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出了何事?”楚淵問。
“此事微臣原本早幾天就該上奏,隻是皇上一直龍體欠安,便想着交由地方官去處理,隻是沒想到事情卻有愈演愈烈之嫌。”陶仁德道,“這城中,像是有人在故意裝鬼作祟。”
楚淵聞言皺眉,段白月亦在屏風後,想起了今早在面館時聽到百姓閑聊說辭。
敢情當真有鬼?
“前幾日,這雲德城中離奇暴斃了一名更夫,死狀甚慘。”陶仁德道,“地方官員爲免百姓恐慌,并未将此事公布于衆,隻是一直暗中盤查。隻是還沒等查出結果,昨晚卻又有一人遇害,據說是城裏出了名的小混混,名叫周達。斃命時的情形,屍體的狀況,都與前幾日的那名更夫一模一樣,全身**雙目暴凸,胸前還有黑色掌印。”
段白月心裏一頓。
“聽上去可不像是一般的謀财害命,隻交給地方官員怕是不行。”楚淵搖頭,“大理寺也來了人,讓他們去查吧。”
“是。”陶仁德領命。
“既然城中出了亂子,那其餘人也要多加小心。”楚淵道,“早不鬧鬼晚不鬧鬼,偏偏在朕來的時候出亂子,對方目的是百姓還是這行宮,目前誰都說不準。”
“微臣明白。”陶仁德道,“稍後便去找向統領商議。”
楚淵點頭,待他退下後,扭頭問:“你覺得怎麽樣?”
“看在神明能庇護你我相守的份上,我甘願敬讓三分,隻是鬼卻是萬萬不信的。”段白月從屏風後出來,“而且那兩人的死狀,聽上去倒是與藍姬的白骨爪有幾分相似。”
楚淵皺眉:“她當真沒死?”
“算來也是我闖的禍。”段白月道,“放心吧,不會将這個爛攤子丢給地方官府。”
“如何能是你闖的禍。”楚淵搖頭,“天刹教主又不是你。”
“可若真是藍姬,也怪我當初太過大意。”段白月道,“那妖女功夫邪門至極,就算是向統領,隻怕也擋不住幾招。”
楚淵皺眉。
“交給我便是。”段白月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絕不會讓她爲禍百姓。”
“除了百姓,還有你。”楚淵道,“别受傷。”
段白月笑笑:“好。”
“要我做什麽嗎?”楚淵問。
段白月把側臉湊近他。
楚淵:“……”
“做這一件事便好。”段白月聲音很溫柔。
楚淵捏起他的下巴,輕輕轉過來,閉眼吻住他的雙唇。
窗外夏風陣陣,是兩人間難得的片刻靜谧。
在出行宮前,段白月先去了趟那偏僻小院。
老人依舊在下棋,旁邊擺着粽子糖,由于天氣熱,已經有些融化掉。
“你這後生,又有事啊。”聽到聲音,老人慢慢擡起頭。
“沒什麽事,隻是來看看前輩。”段白月道,“若是前輩不喜被人打擾,我走便是。”
“會下棋嗎?”老人問。
段白月坐在他對面,道:“不會。”
老人搖頭:“既然不會,爲何又要坐下來。”
段白月道:“前幾日幸虧有前輩提醒,在下的心愛之人才得以取出月鳴蠱,還未來專程道過謝。”
“心愛之人。”老人笑笑,“原來還是個情種,打算何時成親?”
段白月道:“沒想過。”
“沒想過,便快些去想。”老人用手指沾了些旁邊的粽子糖,放在嘴中砸吧了一下,“莫要像我這般,耗盡了青春年華才醒悟,可即便醒悟了,也早已找不到當年的那個人。”
段白月點頭:“多謝前輩。”
“玄冥寒鐵,可否借老朽一觀?”老人問。
“自然。”段白月解下腰間佩劍遞過去。
老人緩緩摩挲過斑駁劍身,問:“是從何處尋來的?”
