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子夜時分,南摩邪與段瑤從大街上晃回來,照舊想去那處荒涼小院,卻好巧不巧恰好遇到段白月。
段瑤果斷後退兩步,躲在了師父後頭。
段白月皺眉:“三更半夜,要去哪裏?”
南摩邪也皺眉:“三更半夜,你又要去哪?”
段白月道:“這裏是回寝殿的路。”
“那便趕緊去。”南摩邪挽住小徒弟的手往回走,“我們也要回去歇着了。”
段白月道:“站住!”
南摩邪跑得飛快。
段白月飛身擋在兩人前頭,眼神一凜:“說!”
段瑤迅速抱住頭。
南摩邪清了清嗓子,道:“去那處小院裏看看。”
“這晚了,去找那位老前輩作甚?”段白月不解。
段瑤眼神飄忽。
南摩邪憤憤道:“瑤兒這幾晚,在同他學功夫。”
段白月更加意外:“師父同意?”
那自然是不同意的。南摩邪扯了扯破爛衣角,道:“嗯。”
段白月眼底狐疑。
段瑤道:“隻學十日,不是什麽複雜的功夫。”
“叫什麽名字?”段白月問。
南摩邪胡謅:“明月指法。”
“點穴?”段白月搖搖頭,“也罷,想學便去學,難得前輩願意教。隻是後天便要搬去蘇淮山莊,師父可要與瑤兒一道前往?”
南摩邪頓時很爲難,小徒弟眼瞅着就要被人搶,他自然是想時時刻刻守着的。但根據這幾日的脈相,金蠶線似乎也快要醒了,還不知那藍姬到底是人是鬼,放大徒弟一個人在山莊中也不成,思前想後,還是道:“瑤兒留在這北行宮,爲師随你一道去蘇淮山莊。”
段瑤立刻道:“我會保護好大嫂。”十分乖巧。
段白月拍拍他的腦袋,轉身回了寝殿。
段瑤松了口氣,又問:“爲何不讓哥哥知道實情?”
“心裏頭壓得事情太多,能少一件便少一件吧。”南摩邪道,“倘若知道你是爲了他才去學功夫,怕也不會答應。”
段瑤點頭。
南摩邪帶着他,一道在小徑上慢慢往前走,忍不住又長歎:“你将來找媳婦,可要學着自私一些,千萬莫要再做情聖了啊。”
段瑤:“……”
哦。
又過了一日,段白月果真便帶人住進了蘇淮山莊,消息傳到雲德城中,原本就不怎麽敢出門的百姓,更是恨不得從早到晚都待在家中——畢竟那可是西南王啊,一直就狼子野心心狠手辣,保不準這回是爲何而來,還是躲遠一些好。
南摩邪逛了一圈,道:“這山莊當真不錯,是個享樂的好地方。”
段白月拿起茶壺,還沒來得及吩咐下人去燒水,段念便前來通報,說是陶大人來了。
南摩邪摩拳擦掌。
段白月在旁道:“若師父敢出現,今後半個月便休想再見葷腥。”
南摩邪:“……”
段白月補充:“或許更久。”
南摩邪蔫蔫蹲在地上。
段白月整理了一下衣冠,推門出了房間。
陶仁德果真正在大廳中喝茶,念及在劉府叛亂時,對方曾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最近又頗爲消停,因此态度尚且算是和善友好,站起來躬身行禮:“西南王。”
“陶大人客氣了。”段白月打趣,“本王前腳剛到,大人後腳便來拜訪,可當真是連喝口茶的時間都沒有。”
“如此着急,的确是失禮了。”陶仁德道,“隻是皇上心中一直牽挂西南王,怕這山莊内的下人伺候不周,方才命我早些前來照看,免得慢待諸位。”
“這山莊内景緻倒是不錯。”段白月笑笑,“隻是還想請問太傅大人,不知皇上何時才會召見本王?”
陶仁德問:“西南王此行所爲何事?”
段白月道:“送幾味藥材。”
“若隻是送藥材,交給老夫便可。”陶仁德道,“皇上最近龍體欠安,朝中又事務繁雜,西南王若想見皇上,怕是要等上一陣子。”
段白月道:“無妨。”
陶仁德:“……”
無妨?!
段白月繼續道:“正好最近西南府也沒什麽事,就當是遊山玩水。”
陶仁德頭隐隐作痛:“如此怕是不妥。”
“能有何不妥?”段白月失笑,“金泰能在王城一住便是月餘,本王卻不能在這雲德城多待兩天?”
