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白月靠在他身側。
楚淵也沒說話,先是面朝牆躺了一陣子,回來又回頭看他。
段白月自然沒有睡着。
楚淵道:“木癡老人已經研究出了八荒陣法,明日可要去看?”
段白月點頭,道:“還當是古書裏才有的東西,沒曾想卻真的能重現于世。”
“其實便是銅人陣。”楚淵道,“不過據聞翡緬國是将陣法内的銅人換成了死士,所以更加難以破解。”
“怎麽還在想翡緬國。”段白月搖頭,用拇指蹭蹭他的臉頰,“且不說那天辰砂隻是傳言,就算當真在翡緬國,我也會自己想辦法去取,不需要你做任何事。”
“最近這一連串的事端,由頭可都在南洋。”楚淵道,“那裏島國衆多,未必就是翡緬國在從中作祟,卻也未必就不是。”
段白月微微皺眉。
“不管怎麽說,多知道一個陣法總沒壞處。”楚淵道,“有備無患。”
段白月道點頭:“好。”
“南前輩去了玉棺山,那頭可有動靜?”楚淵問。
段白月道:“沒有。”
“會不會出亂子?”楚淵有些擔憂。
“放心吧,那蘭一展不會是家師的對手,事實上現如今這江湖之中,也沒有幾個人能與他爲敵。”段白月道。
“如此玄妙?”楚淵意外,“是菩提心經嗎?”
段白月失笑:“你怎麽也聽過這玩意。”
……
楚淵語塞。
在先前去西南的時候,四喜買來的那些小話本裏,便有許多類似的記載。但堂堂一國之君看這些東西,顯然有些失體統,于是楚淵道:“嗯。”
幸好段白月也沒在意這個“嗯”字是何意,繼續道:“師父練的功夫沒有名字,也沒有派系。他自小被人拐賣,後頭自己逃脫認了個武師當爹,武師去世後,又輾轉各個門派拜師學藝,卻每每因爲太過頑劣邪氣,用不了一年就會被趕出來。如此混了十幾年,沒有一家的功夫練成,卻也沒有一家的功夫不會。”
楚淵笑道:“這脾氣性格,倒是與傳聞中的人能對應起來。”
“最後一次被逐出師門後,師父被衆多仇家追殺,在抗敵之時反而自己揣摩出了一套功夫,後頭便在西南閉關五年,才終練就一身武學修爲。”段白月道,“隻是這功夫雖說威力驚人,卻也有不少弊端,師父亦不敢悉數教給我們。因此我與瑤兒學的武功,除了套路固定的段家刀法外,其餘招式内力也各不相同,外人看上去,怕也不會覺得是出自同門。”
“南前輩果真是厲害。”楚淵翻了個身趴在床上,繼續問,“那菩提心經呢,是你練還是瑤兒練,再或者,根本就沒有這門功夫?”
段白月道:“菩提心經太過陰毒,師父在研究出内功心法之後,原本想叫我練,卻又覺得萬一練死了不好向父王交代——”
“什麽叫萬一練死了。”楚淵哭笑不得打斷他。
“這可真是師父的原話。”段白月笑笑,“後頭這菩提心經便被封存了起來,連我也沒看全。”
“原來如此。”楚淵道,“隻是不知爲何,南前輩在我面前一直捂着腦袋,否則倒真是想與他共飲一杯。”
段白月道:“江湖上出了名的老毒物,旁人避都避不及,你怕是這世間唯一想與他共飲一杯之人。”
楚淵不悅:“怎可如此說前輩。”
段白月笑:“實話實話罷了,若真能有機會一起喝酒,隻怕你會被他活活氣死。”
楚淵:“……”
被你氣死還差不多。
“睡吧,明日還要上早朝呢。”段白月幫他壓好被角。
楚淵卻搖頭:“明日休朝。”
“爲何?”段白月問,“是不是出了什麽事,那夥死老頭又要開始谏天谏地?”
楚淵笑出聲:“這回倒沒有,是高麗王終于在王城住夠了。好歹金姝也是在王城招到的驸馬,所以朕賜了些賞,明早會率百官送他回高麗。”
“說起來,金姝也是要嫁到南洋。”段白月道,“先前隻說對方是個商人,家世背景查清了嗎?”
“如此關心?”楚淵瞟瞟他。
“自然是關心的。”段白月道,“先前你還在說,最近這麽多亂子源頭都是出自南洋,那金姝也是嫁到南洋。她身後可是整個高麗國,雖說彈丸之地不足爲據,但若被外人利用來對付你,也是夠頭疼。”
楚淵道:“你擔心是有人想利用金姝,來控制金泰?”
