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淵聞言皺眉:“瘟疫?”
“這是唯一的答案。”段白月道,“能讓這麽多人斃命,想來也不是普通的病症,若是過幾天讓離鏡島上的漁民發現這艘船,後果怕是不堪設想。”
楚淵道:“你呢?”
“練過菩提心經,便是百病不侵。”段白月道,“快些将手裏的藥丸服下,回去好好洗個澡,這裏交給我便是。”
楚淵不放心道:“你當真沒事?”
“我怕你出事。”段白月無奈,“先前都說了讓你在下頭等,怎麽又自己跑上船。”
楚淵道:“因爲你已經在上頭待了半個時辰。”
段白月頓了頓,道:“因爲船大。”要一處一處查。
楚淵服下藥丸,看着段白月折返商船。片刻之後,船上燃起沖天大火,幾乎要照亮半邊天際。
兩人回到船上,很快便駛離荒島。回到小院後,南摩邪與錦娘都已經睡下,四喜這幾日有些染風寒,楚淵也未叫他伺候。段白月在廚房燒了幾桶熱水,送到房中叮囑:“多洗幾回。”
楚淵:“……”
段白月又道:“換下來的衣裳也給我,要拿去燒掉,不可疏忽大意。”
楚淵道:“出去。”
段白月道:“我在門外守着你。”
屋門被掩上,楚淵泡在水中,深深出了口氣。
段白月靠坐在門口,一直守着他。直到聽屋内傳來腳步聲,才輕輕敲了敲門:“衣服給我。”
屋門被打開一條小縫,楚淵直直伸出來一隻胳膊,拎了個包袱。
段白月失笑,接過來尋了處荒地燒掉,再回去時,屋内的燭火已經熄滅,想來人已經歇下。
南摩邪在後頭幽幽問:“去幹嘛了?”
段白月被吓了一跳。
南摩邪張着嘴打呵欠。
段白月頭疼:“師父好端端睡着覺,爲何又要起來?”
南摩邪道:“聽你在外頭折騰東折騰西,在做法抓鬼?”
段白月道:“有一艘楚國的商船漂到了荒島,我方才去,應當是在航海時沾染瘟疫。上頭的人無一幸免于難,爲了防止這離鏡島上的漁民跑去看熱鬧,讓疫情蔓延開,便點火燒了那艘船。”
“船都燒了,你還跑進跑出作甚?”南摩邪依舊不明白。
段白月道:“我與小淵一道去的。”
南摩邪頓時來了興緻:“再說說。”
段白月一五一十交代:“我練過菩提心經,自然沒事。可那瘟疫看着來勢洶洶,回來便燒了些熱水給他沐浴,又燒了當時所穿的衣裳。”
南摩邪道:“這就夠了?”
段白月道:“還吃了青藤丹。”
南摩邪又問:“親手喂的?”
段白月:“……”
南摩邪堅持:“戴着手套也能喂。”
段白月繞過他出了小院。
南摩邪跟在後頭,恨鐵不成鋼。
楚淵躺在床上,聽外頭兩個人越走越遠,然後用被子捂住頭。
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段白月便起身出門,卻見錦娘正急匆匆往這邊走。
“出了何事?”段白月問。
“王爺。”錦娘道,“皇上今早起來便在發熱,南師父正在替他診治。”
段白月聞言心裏一慌,急急趕過去。就見南摩邪正在桌邊寫方子,四喜也守在床邊,手中端着盆冷水。
“怎麽樣?”段白月坐在床邊。
楚淵臉頰有些紅,嗓音也有些沙啞:“無妨,染了風寒。”
“是啊。”四喜公公也道,“王爺不必擔心。”
段白月轉頭問南摩邪:“師父?”
“還就是風寒。”南摩邪道,“不必擔心,與昨晚的瘟疫無關。”
“瘟疫?”四喜不明就裏,聽到後手一軟,險些将盆丢到地上。
“當真?”段白月眉頭緊皺。
“爲師如何會拿這種事開玩笑。”南摩邪搖頭,“當真是風寒,我這就去煎藥,煩請公公一道。”
四喜連連稱是,将臉盆交給段白月,自己跟了出去。
楚淵撐着坐起來,咳嗽了一陣。
段白月替他倒了杯水。
楚淵臉頰通紅,身上也出了汗。段白月本能伸手想試試他額頭的溫度,卻又在中途停住,心裏一疼。
楚淵問:“手套不能摘掉嗎?”
