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娘也在這艘船上,原本她在漁家小院替衆人準備好第二天的早飯後,都已經打算要回房歇息,突然四喜公公便來通傳,說是計劃有變,皇上要即刻啓程前往翡緬國,也就來不及多問,急急忙忙跟着一道上了船。這陣突然聽外頭傳來打鬥聲,第一反應便是有刺客,她也是會幾下拳腳功夫的,在窗戶中看四喜還站在一邊看,擔心他會受傷,便出去想将他拉回船艙中,卻恰好看到段白月,于是心裏一愣,道:“是王爺?”
“可不是。”四喜公公唉聲歎氣,怎麽還不快些讓停下,這都打了快半柱香,船都要散了。
“皇上。”錦娘不明就裏,對着船艙道,“是段王爺來了。”先前一直在找,找着了爲何又平白無故打了起來。
這批影衛貼身跟了楚淵許久,雖不知太多内|幕,卻也知皇上與西南王之間的關系,絕對不像外界所傳那般勢不兩立,因此打鬥時也并未使出全力。錦娘自是敬重楚淵,心裏卻總歸也是向着段白月,怕他會吃虧,眼看局勢僵持,索性趁着船身晃動之際,假裝失足掉入了海中。
她随着楚項在海島生活了這麽些年,水性極好。但段白月與四喜見狀卻都吓了一跳,楚淵聽到動靜似乎有些不對,總算是掀開簾子走了出來。
段白月飛身下水,将她救了上來。
“多謝王爺。”夜晚天涼,錦娘嘴唇有些哆嗦,看上去幾近昏迷。
四喜忙拿來披風将她裹住,船上都是男子,照顧起來不方便就罷了,連一桶熱水都沒有。楚淵遞過來一瓶傷寒藥,面無表情道:“回小院。”
“是!”船工趕忙調轉方向,折返離鏡國——幸虧沒走多久,等回到住處時,天才麻麻亮。
“怎麽了?”南摩邪與段瑤,加上司空睿三人,原本還在商量是要弄個船一道出海跟過去,還是先想辦法去星洲看看,卻沒料到皇上居然又回來了。
莫非哥哥當真如此有出息?段瑤心裏頓時充滿喜悅,不過也喜悅了沒多久。
“錦娘不小心掉到了海中。”段白月道,“去燒些熱水,再送些風寒藥物與湯水,實在不行,便暫時先找個嬸子過來照顧。”
“好好好!”段瑤趕緊出門,南摩邪與司空睿也分頭去忙活,影衛将錦娘送入房中,院子裏隻剩下了楚淵與段白月兩人。
楚淵道:“轉過去。”
段白月頓了頓,問:“爲何?”
楚淵答:“面具太醜。”
段白月:“……”
醜嗎?
看着他的背影,楚淵胸口劇烈起伏,死死握着拳頭,很想拿起旁邊的搓衣闆,先将人狂揍一頓——不分青紅皂白的那種揍,打成豬頭的那種揍。
身後的人久久不說話,段白月隻好先開口:“我能轉過來嗎?”
楚淵答:“賜你一丈紅。”
段白月認輸:“我不轉便是。”
楚淵繼續無風無浪道:“錦娘是楚項的人,她在翡緬國生活了數年,雖說不知入口在何處,卻也大緻能做個領路人。大楚水軍已整裝待發,拿到天辰砂之後,朕自會送去大理。話就這麽多,西南王聽完就可以走了。”
段白月道:“天辰砂在荒野雲頂。”
楚淵皺眉:“你還知道些什麽?”
段白月道:“知道的事情不少,但是要慢慢想。”
這句話如同十歲那年一樣欠揍,楚淵忍不住又看了眼搓衣闆。
段白月繼續道:“即便是當真要向翡緬國與楚項宣戰,也不宜選在此時。大楚水軍雖說人數衆多,卻大多是由西北軍改編而來,内陸作戰自是經驗充足,海戰卻極有可能會吃虧。”
楚淵道:“所以?”
“我這次出海,也帶了一支軍隊,就在白象國附近的島礁上。”段白月道,“他們曾受過訓練,水中作戰極爲骁勇。”
“能有多少人?”楚淵道,“楚項可是處心積慮謀劃了數年。”甚至極有可能在他還在王城做皇子的時候,便已經有了這手打算。
段白月道:“想拿到天辰砂,也不一定要同楚項正面杠。既然知道了天辰砂在荒野雲頂,不如等錦娘醒過來之後,先問問她是否知曉此地,再做定奪。”
楚淵道:“好。”
段白月又道:“等到三五年後——”
“三五年後的事情,又與西南王何幹。”楚淵冷冷打斷他,“拿到天辰砂之後,這南洋剩下的麻煩,便是朕一人的麻煩。”
段**-白月道:“我……”
楚淵轉身出了小院。
段白月眼睜睜看着他的背影消失。
司空睿蹲在屋頂,唉聲歎氣。
段白月皺眉:“下來!”