段白月道:“的确有這種可能。”
楚淵道:“金泰大小也是一國之君,要将自己心愛的妹妹嫁出去,如何會不先打聽清楚對方的底細,倒是不用擔心。”
“也不可大意。”段白月往他身邊擠了擠,“畢竟像我這般好養活的邊疆王可不多。”
楚淵伸出一根手指頭把他推開:“說正事歸說正事,以此爲界,不許過來。”
段白月:“……”
“瑤兒也跟你一道回來了吧?”楚淵道,“明日金泰走了,這宮裏也就消停了,讓瑤兒來一起吃飯?上回隻在瓊花谷外的客棧見過一回,也沒說話,當時事發突然,隻怕吓到他了。”
“爲何老是惦記那個小鬼?”段白月不滿,“不行。”
“爲何老不讓我見瑤兒?”楚淵也不滿,“不行那你便回去。”
……
看着再度背對自己的人,西南王無計可施:“明晚我帶他來便是,在見潮崖人之前,先一道吃個飯。”
真是……頭疼。
既是不用上早朝,那楚淵也就起得比往常稍微晚了一些,醒來時一睜開眼睛,便看到枕邊近在咫尺的臉,于是不由自主便往後退了一下。
段白月:“……”
爲何不是湊過來?
“裝。”楚淵拍他的臉,“醒來。”
段白月道:“醒不來。”
“那便讓禦林軍将你當成刺客關天牢。”楚淵晃他。
段白月歎氣,握住他的手湊在嘴邊親了一口:“果真如那個算命的瞎子所言,命不好。不是被關冷宮,就是被送淨身房,這陣又多了個天牢。”
楚淵往被子裏縮了縮:“誰讓你不好好待在西南。”
“你若是在西南府,那我打死也不出雲南。”段白月捏捏他的鼻頭,“又不肯跟我走。”
楚淵坐起來。
段白月替他道:“四喜。”
“來喽!”四喜公公歡歡喜喜跑進來。
楚淵:“……”
“皇上,也該洗漱了。”四喜公公扶着他下床,“文武百官都已經陸陸續續到了,正在偏殿候着呢。高麗王金泰也到了,看着挺高興,說明年還要來。”
段白月問:“他一共有幾個妹妹?”
四喜公公答:“就一個,就一個。”
段白月點頭,那就好。
千萬别一年來招一會親。
楚淵好笑,也懶得摻和他二人的對話,洗漱完後便去送金泰出宮。先前說了要去看木癡老人與八荒陣法,因此段白月也沒着急回客棧,四喜公公不多時便送來了早膳,還有一整隻烤豬蹄膀,刀一切冒油。
……
段白月覺得,自己就算是平時葷腥吃了多了些,但大清早的,這也未免太隆重了些。
客棧裏頭,段瑤正在拿着一兜野果啃,順便搖着搖籃裏的小女娃,粉白粉白的,眼睛又大又機靈。這幾日在路上或許是奶水讨得多吃得飽,因此比先前在山裏的時候胖了不少,看着挺招人喜歡。倒是她那娘親,一直臉色蠟黃,看着像是身染重病。因此在住到客棧後,段瑤索性将小娃娃帶到了自己房中照顧,那些潮崖人倒也沒意見,很爽快便點頭答應。
什麽娘親啊這是……段瑤撇撇嘴。想起當初在西南府時,二哥從猛虎嘴下救回來的那名女子,成天娃娃不離身,一餓就抱着去屋裏喂奶,才該是做娘的樣子。小女娃吃飽了肚子咯咯笑,段瑤捏捏她的胳膊,心說才幾天就能胖一圈,也不知先前到底是過得什麽日子。
直到臨近中午,楚淵方才回到寝宮。進屋時段白月正站在窗邊,看着院子裏頭的那個大坑。
楚淵:“……”
段白月道:“種回來吧?”
楚淵道:“看心情。”
段白月笑:“如何才能心情好,不然我唱上一段?”
“貧。”楚淵道,“走吧,去木工殿。”
段白月皺眉:“忙了一早上,這才剛回來,連杯茶也不喝?”