段白月勉強笑笑,道:“又不好看,還有毒。”
楚淵自己伸手摸了摸額頭,道:“不燙。”
段白月從他手中接過空杯子,又把被褥拉高了些:“師父在江湖上出名是因爲用毒,可卻也是看診的高手。他說是風寒,那就好好發一身汗。”
楚淵道:“若當真是瘟疫要如何?”
段白月皺眉:“不準亂說!”
楚淵道:“你敢訓斥大楚的天子。”
段白月:“……”
楚淵靠回床頭,道:“段白月。”
“嗯?”
楚淵問:“你心不心疼朕?”
段白月愣了愣,道:“自然。”
楚淵道:“活該。”
段白月:“活該?”
楚淵道:“朕心疼了你三年。”
段白月:“……”
楚淵道:“不過現在不心疼了。”
段白月道:“我……”
楚淵揮揮手:“好了,你退下吧。”
段白月道:“我……”
“四喜!”楚淵扯着嗓子叫。
“皇上!”四喜趕忙跑進來。
楚淵躺回去:“送客。”
四喜公公笑容滿面看向西南王:“王爺?”
段白月有些哭笑不得,站起來道:“你好好歇着,有事再叫我。”
楚淵慢慢扯起被子,捂住頭。
四喜公公将段白月送出去,小聲道:“好了?”
段白月搖頭。
四喜公公不滿:“好了!”
段白月笑:“多謝公公。”
四喜公公一樂,揣着手,去廚房繼續守着煎藥。
段白月回頭看了眼緊閉的卧房門。
是當真還沒好。
但将來定然會好。
下午的時候,南摩邪到小院中,說是後兩天的藥都已經開好,頂多三天就會複原。
段白月放下手中玄冥寒鐵,道:“多謝師父。”
南摩邪坐在他對面:“最近皇上染病體虛,你盡量少接近他,畢竟練過菩提心經,還是要小心爲妙。”
段白月點頭:“我有分寸。”
“還有件事。”南摩邪道,“你帶回來的那裘戟,半個時辰前總算也醒了過來,我已經給他喂了些藥,估摸現在已經能說話了。”
段白月起身:“走吧,去看看。”
卧房裏頭,楚淵吃完一碗粥,道:“外頭怎麽聽着這麽熱鬧?”
“回皇上,今日有廟會。”四喜公公道,“三個月才一回,可不得熱鬧。”
“原來如此。”楚淵靠回床頭,“還當是對門阿嬸總算放過瑤兒,重新尋了個後生嫁女兒。”
四喜公公道:“皇上别說,今早那阿嬸還在問我,段小王爺要何時才能回來,言談間聽着頗爲想念。”
楚淵笑道:“得,看來一時半會是忘不掉了。”
“皇上再歇一陣子吧。”四喜公公道,“南師父也叮囑了,服下此藥後要多休息,方能見效。”
楚淵點頭:“你去看看前輩那頭,别讓他太累。”
四喜應聲退下,到卧房與廚房都找過了,不見人影。于是便想去後院看看,結果才剛邁進一條腿,就聽到一聲慘叫,于是被吓了一跳。
段白月打開屋門,道:“驚到公公了。”
四喜驚魂未定,問:“西南王這是在?”
段白月答:“刑訊逼供。”
屋内的裘戟聞言,又吐出一口血。
南摩邪蹲在他面前,道:“都這樣了,還不肯說?”