段白月道:“家師所贈。”
“那你這師父可真不錯。”老人道,“多少人拜師時磕上百個頭,頂破天也就拿一把拜劍山莊鍛出的劍。隻是這劍雖好,若你與它無緣,也是開不得刃,白白浪費。”
段白月道:“如何才叫有緣?”
老人道:“你師父沒告訴你?”
段白月搖頭。
老人又問:“那你師父,與韓冥老仙有何關系?”
段白月道:“從未聽家師提起過此人。”
老人沉思片刻,道:“那你師父這把劍,怕是偷來的。”
段白月:“……”
這倒真是有可能。
老人握過他的手腕,試了試脈搏,又道:“就算這把劍是偷來的,能被你拿着,也不算掉價。”
段白月道:“多謝前輩誇獎。”
“受過内傷,當心将來被劍氣所傷。”老人松開手,“還有你心頭的金蠶線,不想辦法取出來,打算好吃好喝養一輩子不成。”
段白月失笑:“前輩當真是絕世高人。”
老人擡擡眼皮:“我當你要問,何處才能找到解藥。”
段白月道:“翡緬國?”
老人道:“若這金蠶線解不了,也莫要耽誤你那心上人了。成親頂多七八年,往後的日子長夜漫漫,一個人要如何才能熬。”
段白月道:“我會想辦法活得久一些。”
老人聞言歎氣,扶着桌子慢慢站起來:“罷了,回去吧。”
“前輩。”段白月道,“最近這城中有妖人作亂,還請前輩多加小心。”
老人頓住腳步,皺眉道:“妖人?”
段白月道:“在下自會暗中派人保護好鳳姑婆婆所在的村落。”
老人點點頭,繼續蹒跚回了房中。
夜色如水寂然。
雲德城中有座寶塔,相傳當初修建時爲了鎮妖。幾百年的時間過去,早已斑駁不堪,百姓路過時都要繞道走,生怕哪天倒了會被砸到。官府也不敢輕易拆,怕放出邪穢之物,因此隻能用木栅欄暫且圍起來,打算等天氣涼爽些的時候,再從王城請來高僧與木匠,重新修繕。段白月躍上塔頂,将城中景象盡收眼底。
既然鬧鬼一事已經上報給了皇上,那也就沒有必要再繼續藏着掖着。官府下午的時候便貼出了榜文,百姓看過之後皆是惴惴不安。天還沒亮就都回了房,大街上處處都是巡邏的官兵,打着火把,将天也照紅了半邊。
段瑤悄無聲息蹲在他身側。
段白月皺眉:“你來做什麽?”
段瑤道:“自然是幫忙。”
段白月道:“影子都還沒一個,毫無頭緒之事,說搗亂還差不多。”
那也要留下。段瑤雙手托着臉,道:“師父讓我來的,說萬一你體内金蠶線蘇醒,死在外頭怎麽辦。”
段白月道:“等這次再回西南,你與師父都去王夫子那裏學些詩詞歌賦,說話或許能不這麽招人嫌。”
段瑤撇撇嘴,繼續打呵欠,看着下頭道:“這雲德城不算小,想要找出一個人可不容易,更何況是如此大張旗鼓。”
段白月道:“至少也能起個震懾作用,讓百姓安心。至于背後作亂之人,自然不能光這麽找。”
段瑤問:“你有什麽打算?”
段白月道:“若當真是藍姬,那她現在最恨的人便是我。”
“可朝中那些大臣也不見得有多愛你。”段瑤提醒,“若放出消息說你在雲德城,隻怕藍姬還沒出現,趙錢孫李周吳鄭王大人們就先要瘋。”
段白月問:“藍姬最想要的是什麽?”
段瑤想了想:“菩提心經?”
段白月點頭。
段瑤道:“所以?”