“今日事情有些多。”楚淵道,“去看完八荒陣法,太傅與其餘大人還有别的事情要說,現正在禦書房候着。晚些還要與瑤兒吃飯,以及那些潮崖人。”
段白月搖頭:“光是聽聽就頭疼。若當真是忙,那晚上便不一到吃飯了,潮崖人在客棧,橫豎跑不掉,看着一時半會也死不了,我養着便是,等你有空再見也不遲。”
“不行,事情隻會越攢越多。”楚淵笑着拍拍他的肩膀,“走吧,青天白日過禦花園,猜猜看能不能有人發現這西南王就在宮中。”
木工殿内,木癡老人正在研究一把木琴,撥動之時如同水流潺潺,聲音煞是悅耳。
這回外頭兩人有了經驗,記得先敲了敲門。
“皇上,西南王。”木癡老人打開門,笑道,“我才接好最後一根弦,來得真是湊巧。”
“方才在門外就聽到了,很是清雅。”楚淵随手拿起木琴,“沒想到卻是如此小巧的樂器所鳴。”
“也是暗器?”段白月問。
“這倒不是,隻是看這木頭着實好,邊角料都舍不得送去當柴燒,便順手做了把木琴。”木癡老人道,“大雁城的工匠自創的小玩意,大多是給小娃娃戲耍,即便是不通音律,胡亂撥弄幾下也好聽。”
“前輩真是……”段白月也找不到該用何詞形容,隻是道,“如此精妙絕倫的手藝,卻不肯收徒弟,未免太過遺憾。”
“收徒看的是緣分,強求不得。”木癡老人搖頭,又道,“皇上與西南王,此行該是來看八荒陣法的吧?”
楚淵道:“正是。”
木癡老人将二人帶到木工殿一間空房内,地上擺着十八個一尺高的銅人,每個銅人腳下都有機關底座,腰間則是挂着小巧木盒。
“地方不夠大,便将所有的東西都縮小了數倍。”木癡老人道,“隻是看個陣法,這樣反而更加方便。若是到了真正行軍打仗的時候,将銅人換成真人,至于人數,隻管十八十八往上翻倍,人數越多,威力也就越不可小觑。”
楚淵點頭:“前輩可以演示了。”
木癡老人道:“先等等。”木癡老人轉身跑出門,也不知是去哪裏,片刻之後回來,左右手各拎着三隻大老鼠,滋兒哇啦亂叫喚。
楚淵:“……”
楚淵:“……”
楚淵:“……”
段白月不動聲色往前站了站,将他擋住一些。
木癡老人甩手将那大老鼠丢進了八荒陣中。
銅人緩緩開始移動,速度不快,那幾隻老鼠卻如同無頭蒼蠅一般,就算旁邊便是敞開的門,也不知道往外跑,反而是一直在陣法中胡亂轉圈,像是被蠱惑了心神。
楚淵微微皺眉。
又過了一陣子,其中一隻老鼠像是已經焦躁到了極點,張嘴便向着旁邊的銅人咬過去,隻是還沒靠近,喉間便已經噴出一股鮮血。其餘同類聞到血腥氣息,頓時撲過去将它分食一空,滿地都是腥臭血污。
楚淵覺得自己快……吐了。
段白月卻看得極爲清楚,在方才老鼠即将開始襲擊之時,那銅人的手臂飛速一動,用指間的刀片将它取命封喉。
“這隻是個小陣法。”木癡老人關掉底座上的機關,“真正的八荒陣法,目的除了能困住敵軍,還能讓擾亂其心志,時間久了,便會出現幻覺,自相殘殺。”
楚淵道:“前輩果真令人佩服。”
“皇上今日不舒服?”木癡老人問,怎麽臉色如此煞白。
段白月将人帶出了機關房,小聲道:“還好嗎?”
楚淵擺擺手:“無妨。”他原本就沒顧得上吃早飯,送别金泰時又多飲了幾杯酒,本來就不舒服。這陣再親眼目睹一群老鼠相互啃咬,隻覺得腹中泛酸,胃也隐隐作痛。
“八荒陣法就先到這裏吧。”段白月對木癡老人道,“前輩這段時日也辛苦了,他日我們再來拜會。”
“西南王客氣了。”木癡老人連連擺手,“該是我謝皇上才是。”天天大魚大肉,床又大又軟,更加不用擔心被人追殺,一群小工匠也不像大雁城裏那般勾心鬥角惹人讨厭,祖師爺祖師爺叫得那叫一個嘴甜,簡直能多活八十年!