“高麗王是爲納貢才會前來大楚,而這回住得久了些,也是因爲要替公主選驸馬。”陶仁德道,“并非閑來無事四處遊玩。”
段白月道:“本王此番前來,也是爲了送藥。金泰隻是送金銀,隻是金銀再多,也買不來西南半根草藥。”
陶仁德有些猶豫,畢竟這批藥草是九王爺想要的東西,那般……溫和賢淑的性子,還是莫要招惹爲好,否則頭疼的不單單有自己,還該有皇上。
段白月道:“陶大人可還有話要說?”
陶仁德道:“西南王路途勞頓,想來也累了,今日便早些歇着吧。”
段白月點頭,送他出了大廳。
南摩邪啃着果子從後頭出來,道:“他當真要住在這山莊裏?”
“既是負責看着我,又如何會住到别處。”段白月道,“此等一闆一眼的性子,還當真是十幾年不變。”
南摩邪啧啧:“居然連頓接風宴也沒混上。”
段白月道:“這朝中官員,在局勢未明之前,怕是無人敢同西南府的人同桌吃飯。”
南摩邪道:“聽着便心酸。”
段白月道:“如此反而更自在。”否則頓頓飯都要看着那位陶大人,隻怕山珍海味也吃不下。
天色漸漸暗去,外頭淅淅瀝瀝下了雨。段白月靠在床上,枕着手臂還沒睡着,外頭卻傳來細微聲響,于是微微皺眉,起身推開門。
楚淵手中撐着一把寒梅傘,在雨中看着他笑。
“你……”段白月先是訝異,後頭便跟着笑,大步上前将人一把擁入懷中,語調有些無奈,“說了要在行宮裏頭好好歇着。”
“過來看看,太傅大人有沒有被你氣死。”楚淵肩上有些落雨,鼻尖也冰涼。
段白月将傘接到手中,拉着他進了卧房。
南摩邪趴在隔壁窗口看,心裏頗爲欣慰。
這麽些年,将來的日子可總算是見着了一些光亮。
下人很快便送來了熱水,楚淵泡在浴桶中,下巴懶洋洋抵在桶壁:“看什麽?”
“自然是看你。”段白月坐在小闆凳上,雙手托着腮幫子。
楚淵笑:“傻。”
段白月道:“你又不讓我過去。”
楚淵想了想,用手彈了幾滴水過去:“嗯,你就是不準過來。”
“明日還要回去嗎?”段白月問。
楚淵道:“天黑再回去,後天早上還要與人談事。”
“也好。”段白月拖着小闆凳坐在他身邊,“那明日便不出門了,免得遇到那位陶大人。”
話音剛落,外頭便有人推門進來,陶仁德在院子裏問:“西南王可曾休息?”
楚淵扶住額頭。
段白月抽抽嘴角。
楚淵用眼神示意他開門。
段白月長籲短歎,笑容很是冷靜地出門:“陶大人深夜前來,不知所爲何事?”
陶仁德舉起手中一個油紙包,道:“怕西南王半夜腹饑,所以買了些吃食。”
段白月接到手中,耐着性子道:“多謝。”
“那老夫便告辭了。”陶仁德态度很是恭敬,讓人就算是想揍,也找不到理由。
段白月轉身回屋,将那包雞爪放在桌上。
楚淵道:“估摸着是怕你圖謀不軌半夜亂跑,所以特意前來查房。”
“當真不能想個辦法,讓他快些回去?”段白月道,“且不說我,若是藍姬當真來了,這位陶大人可是個大負擔。”
“太傅大人來時爲了禮數,明晚便會有别人來頂替。”楚淵道,“是日月山莊出來的高手,名叫宮飛,剛剛回來王城并無官職,卻也能在關鍵時刻助一臂之力。”
段白月取過一邊的大毯子,道:“水要涼了,出來。”
楚淵閃身躲過他的手,還未等段白月反應過來,人便已經裹着袍子站在了一旁。
段白月頓了頓,将毯子遞給他,自覺轉身看窗口。
楚淵将頭發擦幹,取過一旁的裏衣還未來得及換,有人卻已經反悔轉身,将他一把拉入懷中。
楚淵眯眼:“放肆。”
“這叫恃寵而驕。”段白月打橫抱起他,“算準了皇上不舍得将我如何。”
楚淵環住他的脖頸,閉着眼睛親吻過來。
段白月将人壓在床上,雙唇片刻也未曾分開。
等了這麽些年,一旦打破禁忌,便片刻也不想分開。十天也好,十年也好,一輩子更好。
屋外風雨潇潇,段白月癡迷看着身下之人,視線寸寸滑過那英氣眉眼,像是要将此刻情景烙進心裏。楚淵雙手撐在他胸前,掌心下的蜜色肌肉線條分明,有些早年留下的傷疤,卻一點都不難看,反而多了幾分力量的美感。
“在想什麽?”段白月問。
“西南府。”楚淵道,“我想去看看。”
“不等将來了?”段白月俯身抱住他,“也好,待這陣的事情完了,我便來接你前往西南。”
楚淵閉上眼睛:“嗯。”
段白月揮手掃下床帳,親吻愈發難分難舍。楚淵微微仰着頭,雙手被他按在枕邊。床頭燭火跳動,挑亮一派芙蓉**色。
行宮小偏院内,段瑤道:“今晚的兩招,與昨夜的兩招,似乎并無不同。”
老頭道:“那是因爲你悟性還不夠。”
段瑤微微皺眉。
“不過也不着急。”老頭道,“練功夫講究機緣巧合,有些事情,強求不來的。”
段瑤點頭:“師父也這麽說,可若我遲遲悟不出來,那還能解焚星棋局,救我哥哥嗎?”
