繼續思緒紛飛。
“谷主在想些什麽?”溫柳年好奇。
葉瑾道:“在想苗疆蠱術裏,有沒有哪種能惑人心智,卻又看不出來。”
溫柳年糊塗:“既是被迷惑了心智,自然會癫狂癡傻,如何能看不出來?”
“不是這個意思。”葉瑾道,“比如說一個人,好端端的,突然就哭着喊着,要與街上一個流氓成親,旁人拉都拉不住。”
溫柳年:“……”
“但除此之外,其他卻都極正常。”葉瑾問,“可有這種蠱?”
“應當是有的,但本官也隻是在書中看過。”溫柳年道,“谷主是江湖中一等一的神醫,若是有人中蠱,應當能查出來才是。”
“我就是查不出來啊!”葉瑾憤憤一拍大腿。
溫柳年趁機問:“誰中了蠱?”
葉瑾冷靜坐直:“并沒有誰。”
溫柳年:“……”
王城與大鲲城間路途迢迢,等衆人抵達時,已經到了飄雪時節。所有人心裏都明白,這段時間,已經足夠讓楚恒精心做準備,掩蓋舊時一切罪證。想要将他扳倒,便隻有等,等着他下一個破綻出現,也給遠在王城的皇上争取時間。
雖說是東海重鎮,大鲲城卻并不富裕繁華,甚至連一般的中原小城都比不過。房屋破敗不堪,百姓也僅是靠着打漁爲生,若是遇到天災,便隻有縮在家中,等着朝廷的救濟過活。城裏沒有學堂,也極少有書畫鋪子,聽街上的人閑聊,這裏的後生最好的出路便是投軍,加入海龍王的東海黑龍軍,一家人的生活也就有了保障,甚至還能給弟弟妹妹攢些彩禮嫁妝。
“大楚的軍饷有這麽高?”葉瑾問。
“自然沒有。”沈千楓道,“黑龍軍的軍饷,是大楚别處軍隊的三倍,甚至四倍五倍。”
葉瑾眉頭緊皺。
“楚恒可不會空手變白銀。”沈千楓道,“這些年皇上往東海撥了多少銀子,分到百姓手中的又有多少?前些日子路過集市,還有百姓爲了一碗米大打出手,日子窮着呢。”
葉瑾道:“混賬!”
“也不着急,這筆賬,皇上自然會與之清算。”沈千楓道,“你我安心在這住着便是。況且還有個溫大人在,想來往後這一年楚恒也會收斂安分許多,百姓不至于太苦。”
葉瑾用拇指蹭蹭他的嘴角:“這幾天有些上火,我泡些清火茶給你。”
沈千楓點頭,看着他忙活,又道:“虧得有西南王。”
葉瑾怒:“關段白月什麽事!”我們和他又不熟。
“自然關段王的事。”沈千楓沒聽出他的意思,“西南軍駐紮沐陽城,一來震懾楚恒,二來也能保護溫大人,三來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現在無論皇上如何調兵遣将,甚至是禦駕親征率軍南下,都能解釋成是爲了對付段王,将一切都變得合情合理,不會打草驚蛇令楚恒起疑。”
葉瑾道:“哼!”
沈千楓道:“你似乎很不喜歡段王?”
葉瑾道:“對!”
沈千楓好笑:“爲何?”
葉瑾刷拉往茶壺裏丢了一把冰糖:“因爲他非常淫|蕩!”
沈千楓狐疑:“你怎麽會知道?”