楚淵道:“那前輩就先歇着吧,朕回去禦書房還有些事情。”
“是是是。”木癡老人低頭領命,又暗中搗了搗段白月——都這樣了還去什麽禦書房,快些帶回寝宮歇着。
段白月挑眉,與楚淵一道先回了寝宮。
“這陣要回客棧嗎?”楚淵坐在桌邊問。
“看你這幅樣子,還去什麽客棧。”段白月替他倒了杯熱茶,“别想了,将茶喝完。”
楚淵也覺得……先前禦駕親征上戰場殺敵,手下鮮血無數也沒覺得如何,爲何今日就會如此惡心?思前想後,也隻能歸咎爲那的确太惡心了——畢竟從小到大也沒見過幾回,西北巨鼠陣那回自己也離得遠。畢竟這玩意灰不喇唧,細尾巴,賊眉鼠眼,臭,還髒。
噫……
段白月被他的表情逗笑,伸手拍拍臉:“想什麽呢?茶要涼了。”
楚淵回神,将杯中茶一飲而盡,結果……胃更難受。
“皇上,可要去禦書房?”四喜公公在外頭小心翼翼地問。
楚淵站起來。
“還去什麽禦書房。”段白月攔住他,“一頭冷汗。”
楚淵壓着胃又坐回桌邊。
段白月讓四喜進來,道:“去宣個太醫來。”
“啊喲,皇上這是怎麽了。”四喜公公被吓了一跳。
“去告訴太傅,今日便算了吧。”楚淵皺眉道,“沒什麽大事,就是有些不舒服。”
四喜公公趕忙差人去請太醫,自己則是一溜小跑去了禦書房。段白月将人扶到床上躺好,問:“又沒吃早膳?”
楚淵道:“嗯。”
段白月歎氣,拿他沒辦法。
太醫很快便趕到,段白月自然是暫時去了屏風後。幸好太醫沒内力,也不會覺察出房間裏多了個人,診脈之後又問過今早的膳食,便開了方子去煎藥,又問可否需要紮幾針緩解疼痛。
“不必了。”楚淵道,“比先前好多了,再休息一陣就會好。”
太醫點頭稱是,躬身退下後替他關上殿門。段白月從屏風後出來,道:“不吃早膳也就算了,居然還飲酒?”
“三杯而已。”楚淵靠在床上,已經脫了外袍,隻穿着明黃色裏衣。
“這筆賬我先記在金泰頭上。”段白月道,“下回有機會,替你讨回來。”
楚淵踢踢他:“無理取鬧。”
段白月湊近:“是心疼你。”
楚淵别過頭:“坐回去!”
段白月笑:“生病了還這麽兇。”
楚淵道:“正好,不想去見太傅與那群臣子。”
“下回再不想見,别拿自己的身子開玩笑了。”段白月道,“隻管交給我,西南府揍人極有經驗,你想清閑四天,我便讓他們在床上躺四天。”
“又來。”楚淵雙手扯住他的腮幫子,“你怎麽老是與太傅作對。”
“他也不見得喜歡我,我爲何要喜歡他。”段白月說得理所當然。
對方太過振振有詞,楚淵也懶得再争論,自己躺在床上眯了一陣子。四喜公公送來熬好的藥粥,便又退了出去。段白月打開食盒蓋,一股子沖天藥味。
“粥便是粥藥便是藥,這也太——”
段白月端到床邊還沒說完一句話,楚淵便已經拿起勺子自己吃了起來。
“不難吃啊?”段白月看着都牙疼。
楚淵反問:“藥如何能好吃。”
段白月:“……”
但難吃成這樣的也不多見吧。
咽下最後一口粥,楚淵将空碗遞給他。四喜公公及時進來收走,又伺候漱了口,辦事很是麻利。
段白月道:“我不羨慕金泰,倒是很羨慕四喜。”
楚淵往下身下瞄瞄。
段白月:“……”
“要去嗎?”楚淵問。
段白月冷靜搖頭。
“什麽時候想去了,便告訴朕。”楚淵拍拍他的肩膀,“給你插個隊。”
段白月冷靜道:“此等福分,不如留給高麗王。”
楚淵笑着躺回床上,覺得肚子裏舒服了不少。
段白月靠在他身邊:“還疼嗎?”
楚淵道:“嗯。”
段白月問:“替你揉揉?”
楚淵道:“不要。”
段白月強行将人拉到自己懷中。
楚淵也沒抵抗,隻是象征性地拍了他一巴掌。
溫熱的掌心隔着薄薄一層裏衣,在腹部輕輕按揉,挺舒服。
楚淵自己挪了挪,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你不要說話。”
段白月道:“好。”
楚淵閉上眼睛,打算睡一陣子。
裏衣帶很松,片刻之後便自己松開,露出光|裸的肌膚——畢竟是王城的綢緞,質量好,水溜光滑的。
段白月很是淡定。
楚淵也很是淡定。
至少看起來很淡定。
段白月覺得,讓自己按一輩子都成。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楚淵沉沉睡去,段白月替他蓋好被子,又戀戀不舍親了一下,方才起身離開皇宮。
段瑤正在呼呼大睡。
“起來。”段白月敲敲他的鼻子。
“又怎麽了?”段瑤拼命打呵欠,迷迷糊糊睜開眼睛。
段白月道:“有好事。”
段瑤眼睛原本都已經張開了一半,聽到後又果斷閉回去。畢竟親愛的哥哥所說的好事,十有**是不是什麽好事。
段白月道:“帶你進宮。”
咦?段瑤坐起來:“進宮做什麽,看八荒陣法?”