“普天之下練過菩提心經的,隻有我一人。”段白月道,“朝中大臣們不知道,藍姬不可能不知道。”
段瑤似懂非懂:“嗯。”
段白月道:“不過這雲德城人太多,若當真打鬥起來,百姓難免會受傷,得找個偏僻些的地方。”
段瑤道:“練蠱之人死而複生,功力便會大增,這可是拿陽壽換來的,一般人比不過。”
段白月笑笑:“擔心我會落敗?”
段瑤道:“算日子金蠶線也該醒了,連師父都在擔心,偏偏這時候出亂子。”
段白月道:“無妨。”
段瑤胸悶:“無妨?”也不知上回半死不活吐血的那個人是誰。
段白月道:“簍子是我捅出來的,自然要想辦法堵上,這與金蠶線何時發作無關。”
段瑤發自内心歎氣,那命呢,不要了嗎。
段白月縱身跳下鎮妖塔,一路掠過房頂,身影瞬間隐沒在黑暗中。
寝宮内,楚淵還未歇息,正靠在浴桶中出神。
段白月推窗進來。
楚淵有些意外。
段白月皺眉:“遠遠看亮着燭火,怎麽到現在還沒歇息?”
楚淵道:“當你今晚不回來了。”
“城中到處都是官兵,那裝神弄鬼之人再敢出來,才是真見了鬼。”段白月拿過一邊的手巾,替他将臉上的水珠擦幹淨,“不過我倒有個法子,能誘他現身。”
“什麽?”楚淵問。
段白月道:“藍姬先前最想要菩提心經,現在應當最想要我的命,說來說去,都與西南府有關。”
楚淵往起坐了一些,道:“所以呢?難不成你還要招搖過街引她出來?”
段白月搖頭,在他耳邊低語了兩句。
楚淵想了想,道:“也行。”
“管它有用沒用,先試試看吧。”段白月道,“那兩具屍體上的傷口,家師也潛入府衙去看過了,十有**是藍姬。”
楚淵道:“你也要小心。”
段白月握住他的手:“我自然要小心,不僅要小心,還要長命百歲。”
楚淵笑笑:“嗯。”
“先去睡覺好不好?”段白月問,“先前我過來的時候,見師父院中還有人影在動,去向他說一聲再來陪你。”
楚淵點頭,下巴抵在浴桶邊沿,目送他出了寝宮。
南摩邪果然正在院中啃燒雞。
段白月道:“師父真是好胃口。”
南摩邪道:“閑來無事,又放心不下你和瑤兒,便隻有買隻燒雞啃。”
段白月将佩劍放在桌上:“究竟是從哪裏來的?”
“還能是哪來的。”南摩邪吐了口骨頭,“偷來的。”
段白月對這個答案絲毫也不意外。
“這可比裂雲刀好得多。”南摩邪道,“你段家那把刀,那就看着威風,這玄冥寒鐵是上古之物,倘若放在江湖之中,能與秦少宇那把赤影劍齊名,快些收回去。”
段白月道:“還有件事。”
南摩邪問:“什麽?”
段白月道:“關于天辰砂,我無論如何也要找到。”
“你這不是廢話嗎,人命關天的事。”南摩邪道,“不過倒不急于這一時片刻,看你這脈相,少說也能活個七八年,有的是時間慢慢找。”
段白月道:“除非找到天辰砂,否則我不會成親。”
南摩邪在衣襟上擦擦油手,搖頭:“說得好像你想成就能成一樣。”
段白月問:“除了翡緬國,還有何處能找到?”
