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楚淵的神情,段白月雖不知是爲何,但也清楚他定然是想到了些什麽,于是主動道:“官府可有說過,那些黑袍人是何來曆?”
“來曆?”屠不戒道,“這個倒也不清楚,我也是從飛鸾樓處得到的消息。”
“官府沒有張榜?”段白月皺眉。
屠不戒搖頭:“沒有。”
段白月看了眼楚淵,就見他臉色果然有些難看。
飛鸾樓是江湖中的情報樓,樓主名叫景流天,平日裏折扇清茶詩酒花,看着不像是武林中人,倒像是翩翩才子。也極會做人,無事三分笑,看着便讓人心頭舒坦。偶爾來回王城,不僅各大門派搶着請,還是許多朝中大臣的座上賓。如此一個人,會協助地方官府做事并不奇怪,但身爲朝廷命官,捉拿逃犯不張榜不上報,卻尋了個江湖門派網羅暗殺,着實是說不過去。
“既然官府沒有出榜,那百姓想來也是不知道了?”段白月繼續道。
屠不戒道:“那是自然。”
“當日前輩再追殺那黑衣人時,對方可曾說過什麽?”段白月又問。
屠不戒道:“其中有個女子,說他們并非惡人,讓我勿要造下殺孽,我才剛一猶豫,便被對方的魔音亂了心智。”
……
楚淵微微點了點頭。
段白月道:“不知前輩此番來王城,住在何處?”
屠不戒搔了搔頭,道:“還沒尋好。”
“那便住在我包下的客棧吧。”段白月道,“穿過這條街便是,悅來客棧。”
“如此就再好不過了。”屠不戒喜形于色,又道,“晚上我們去何處吃飯?”
楚淵:“……”
段白月往桌上放了一錠銀子,道:“前輩請自便,在下還有些事,就不奉陪了。”
屠不戒眼底很是失望。
段白月果斷站起來,與楚淵一道下了樓,确定後頭沒人跟,方才松了口氣。
“一口一個賢侄。”楚淵戳戳他的胸口,“上來便是篡位,估摸着平時在西南沒少謀劃。”
段白月有苦說不出,我是當真與他不太熟。
“走,去河魚樓。”楚淵道。
段白月道:“我還當你又要先說那夥黑衣人。”
“要說,但不是在大街上說。”楚淵拉着他,兩人一道進了街對面的館子,要了個雅間點好菜,方才道,“若沒猜錯,那夥黑衣人便來自潮崖。”
段白月倒是意外:“爲何如何肯定?”
“先前潮崖族人在入宮之時,也是身披黑色鬥篷,身材高大。”楚淵道,“潮崖是一座海島的名字,那裏的人喜歡在暮色将近時,對着落日吟唱祈福。有不少漁船經過附近,都會因爲歌聲而短暫迷失方向,所以又被稱位潮崖迷音,據說可攝人魂魄。”
“有些玄乎。”段白月道,“隻是就算這一切都是真的,爲何會有一夥潮崖人出現在蒼南州,而當地官府又爲何會對他們如此仇視?”
楚淵搖搖頭,又問:“先前倒是聽小瑾說過飛鸾樓,卻也沒太放在心上,你與那飛鸾樓的樓主熟嗎?”
段白月道:“熟。”
“那可否去問問究竟?”楚淵道,“潮崖向來不喜入世,此番聽起來更像是在逃命,應當是出了什麽事。”
段白月道:“好。”
“你看,每回出來都要遇到事端。”楚淵拿筷子戳戳魚。
“倘若不想管,都交給我就是。”段白月道,“蒼南州離王城不算遠,我明日便出發,親自去一探究竟。若恰好遇到潮崖族人,就全部給你帶回來。”
楚淵點頭,覺得食欲全無。
段白月問:“喂你?”
楚淵:“……”
“不吃我可就真喂了啊。”段白月拿起勺子。
楚淵好笑,自己取過碗筷:“南前輩去要去玉棺山,你又要去蒼南州,那瑤兒呢?”
“自然是跟着我。”段白月道。
楚淵道:“若他願意,留在宮中亦可。“
“還是不必了。”段白月淡定喝湯,“我怕宮裏沒那麽多蟲給他吃。”
……
客棧内,段瑤正在桌邊看一塊玉佩,不說是王城呢,工匠手藝就是好,速度又快,一個時辰便镂空刻出了一個“段”字。
南摩邪頗爲欣慰,徒弟長大了,還知道給他自己買些玉佩挂一挂,就好像是外頭大街上那些翩翩公子。
段瑤道:“如我将此物送給沈将軍,會不會太顯隆重了些?”畢竟上頭刻着他哥的姓氏,往小了想隻是一塊玉佩,往大了想,那可就是一個人啊!
南摩邪笑容滿面,将玉佩從他手中抽走:“大人的事,小娃娃還是莫要插手爲好。”
段瑤:“……”
“以後離那沈将軍遠着些。”南摩邪摸摸他的頭,慈祥教導,“這弟弟嫂嫂的,倘被旁人看到,會說閑話。”
段瑤:“……”
南摩邪又問:“過幾日可要與爲師一道去玉棺山?”
“不去。”段瑤一口拒絕,“聽着便黑風煞氣的。”
南摩邪不甘心:“當真不去?”
段瑤拼命搖頭。
南摩邪松了口氣:“正好,爲師也不想帶着你。”
段瑤:“……”
“南師父,小王爺。”段念在門外道,“有客求見。”
南摩邪咳嗽兩聲:“可是沈将軍?”
段瑤瞬間精神抖擻。
段念道:“是屠不戒前輩。”
……
“見鬼。”段瑤納悶,“他來做什麽?”