段白月道:“吃飯。”
段瑤:“……”
段白月道:“小淵要見你。”
段瑤納悶:“小淵是誰?”
段白月與他對視。
段瑤更加茫然。
由于弟弟實在是太蠢了,段白月隻好道:“楚皇。”
“皇上要請我吃飯?”段瑤覺得自己受到了極大震撼。
段白月道:“休要給西南府丢人。”
段瑤:“……”
爲何啊?
段白月繼續道:“去将你皺巴巴的衣裳換了,等會随我進宮。”
“小淵?”段瑤還是很費解,這是什麽爛稱呼。
段白月兜頭就是一個暴栗:“小淵也是你叫的!”
段瑤覺得自己應該是剛睡醒,所以腦子不太夠用。西南府明裏狼子野心,實際上一直在幫朝廷,這他也能看出幾分端倪,但也不至于“小淵”這麽親熱吧,莫非是代号?
所以說人一旦鑽進牛角尖,是很難再出來的。以至于過了足足一個時辰,段瑤還在想,這是什麽爛名号啊,千萬别說皇上叫他哥小月,聽起來完全就是秦淮河上的歌姬。
“可皇上爲什麽要找我去吃飯啊?”段瑤第八回問這個問題。
段白月很想将喂他一包啞藥。
段瑤撐着腮幫子想,莫非是因爲自己找到了潮崖人?
天色将暗之際,段白月果然便帶着段瑤進了宮。
雖說沒有大擺筵席,楚淵卻已經準備了滿滿一桌菜,一半是王城風味,另一半則是西南府的酸辣鹹鮮。
“莫要丢人。”在進入殿中時,段白月叮囑。
“自然!”段瑤清了清嗓子,伸手推開門。
“瑤兒。”楚淵站起來,笑着走上前。
段瑤卻是有點驚呆,皇上啊,居然是先前在瓊花谷外客棧裏遇見過的那個人?
等等等等。
……
……
……
段白月暗自頭疼,這是什麽蠢樣!
“瑤兒?”楚淵也不解。
段瑤腦海中飛速閃過片段,在客棧遇到的時候,他以爲這便是哥哥的心上人,後頭師父卻說是沈将軍,那他也就理所當然把這人想成了是沈将軍的侍從。但但但但居然是皇上?
……
“段,瑤。”西南王從牙縫裏往外擠字。
“不比拘束。”楚淵笑道,“隻是家常便罷了。”
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啊!段瑤欲哭無淚,覺得自己有些信念崩塌,整個世界都陌生了起來。
段白月索性拎着他直接放在了椅子上。
楚淵也有些拿不準,他先前早就聽說西南府的小王爺天真爛漫,聽段白月提起過幾次,也的确是機靈惹人愛,但爲何如今看上卻有些……呆?
段白月問:“有烈酒嗎?”兩杯灌醉幹淨。
“瑤兒還小,喝什麽烈酒。”楚淵從桌上取過一杯羊乳,“這是特意叮囑禦廚做的,嘗嘗看,裏頭加了芝麻花生與金絲棗,又甜又香。”
段白月歎氣:“都多大了,還做這些東西,你也太慣着他。”
“與你何幹。”楚淵瞪他一眼。
段瑤幹吞口水。
段白月頭疼欲裂,這是被人下蠱了不成。
師父成天蒙着臉,弟弟又是個二愣子,家人如此拖後腿,感覺往後三十年都成親無望。
而此時此刻,親愛的弟弟腦海中正在萬鼓齊鳴,萬馬齊喑,萬箭齊發,萬人長歌。
看兩人放在在桌上的對話,分明既是在眉來眼去,眉來眼去,眉來眼去。
再仔細想想,沈将軍,是師父說的,是師父說的,是師父說的。
自己是腦子進水了嗎,居然會相信師父說的話。
畢竟那可是拿着一根鋸條都能吹成幹将莫邪的人啊。
他哥現在腰裏還挂着一塊破鐵!
可萬萬沒料到,哥哥的心上人居然是皇上,居然是皇上,居然是皇上。
這這這……
段瑤猛烈地喝了一杯羊乳,“咚”一聲放下杯子,嘴上留下一圈白。
楚淵被他的動作下了一跳。
段白月:“……”
楚淵覺得,自己還是莫要說話,低頭吃菜爲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