南摩邪道:“翡緬國有沒有都不一定,更别說是别處。爲師早就說了,急不得,要慢慢找。”
段白月道:“我急。”
“你這陣知道急了。”南摩邪扯下一隻雞爪子,“那也要先回西南再說。”
“不瞞師父,金蠶線似乎又要醒了。”段白月道。
“什麽?”南摩邪大驚,丢掉手裏的雞肉上前,一把握住他的手,試探片刻之後,皺眉道,“不該是這時候啊。”
段白月道:“八荒陣已解,翡緬國外的屏障已破。若是我在此時毒發,隻怕不出月餘,大楚的軍隊便會壓在南洋海境。”
南摩邪道:“聽上去着實感人。”
段白月歎氣:“自八荒陣法被破解以來,各路軍隊的南下北上調動布兵,他以爲我不知情,我卻不能裝不知情。”
“這麽多年,你做了多少事,爲何就不能讓他也爲你任性一回?”南摩邪松開手,扯過袖子給他擦了擦手腕上的油印。
段白月道:“我身後可沒有江山社稷,再任性也無非是一條命,他任性,是生靈塗炭,亦是千古罵名。”
“哪有這麽嚴重。”南摩邪連連搖頭,“你莫要自己吓唬自己。”
“翡緬國地處南洋深處,這麽多年來一直寂寂無聞,與大楚中間相隔着十幾個小島國,沒人知道那上頭到底是什麽。”段白月道,“大楚軍隊雖多,卻大多隻擅長陸上作戰,唯一的海軍全部壓在東海海境,提防着倭國與海匪。若是當真與南洋開戰,且不說東海兵力是否會被削弱,也不說南洋其餘島國會怎麽想,單單一個小小翡緬國,打不赢是損兵折将窩囊無用,打赢了,是毫無理由便侵犯别國,耗費兵力搶了個離楚國迢迢百裏的小海島,吃不得穿不得看不得。所以且不論這場仗結果如何,在楚國宣戰的一刻,其實就已經輸了。”
南摩邪噎了噎,道:“你能想到,旁人自然也能想到。你那心上人可是皇帝,如何會爲了替你搶天辰砂,将自己陷入此等境地?”
段白月道:“他會。”
南摩邪:“……”
“他一定會。”段白月又重複了一回,“所以師父要幫我。”
“還要怎麽幫你,合歡蠱你又不肯要。”南摩邪埋怨,“少受些苦楚,也能多活兩年。”
段白月道:“沒人知道天辰砂長成什麽樣。”
南摩邪問:“然後呢?”
“此番若金蠶線蟄伏不醒便算了,若是醒了,師父随便差人去外頭走一遭,回來找些東西,說是天辰砂便可。”段白月道,“莫要讓他再插手此事了。”
“随便找來的藥物就算吹破天,也治不好你啊。”南摩邪心塞。
段白月道:“治不好便說明天辰砂無用,至少他不會再想着去打翡緬國。”
“不打翡緬國,哪來的真天辰砂?”南摩邪圍着他轉圈,“你可想清楚,這麽一鬧,将來可就别指望朝廷能幫忙找了。”
段白月道:“一年多前小淵便寫過親筆書函給翡緬國主,結果如何?”
南摩邪:“……”
“杳無音訊石沉大海,說明對方根本就不願出手相助,既然如此,朝廷的名号應當也沒什麽用。”段白月道,“何必又要讓他再爲難。”
“說來說去,你還是不舍得罷了。”南摩邪搖頭,“其餘事情都好說,此事關乎你的性命,萬一找不到解藥,死了怎麽辦?”
段白月道:“師父說話果真是直白。”
南摩邪斟酌了一下用詞,道:“駕鶴西歸。”
段白月失笑:“師父埋兩年都能活,徒弟說不定也能試試。”
“試個屁,菩提心經也就是上回爲了療傷,才勉強練了兩招,還想着能活。”南摩邪道,“也罷,天辰砂再想想别的辦法,不過這菩提心經,你務必得繼續練下去,不單單是那幾頁,而是從頭到尾九九八十一招式,一招也不能漏。”
段白月道:“練得神功蓋世,半人半鬼?”
“半人半鬼也比死了要好。”南摩邪兜頭就是一巴掌,“金蠶線已經開始躁動,此事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否則我就去告訴你那心上人,說你不舉。”
段白月:“……”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