老頭道:“說不準。”
段瑤歎氣。
“我雖不會看相,卻也知道好人該有好命,因果輪回報應不爽。”老頭道,“西南王看着耳清目明,不像是心有惡念之人,命數想來也會不錯。”
對的,段瑤心想,而且我哥還是個情聖,不管怎麽看,都應該長命百歲才是。
老頭又用手沾了些粽子糖,放在嘴中舔了舔。
段瑤道:“老前輩莫再吃了,放了這麽久,也該懷了。我再去城中買一包便是。”
老頭搖頭:“能吃多少,做個念想罷了。”
見他一臉蒼涼,段瑤也不知該說些什麽,過了陣子才試探着問:“那,可要我去偷偷探望一下那位鳳姑婆婆?”
老頭道:“莫要打擾她了,一年看一回,知道她日子過得好,便已足夠。”
段瑤道:“是。”
老頭捂着胸口咳嗽,強撐着站起來,顫顫巍巍進了内室。
段瑤又記了一回棋譜與心法,便也起身回了住處,卻翻來覆去也睡不着,後頭索性一躍而起,拿着裂雲刀去了金滿客棧。
景流天正在床上打坐,聽到動靜後睜開眼睛,意外道:“段小王爺怎麽來了?”
“有件事想請教景樓主。”段瑤道。
景流天問:“小王爺可知,飛鸾樓并非日日都會開門做生意?”
“我知道要排隊,可我不想排。”段瑤“啪”往桌上拍了把毒藥,“用這些換,行不行?”
景流天看了眼,道:“不行。”
段瑤堅持:“行。”
景流天好笑:“段小王爺,如此便有些強人所難了。”
“我又不是中原江湖中人,自然不需要守中原江湖的規矩。”段瑤道,“我隻問一件事。”
“也罷。”景流天道,“小王爺請講。”
“這世間可有誰既能知曉焚星局與焚星的秘密,又武功高強隐姓他鄉,還有個守而不得的戀人?”段瑤問。
“能知曉焚星與焚星局的秘密,便與潮崖有關系。隐姓埋名的高人,這江湖中多了去,至于兒女情長,就更加難以猜測了。”景流天道,“三樣加在一起,還當真不知道是誰。”
段瑤道:“那這個問題不做準,我再問一個。”
景流天好笑:“段小王爺真不愧是出自西南府。”半分虧也不吃。
段瑤道:“我說了,還請景樓主莫要打擾到老人家。”
景流天點頭:“自然,飛鸾樓這點操守尚且還有。”
段瑤問:“幾十年前,江湖中可有一名女子,名字中有個‘鳳’字?”
景流天道:“少說也有十幾個。”
“那情路坎坷的呢?”段瑤窮追不舍。
景流天道:“江湖女子大多情路不順,不過說來,白頭鳳卻是其中最坎坷的一個。”
段瑤拉過椅子坐在他身邊,雙眼爍爍:“願聞其詳。”
“段小王爺爲何要知道這個?”景流天問。
段瑤歎氣,那位老前輩看來像是已病入膏肓,要一直不管不顧,多半是熬不過今年冬天的,又執拗不肯看大夫,倘若能弄清楚前塵往事,替他多解一個心結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