“我當然知道啊!”葉瑾強行有理有據,“叫這種名字的,十個有九個都非常淫|蕩!”不能再有道理了。
沈千楓:“……”
然而溫大人卻沒功夫管西南王淫|蕩與否,自打來了這大鲲城,有處叫三尺浪的海域便沒消停過,幾乎日日都有海寇來犯,楚恒三不五時便會親自帶兵迎戰,卻每每都是無果而返回——此事明擺着是個局。畢竟若是海域不安穩,那麽這破爛不堪的城鎮與饑寒交加的百姓,便都有了借口來解釋。更有甚者,往後若是朝廷再撥來銀子,按照楚恒的膽子,隻怕依舊敢扣押重做軍饷。
這樣下去可不成。溫柳年還在思考應對之策,便已經有人找上門。
是段白月的心腹,名叫段念。說是西南王已經來了大鲲城,想請溫大人前往一叙。
溫柳年想了想,很爽快便答應了下來。
畢竟出發前皇上就說過,等到了這大鲲城,不管有什麽事情,大到排兵打仗,小到想吃火鍋,都能找段王。
而段白月也極爲期待能見着這位溫大人。
且不說那些年遞往西南府的密報,就算是近些時日,也經常會有宮中的信函送上門。朕的溫愛卿要來,溫愛卿不會功夫,你要好生保護,溫愛卿愛吃肘子,你多送他幾個,炖爛些……如此叮囑三四頁,也沒有多餘的話,落款處草草一個楚字,龍飛鳳舞,寫認真些都不肯。
……
所以在聽說溫柳年已抵達大鲲城後,他便也暗中啓程,想來會一會這傳說中的大楚第一才子,看看到底有何本事。
“王爺。”段念敲門,“溫大人來了。”
段白月道:“請。”
溫柳年推門走了進去。
段念關上門,抱着劍在外頭守,心說這溫大人生得可當真是好看,眉清目秀唇紅齒白,文質彬彬的,與詩文中的才子一模一樣,笑起來也挺招人喜歡。
段白月卻對此長相很不滿,相比而言,他倒是極喜歡上一屆的狀元王文才,五大三粗脖子短,又黑,臉上一個大痣,痣上還長着一撮毛,極爲賞心悅目。
“成親了是嗎?”西南王問。
溫柳年身邊還跟着幾名追影宮暗衛,當保镖用。一見他問,立刻七嘴八舌道,成了,早就成了,而且夫君極爲體貼,我們都非常羨慕。
溫柳年滿腹狐疑,西南王生得如此高大英俊,傳聞中也說狡猾陰險得很,爲何愛好卻如此婆姨,一張嘴就問别人成沒成親。
段白月不緊不慢喝茶。
溫柳年心思活絡,打算試着說服西南王,随自己一道平定三尺浪之亂。
看着武功頗高,不用白不用。
屋外,段念打了個呵欠,看看天色,心說也不知王爺在與溫大人聊些什麽,居然這麽久還不見出來。肚子咕咕叫,下去買了包點心吃了大半,方才見溫柳年帶着人出門。
“王爺。”段念敲門進去,“方才屬下見溫大人似乎心情不錯,可是相談甚歡?”
“相談甚歡談不上,他要本王出面,去查清三尺浪那頭的貓膩。”段白月用手輕輕扣了扣桌子。
“王爺答應了?”段念問。
“暫時沒有。”段白月道,“三日爲期。”
段念點頭:“那屬下去吩咐小二,送些餐食上來。”
段白月答應一聲,随手翻開木盒,臉色卻是一驚。
“王上?”段念問,“怎麽了?”
段白月“啪”一聲,将盒子裏的三隻紅甲狼倒出來,卻不像往日那般到處亂竄,而是蔫頭蔫腦趴在桌上,看着像是快死了一般。
段念張大嘴,爲了抓這三隻小祖宗,西南府的山幾乎都被翻了一遍,一路上都好好的,這怎麽突然就要死了?
“去将溫柳年給本王找回來。”段白月問。
“溫大人?”段念道,“溫大人是讀書人,應當不會醫蟲才是。不如屬下去找葉谷主?他也住在大鲲城中,而且是江湖一等一的神醫。”而且退一步說,這蟲本來就是要送給他的,萬一真沒救了,更該趁着還有口氣送出去。
“旁人沒用。”段白月道,“速去速回,休得拖延。”
“是!”段念不敢馬虎,轉身出了客棧。
于是原本都已經打算回家睡覺的溫大人,就又被請到了客棧。在西南王充滿威脅的眼光下,交出了兩隻自己的蟲——也是紅甲狼,背殼卻是泛金色,金甲狼。
感受到蟲王的氣息,那三隻半死不活的小紅甲狼,果真又活了起來,嗖嗖到處跑。
段白月:“……”
溫流年撓撓臉蛋,什麽叫天賜良機,不講條件,還待何時。
誰讓本官的蟲這般争氣,且争氣!
段白月咬牙切齒,卻又無可奈何。最後隻得答應,前往三尺浪究竟。
王城宮中,楚淵難得沒有待在禦書房,而是在寝宮回廊下獨自溫酒看雪。牆角梅樹開得燦爛,前陣子遷回時被好好施了肥,所以長得極爲茁壯。
“皇上。”四喜替他加了件披風,“該歇息了。”
楚淵微微有些醉意,紅着眼角看他。
“來,老奴扶皇上起來。”四喜公公道,“再待下去,要着涼了。”
楚淵問:“酒還有嗎?”
“有,有,這回多得很。”四喜公公一邊走一邊道,“西南府送來了三大車绯霞,私窖裏都快堆不下了。”
楚淵坐在床邊,讓四喜伺候着洗漱完後,腦子清醒了些,卻依舊懶得動,躺在床上出神,覺得時間過得可當真是快。在禦花園中初次遇到他,還像是昨日剛才發生,晃眼卻已經過去了二十年。
二十年啊……楚淵翻了個身,眼底有些落寞。直到沉沉睡去,心裏頭也依舊紛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