南摩邪眼中亦是不解。
“管他,先去看看。”段瑤正閑得發慌,打開門去了隔壁,果然就見那屠不戒正坐在桌邊喝茶,一頭亂發滿身髒污,臉都沒洗幹淨。
“噫……”南摩邪語調意味深長。
噫什麽噫。段瑤心說,也和你剛從墳堆裏爬出來時差不了許多。
“南前輩!”屠不戒見着兩人,登時便站起,雙手抱拳一派俠義。
“閣下來王城作甚?”段瑤問。
屠不戒壓低聲音神秘道:“自然是爲了助王爺成事。”
段瑤:“哈?”
“成什麽事?”南摩邪也未搞清楚。
“方才我已經與王爺在茶樓密談過了。”屠不戒面帶神秘微笑,用自家人隻有你我才懂的語氣道,“自然是爲了金銮殿上的那位。”
……
一語既出,段瑤如何想暫且不論,南摩邪卻是很想唉聲歎氣。這是不是腦子有毛病,遲遲不能将人拐到手也就罷了,就算是想請幫手,爲何居然請了這麽一位。
“那我今晚先回去了,屠不戒還在客棧,免得鬧出事端。”段白月将人送回宮,又道,“今晚早些睡,莫要再想什麽潮崖。”
楚淵點頭:“好。”
“明早我早些進宮,幫你帶外頭剛出爐的牛肉火燒。”段白月問,“還要吃什麽?”
楚淵想了想,道:“豆腐花。”
“好。”段白月答應,雙唇方才剛湊近他的側臉,卻又被閃身躲開。
這人的性子啊……看着那明顯紅了大半的耳根,段白月笑着搖搖頭,轉身出了寝殿。
回客棧已是深夜,段瑤早已呼呼睡着,屠不戒也呼噜扯地震天響,隻有南摩邪依舊坐在桌邊,喝茶,等人。
“今日我去問了木癡老人,那千回環最快也要明日才能拿到。”段白月道,“師父早些歇着吧。”
南摩邪拍拍桌子:“坐下!”
“又怎麽了?”段白月頭痛,“我明日還要早起。”
“那屠不戒,你是認真的?”南摩邪眼中寫滿不解。
“在街上遇到,怕惹是生非便先打發回了客棧,有什麽認真不認真?”段白月随手倒了一盞茶,“招惹師父了?”
“在大街上随随便便遇到,你便能一五一十什麽都說?”南摩邪聞言更爲震驚,“真當你那心上人是待字閨中的姑娘?”喜歡便喜歡,說了也無妨。
段白月搖頭:“我不懂師父在說什麽。”
“還說不知道。”南摩邪埋怨,“爲何那屠不戒會知道你與楚皇的事?”
“什麽?”段白月眉頭猛然一皺。
“你不知道?”南摩邪也犯糊塗,“可下午的時候他親口所言,說知道你與金銮殿上那位之間的事。”
“當真?”段白月問。
“這事,我騙你作甚。”南摩邪憂心,絲毫不覺自己有些理解偏差,“若不是你親口所言,怕是宮中有人已經看出了端倪。”
段白月拿着佩刀,直接去了屠不戒房中。
這是要殺人滅口啊……南摩邪趕緊跟上。
屠不戒正睡得香甜,脖子上突然就傳來一陣徹骨冰涼,慌得登時睜開眼睛。
昏暗燭火下,段白月目光寒涼看着他。
“賢侄這是何意?”屠不戒大驚失色。
段白月冷冷道:“說,你究竟有何目的?”
“目,目,目的?”屠不戒如芒在背,先前還想着要隐瞞,後頭實在頂不住壓力,便哭喪着臉道:“賢侄有話好說,是我一時糊塗,那夜明珠我不要了,還你便是,還你便是。”
……
屋内一片安靜。
屠不戒繼續戰戰兢兢:“我也是方才走錯了路,才會誤入賢侄卧房,看到櫃子裏有東西在亮,就……就一時鬼迷心竅。”想着偷點私房錢,免得以後睡街頭,畢竟西南府的人,是出了名的六親不認,喜怒無常。
“什麽夜明珠?”段白月問。
屠不戒僵硬着身子,将手伸到枕頭下,取出來一顆藍幽幽的珠子。
焚星。
看着那溫潤藍透的色澤,段白月也不知自己該是何心情。
先前隻有小淵能讓這焚星發亮,還能說是上古神物有靈氣。但如今這五大三粗的屠不戒卻也能讓珠子發光,隻怕就不是有靈性,而是……有毛病了。
“賢侄啊。”屠不戒還在忏悔,好歹先将刀放下。
段白月搖頭,拉起南摩邪一道出了卧房:“他先前究竟說了些什麽,一個字都不許差地重複一遍!”
“那哪能,我記性也不好。”南摩邪連連搖頭。
段白月單手将刀插入地下兩尺深,隻怕下頭的人擡頭都會吓暈。
南摩邪隻好努力回憶,并且複述了一遍。
聽完之後,段白月覺得頭很疼。
南摩邪全然不覺到底發生了何種烏龍,還在問:“爲何不說話?”
“先前八歲的時候,有個和尚來西南府算命,說我在三十歲之前,命都不好。”段白月道,“當時父王将他趕了出去,說是騙子,現在看來,卻或許當真是個聖僧。”
有個傻乎乎的弟弟,有個如此不靠譜的師父,房中還睡了個莫名其妙就與自己所愛之人有了牽連的摳腳糙漢,不管怎麽想,這命數也算不得好。
南摩邪關心:“那三十歲之後呢?”
“三十歲之後倒沒說。”段白月道,“或許先一步被師父氣死,也說不定。”
南摩邪:“……”
逆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