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實在是無事可奏,因此這回西南府送來的折子僅僅是個請安折。前頭先是洋洋灑灑吹噓了一番聖恩浩蕩,看着便像是從那本舊書中随手抄下來,而後再用西南文插上一句——本王不喜這位溫大人。
筆力很是遒勁。
楚淵拿起朱砂,一手撐着腮幫子批複。
朕管你喜不喜。
“怎麽還不回去睡?”葉瑾在外頭敲門。
楚淵合上奏折:“進來吧。”
“這都什麽時辰了。”葉瑾道,“明早不上朝了是不是?”
“你不也沒睡?”楚淵往外頭看了一眼,“千楓不在?”
“去宮外了,去談武林盟的事情,今晚不回來。”葉瑾道,“華山派有個老頭氣喘,今日談事時說兩句咳三回,看得心裏鬧。我便先回來替他做些藥丸,明日再差人送去。”
“原來如此。”楚淵與他一道出了禦書房,“聽說最近來了不少江湖門派,王城裏頭應當很熱鬧吧?”
“不單單是江湖中人聚集,還有三月一回的大廟會。”葉瑾道,“三教九流都有,回來的時候還遇到一夥西南騙子。”
楚淵好笑:“什麽叫西南騙子?”
“非要給我算命,甩都甩不掉。”葉瑾道,“後頭見我不肯上當,又說要賣我畫像。”
楚淵問:“誰的畫像?”
葉瑾答:“段白月啊。”
楚淵:“……”
“你說這些人,一個個五大三粗的,成日遊手好閑也不羞愧。”葉瑾從懷裏掏出一張破紙,“不跟你提我還忘了這茬,集市上人多不好扔。”
楚淵道:“給朕看看。
葉瑾納悶:“段白月有什麽好看的。”
楚淵從他手中将紙抽走,打開之後,左擁右抱,青面獠牙。
葉瑾道:“噫。”
楚淵:“……”
葉瑾笃定:“一看便知極爲淫|蕩。”
楚淵道:“嗯。”
段白月在西南打噴嚏。
段瑤躺在屋頂,道:“定然是嫂子在念叨你。”
段白月将玄冥寒鐵放在桌上,道:“或許當真是。”
段瑤坐起來:“别說你現在想去王城。”
段白月笑笑:“金蠶線之毒還沒解,我就算想去也不能去。我說的念叨,是指玄冥寒鐵最近似乎有些躁動。”
“是嗎?”段瑤跳下房頂。
段白月道:“白日裏一直在嗡嗡響。”
段瑤擔憂:“不會出什麽亂子吧?”
“一把劍而已。”段白月道,“蘇醒了反而是好事,否則一直寂寂沉睡,就當真與破鐵沒什麽兩樣了。”
段瑤叮囑:“那你還是要小心。”
千萬不要菩提心經的毒剛解,就又被玄冥寒鐵所傷,那自己一定會嚎啕大哭三天。
翌日,南摩邪聽到這件事,倒是絲毫不見擔憂,反而還很高興。
段白月道:“師父可以将笑收一收。”
南摩邪道:“你可千萬要争氣,讓爲師在下回進墳堆之前,也見識一把這妖物的威力,好去向你爹吹噓。”
段白月道:“若我壓制不住其魔性會如何?”
“你不會壓制不住。”南摩邪很是笃定。
段白月問:“爲何?”
南摩邪答:“我說不會就不會,沒有爲何。”
段瑤:“……”
師父行不行啊。
金嬸嬸拿着梳子進來。
南摩邪抱着腦袋滿院子跑。
錦娘抱着兒子,在院門口看着笑。小娃娃手中拿着一塊糕點,伸手要段白月抱抱。
段瑤也上前,捏了捏他白胖的小手,心思活絡。雖說楚項作死,可骨子裏卻還是大楚正統血脈,若是哥哥和皇上成了親,若是錦娘願意,那這可是現成的小太子。
段白月笑笑,抱着他在院中曬太陽。
一切都剛剛好。
又過了一段時間,楚淵又送來一封禦筆親書,要紅甲狼。
“我都沒有。”段瑤撇嘴。
“很難找?”段白月問。
“自然,那可是蟲王。”段瑤道,“可遇不可求的,二嫂先前也想要,二哥都找不着。”
段白月道:“下午便帶人去找,越快越好。”
“說得容易。”段瑤瞪大眼睛,“你不如叫我去後山找金礦,或許還能快些。”
“既是西南才有的毒蟲,如何會找不到,稀罕也不是沒有。”段白月道,“人手不夠就抽調軍隊,多帶些蠱王将後山翻一遍,七八十隻找不到,十幾隻總該有吧?”