司空睿道:“若我是你,便會追出去。”
段白月問:“追出去之後呢?”
司空睿跳到院中,道:“自然是将所有事都解釋清楚,别的不想說,至少要讓皇上知道,你當初爲何會走火入魔命懸一線,甚至不惜用金蠶線續命。”
段白月搖頭:“我當初受傷,與他并無關系。”
司空睿啧啧:“與皇上無關,那還能與誰有關,難不成是我?”
段白月答:“是。”
司空睿:“……”
兄台你當真聽清我在說什麽了嗎。
段白月繞過他出了小院。
南摩邪與段瑤正守在外頭,笑靥如花。
段白月果斷轉身換了個方向,走遠。
南摩邪憂心忡忡:“這下該如何是好。”
段瑤啃了一口手中的果子:“我來!”
南摩不解,什麽叫你來,這種事得你哥哥來。
段瑤一路跑出門。
海邊很安靜,楚淵正站在礁石上,看着遠處出神。
段瑤在他身後道:“皇上。”
楚淵轉身。
段瑤道:“要下雨了。”
楚淵笑道:“這種天色,看着可不像是要下雨。”
段瑤也跳上礁石,道:“皇上在看什麽?”
楚淵道:“星洲。”
“那裏沒什麽好看的。”段瑤道,“上頭雖說在建港口碼頭,卻還未成氣候。四周阻礙并不多,有朝一日倘若開戰,大楚憑借着黑鐵戰船,便可長驅直入。”
楚淵道:“打仗沒這麽簡單。”
段瑤道:“可大楚一定會赢。”
楚淵笑笑,伸手替他整整頭發:“想打仗嗎?”
段瑤搖搖頭。
“沒有人想要打仗,可有些仗必須打。”楚淵道,“也不單單是爲了天辰砂,而是爲了大楚海防。依照楚項的野心,絕對不會僅僅滿足在這偏遠之地自封爲王,他一直就想回大楚。”
段瑤道:“何時會開戰?”
“有句話你哥哥說對了。”楚淵道,“現在開戰,朕有把握會赢,卻必然是傷亡慘重。若能再過三五年,将東海黑龍軍重新整編,那時大楚的海軍,才是真正的攻無不克。”
段瑤試探:“所以?”
“所以這回,朕隻想拿到天辰砂,卻不打算正面向楚項宣戰。”楚淵道。
段瑤皺眉:“一旦這樣,豈不是又給了楚項三年五年的時間周旋?”
楚淵道:“可大楚海軍也能因此多三年的訓練時間。楚項所依附的,頂多是這些年的老本與翡緬國,而朕坐擁千裏河山,無論是糧草船隻還是軍隊,都不是區區幾個南洋島國所能比,所以拖得越久,對朕而言反而越有利。”
段瑤點頭:“嗯。”
“這回就跟在朕的身邊吧。”楚淵帶着他走下礁石,“長大了,也該學些軍事謀略與治國之道,不能總是在江湖打打殺殺。”
段瑤一口答應:“好!”
楚淵笑笑:“想不想去集市看看?或許還能吃一碗面線。”
段瑤道:“要給師父他們帶一碗嗎?”說完又小聲補充,“還有哥哥,他生病的時候,就喜歡吃面線糊。”
楚淵道:“病了?”
“是病了。”段瑤鼓鼓腮幫子,“司空哥哥說的,腦子有病。”
楚淵失笑。
段瑤小心翼翼道:“皇上生氣嗎?”
楚淵搖頭。
段瑤滿眼寫滿“我不信”。
“有些事情也說不清,或許是氣過了頭,反而覺得不過如此。”楚淵道,“拿到天辰砂之後,朕便會回王城。”
段瑤心說,這就不要哥哥了麽。
點一根蠟。
點兩根。
或者三根。
段白月躺在屋頂,看天上流雲變換。
南摩邪站在院中問:“在盼着老天爺給你掉個媳婦下來?
段白月伸手捂住耳朵。
南摩邪雙手兜成喇叭狀,然後放在嘴邊大聲道:“聽說二十餘年前,有人五歲了還在尿床。”
段白月面色僵硬坐起來:“師父!”
南摩邪道:“下來說正事。”
段白月道:“何事?”
南摩邪道:“方才錦娘醒了,她知道荒野雲頂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