裘戟奄奄一息:“我什麽都不知道。”
段白月冷冷道:“你知道的事情多了去,若是想不起來,本王一件一件報給你。數十年前,你與那蘭一展之間究竟有何恩怨,又爲何會堅信他能死而複生,甚至不惜前往王城擺下棋局,隻爲誘他出現。焚星局的秘密是什麽,你與潮崖有何關系,當初讓藍姬死而複生身帶劇毒的人是不是你,最後爲何又會出現在楚項身邊。再往大說,楚項的野心與計劃,這南海的兵力布控,以及你當日所說的荒野雲頂。聽了這麽多,還敢說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知道又如何?”裘戟胸口劇烈起伏,“我也不會說。”
“啧啧。”南摩邪道,“還是個硬骨頭。”
裘戟道:“你殺了我吧。”
“殺你作甚。”段白月道,“本王想要的答案還沒有得到,你想死,怕是沒那麽容易。”
裘戟硬着脖子,一聲不吭。
“你不說,本王便隻好猜猜看,正好這段日子也查到了些東西。”段白月坐在椅子上,“你與蘭一展是同鄉,而據家鄉老人所言,他自幼便品行端正天資過人,比起你來不知強了多少倍,可是如此?”
裘戟眼睛猛然瞪大:“你住嘴!”
“後來你與他同時拜入青衫教門下,依舊是他深受掌教喜愛,而你則時常會被忽視。”段白月道,“你氣憤不過,索性拉着他自立門派,後又出海學藝。若我沒猜錯,便是去了潮崖島。”
裘戟掙紮怒吼,卻被南摩邪往他嘴中塞了一塊抹布。
段白月道:“再後來,你與蘭一展雖學成了功夫,他卻堕入魔道。自此之後,你的使命便隻剩下追殺他,而在得手之後,你終于成了江湖中人口中稱頌的大俠,第一次嘗到了人上人的滋味。”
裘戟雙目赤紅,眼珠幾乎要崩裂而出。
段白月道:“我的确不知當初你爲何不肯将蘭一展火化,而是要将人放入千回環布成的機關中。但我卻知道,這麽多年來,你一直處于恐懼之中,擔心他會死而複生,甚至到後來想出癔症,覺得蘭一展已經重入江湖。”
裘戟費力地将布塊吐掉,道:“蘭一展根本就沒有死!”
“他已經死了。”段白月道,“若你的依據是九玄機中離奇失竊的焚星,那是我拿的。”
裘戟神色猛然一變:“你?”
“沒錯,我。”段白月道,“我的心上人想要,拿去給他玩兩天,卻沒料到會引得你失心瘋,真是對不住。”
裘戟生生吐出一口鮮血。
“蘭一展當真是你所殺嗎?”段白月蹲在他身邊,輕輕道,“那般心智清明,天資聰穎之人,即便是堕入魔道,隻要尚存幾分本性,怕也會痛不欲生,不忍傷害無辜之人。你苦苦追了他這麽些年,隻怕恰好趕上蘭一展痛苦不堪自絕于世,撿個便宜罷了。那玉棺山上的屍骨可有人查驗過,雖說刀傷無數,緻命傷卻在胸口,看着不像是外人施力。”
裘戟怒道:“你住嘴!他是我殺的!是我親手所殺!”
段白月冷笑:“你一輩子都想當高手做大俠,爲人稱頌,到後頭發覺自己容貌盡毀,蠱毒發作之時,甚至不惜換個身份,隻求讓裘戟的名字能留在江湖中。如此處心積慮,若我将方才這一番話都說出去,你此生可以白活了。”
“你到底想做什麽!”裘戟壓抑咆哮。
“做筆交易。”段白月道,“隻要你肯配合回答問題,方才那番話,本王可以不說出去。”
裘戟幾乎要用目光将他千刀萬剮。
段白月道:“此後江湖中的裘戟,到底是光明磊落的絕世高手,還是卑劣不堪,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爲了增強内力不惜以蠱毒續命的小人,全看閣下此時如何選擇。”
裘戟掙紮着坐起來,直勾勾看着他。
“本王沒什麽耐心。”段白月提醒他,“拖得越久,變卦的可能性越大,閣下最好快些做決定。”
裘戟艱難道:“你想知道什麽?”
段白月笑笑,道:“你爲何會認識楚項?”
“數十年前,我去了潮崖島,與那裏的族人關系不錯。”裘戟道,“後頭又去了幾次,發現那裏多了不少黑袍巫師,據稱來自南洋島國。”
段白月道:“繼續。”
“再後來,我便跟着黑袍巫師一道,去了翡緬國。”裘戟道,“也在那裏遇到了楚項,被他收至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