段瑤眼底寫滿膜拜。
如此昏庸,下回若是嫂子想要月亮,估摸他哥也會想辦法上天。
王城皇宮,楚淵正在看手中一摞奏報,關于東海海龍王。
多年前,東海一帶倭匪橫行,先皇禦駕親征出海剿滅,卻不慎中了敵方圈套,眼看就要落敗,幸而在危急關頭有一支軍隊破浪前來相助,半日便扭轉戰局,赢了第一場海戰。
軍隊的首領名叫雲斷魂,乃是東海隐士高人。在此役後,楚先皇感念其救駕有恩,又熟知東海局勢,便懇請能留在身邊協助作戰。而有了這支軍隊加入,大楚海軍在日後的戰事中可謂所向披靡,倭寇很快便潰不成軍落荒而逃,楚先皇龍心大悅,昭告天下賜雲斷魂爲大明王。
據史書記載,在東海之戰後,雲斷魂居功自傲,後更心生反意,試圖刺殺楚先皇。在計劃失敗後,便趁着夜色倉皇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而百姓卻說,大明王是遭人陷害,明珠蒙塵。
隻是不管真相如何,在雲斷魂失蹤後,東海局勢勢必要重新找一個人維持。楚先皇便派外戚姜恒前往,賜皇姓,正是今日的海龍王楚恒。
葉瑾道:“此人在外聲名還不錯,你當真覺得他有反意?”
“握着東海駐軍不肯松手,不管他有沒有反意,朕都不可能置之不理。”楚淵道,“這麽多年暗中經營,他的勢力不可小觑。”
葉瑾道:“你打算怎麽做?”
楚淵道:“禦駕親征。”
葉瑾皺眉:“如此嚴重?”
楚淵道:“東海駐軍是大楚最精良的海軍,軍權不可旁落。”
“可要用什麽理由?”葉瑾道,“楚恒不肯松手,總不能開戰硬搶。一來定會有傷亡,手心手背可都是大楚的将士;二來當初先皇爲了壓制雲斷魂的餘威,曾在一天内連頒七部诏書稱頌楚恒,如今東海局勢穩定,若是朝廷開始□□,傳出去也不好聽。”
楚淵道:“若要開戰,朕自然會找好理由。”
葉瑾依舊不放心。
楚淵道:“東海現如今可不是完全太平,當初雲斷魂的舊部青虬早已占據了白霧島,勾結倭寇養精蓄銳,打算犯我邊境,戰事一觸即發,溫愛卿的折子還在桌上放着呐。”
“可就算是要打叛軍,也有楚恒與東海駐軍在。這當口不管是你還是千帆,帶兵南下都于理不合。”葉瑾道,“除非楚恒是傻子,否則他如何會覺察不到。”
“這是個問題。”楚淵道,“所以,要找個好理由。”
葉瑾狐疑地看着他,看着胸有成竹,莫非已經有了點子?
“哥,哥!”大理陽光明媚,段瑤站在院中叫,“嫂子的書信!”
段白月丢給他一小錠金子。
段瑤心花怒放。
段白月拆開火漆,嘴角一揚。
段瑤道:“情話?”
段白月道:“公務。”
段瑤失望:“公務你笑什麽笑。”一臉深情,還當是嫂子寫了首了不得的情詩。
段白月道:“你後天怕是不能去江南了。”
“爲什麽?”段瑤淚奔,“我包袱都收拾好了,說好要去顧哥哥家裏看蟲。”
“下回讓雲川帶來給你。”段白月道,“最近西南事務繁雜,師父又在閉關,你要好好守着王府。”
段瑤驚呆:“那你呢?”
段白月道:“我要率軍前往沐陽城。”
“你去沐陽城做什麽?”段瑤莫名其妙。
段白月道:“祭祖。”
段瑤:“……”
你是又走火入魔了嗎,段氏先祖什麽時候跑去了東海,咱爹知道這事兒嗎。
段白月拍拍他的腦袋:“乖。”
“不是。”段瑤道,“你一個人去就罷了,率軍?”
段白月道:“将所有能調動的西南軍,三日内全部集合。”
段瑤張大嘴。
段白月道:“還有,紅甲狼呢?”
段瑤道:“還在找。”
段白月道:“在我出發之前,若是還找不到,你便三年内不許出府。”
段瑤:“……”
憑什麽!
段白月道:“叫段念過來書房。”
段瑤道:“至少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事。”
段白月道:“西南軍日日操練,可惜近些年苗疆的寨子都消停得很。此番難得有機會能上戰場,自然是人越多越好。”
段瑤道:“嫂子讓你這麽做的?”
“沒有。”段白月道,“他隻是想對付楚恒,而這是最快的方式。”
段瑤心情複雜。楚恒可是大楚的海龍王。人家又沒招惹你,這名不正言不順的,西南府要如何插手?
然而段白月做事向來雷厲風行,尤其是與楚淵有關的事。
于是僅僅過了數十天,一個消息便在王城内傳來。
西南王又反了。
至于爲何是“又”,隻因這麽多年來,段白月一直便是以狼子野心的形象活在大楚百姓心中。街邊小話本裏,西南王大緻每個月都要反上三四回,什麽時候若是不反了,買書的人還要向鋪子老闆抗議——西南王不謀反,便如同沈公子沒有了毛茸茸的小圓尾巴,那這破書還有何看頭,要退錢!
故而當這回消息傳到王城時,百姓的反應大多是——哦。
然後便接着聊天,吃飯,喝茶,嗑瓜子,洗衣裳。
很是淡定。
可朝中顯然不會如此浪靜風平。
且不說陶仁德劉大炯一派,就算是溫柳年,聽到後也吓了一大跳。
禦書房内,葉瑾與溫柳年都在。楚淵放下手中書信,道:“随他。”
溫柳年:“……”
葉瑾:“……”
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