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是由他們暫爲保管。”段白月道,“你若想要,我搶回來便是。”
“如何能是搶。”楚淵搖頭,“朝廷命官貪贓枉法,所得本就該悉數充入國庫。”
段白月從善如流:“你若想要,我拿回來便是。”換一個字,聽起來便名正言順了許多。
四喜公公将飯菜送進來,油汪汪的鹵排骨看上去很是誘人。
段白月欣慰:“還當真的沒肉吃。”
“貧。”楚淵将筷子遞給他,“關于天刹教你怎麽看,這些人好對付嗎?”
“西南一個小魔教,不足爲懼。”段白月道,“隻是先前從未主動招惹過西南府,也就最近這段時日才聽信謠言,想搶瑤兒回去成親。”
楚淵道:“聽起來果真是魔教。”十四五歲的少年也能搶。
“這回也算是誤打誤撞,若沒有她們,怕是也不會如此輕易就找到徐之秋的私庫。”段白月道。
楚淵點頭:“金山一案算是了了大半,現在當務之急,便是搞清楚那些善堂老人的去向,以及木癡老人被關在何處。”
“不如我去問問藍姬?”段白月道。
“你?”楚淵一愣,“你與藍姬很熟?”
“我不熟,不過有人熟。”段白月笑笑,“易容成他便是。”
“易容成誰?”楚淵繼續問。
“先吃飯。”段白月替他夾了塊排骨,“吃完我再告訴你。”
坦白講,這驿館的廚子其實不比酒樓大廚差,畢竟是專程請來給皇上做飯的。奈何楚淵口味着實太淡,日日不是青菜就是豆腐,連鹽也不要多放。廚房大娘滿心愁苦,覺得自己甚是屈才,這将來若是出去,連顯擺都顯擺不得。所以此番好不容易聽到皇上想吃肉,自是變着花樣做,道道菜品都鮮美無比,将看家本領全部使了出來。
楚淵難得胃口大開。
或許是因爲菜好吃。
又或者是因爲……别的原因。
段白月很細心,在燭火下将魚刺一根根挑出,又用勺子攪了攪,方才放在他面前:“這回定然沒有刺了。”
楚淵低頭喝了一口,有些燙,在這種夜晚剛剛好。
窗外霏霏落下雨霧,房内卻是絲毫冷意也無。
四喜公公在隔壁房中喝茶,心說皇上這頓飯吃得可真是久。
估摸着廚房大娘在天亮之後,要得西南王不少賞賜。
撤掉桌上殘餘杯盤,又泡了一壺熱茶,楚淵方才道:“繼續說,你要易容成何人?”
段白月答:“魏紫衣。”
楚淵糊塗:“魏紫衣是誰?”
“江湖中一個獨行劍客,不算有名氣,也不算是好人,但長得頗爲高大英武。”段白月道,“藍姬向來便對他傾慕有加。”
楚淵:“……”
魔教妖女的傾慕有加,想來也沒有第二個目的。
屋内很安靜。
片刻之後,段白月道:“隻是一起聊幾句,應當也無妨。藍姬已經糾纏了魏紫衣許久,不過卻至今未得逞。”所以未必見面就一定要做那檔子事。
楚淵:“……”
并未得逞,想來也是念念不忘
“我隻是随口一說。”見他久久不語,段白月隻好道,“若是不高興,那便不去了,再想個别的法子。”
“僞裝外貌容易,但行爲舉止,說話習慣,要如何才能不露餡?”楚淵終于開口,“藍姬也不會一見到魏紫衣,就主動将所有事情都和盤托出,總要套話。”
“這倒不用擔心。”段白月道,“魏紫衣對藍姬向來避猶不及,我與他又打過幾次交道,想要學個八成形态,并不算難。”
楚淵道:“哦。”
哦是何意。段白月試探看着他:“那到底是去,還是不去?”
楚淵道:“去。”
段白月點頭:“好。”
楚淵繼續喝茶。
又過了一陣,段白月突然建議:“不如一起去?”
“嗯?”楚淵意外。
段白月道:“藍姬功夫并非出神入化,若是龜息在屋頂,她不會發現。”
楚淵聞言更沉默。
不會發現歸不會發現,但這種事情,又何必要專程去看?
那般場景,光是想想連頭皮都發麻。
段白月後頭也覺得自己這個提議有些古怪,似乎未經深思熟慮,于是又道:“不去也行。”
楚淵卻道:“朕去。”
段白月:“……”
還真去啊?
楚淵喝空了整個茶壺,然後便将段白月打發到了隔壁卧房。
已經換了新的大床,床帳被褥紅豔豔的甚喜慶,說是驿館裏現成的,皇上有旨要勤儉,所以隻能湊活用,犯不着買新的。
四喜公公一遍替他鋪床,一遍笑道:“這被褥料子好,軟和。”
段白也摸了一把,是挺軟。
四喜公公又道:“皇上白日裏還在這裏坐了一陣。”
段白月心情立刻好了起來——但也沒好多久。
三更半夜躺在床上,越想越覺得方才自己中了蠱,居然主動相邀去看魔教妖女。
偏偏那人還真答應。
但事關善堂老人的生死,一時片刻又想不出别的計策,也隻有如此。于是第二日下午,段白月依舊坐在鏡前,将自己易容成了魏紫衣。
楚淵站在他身後,心情很是複雜。
段白月道:“我不在身邊,若真要來客棧,務必事事小心。”
楚淵道:“好。”
段白月往外走了兩步,在門口又回頭叮囑:“不來也行。”
楚淵繼續道:“……好。”
段白月獨自一人出了驿館。
楚淵坐在桌前,頗有些……頭疼。
段白月挎着長劍在街上走,看上去還真挺英俊,招來不少姑娘家回頭看。不過這大雁城遠離江湖,倒也無人認出他是誰,隻道是個好看的外鄉客。
段白月徑直去了雁回客棧。
正是吃晚的時候,廳裏坐着不少人。小二殷勤端來花生米與小菜招呼,問客人想要用些什麽。
段白月還未接過菜牌,身後卻已經傳來嬌俏聲音:“閣下可是魏大俠?”
段白月回身。
“果真是啊。”藍姬的侍女大喜過望。
“采田姑娘。”段白月微微颔首。
“真是沒想到,會在這裏遇着魏大俠。”侍女笑道,“我家教主就在樓上,可要上去共飲一杯酒?”
“自然。”段白月拿起桌上佩劍站起來。
侍女見狀倒是意外,隻因着魏紫衣嫌被追得緊,又對藍姬無意,一直見了天刹教就跑,還從沒這麽爽快過。
“還愣着做什麽?”見她站着不動,段白月催促,“快些見到藍教主,我正好有要事相商。”
侍女回神,将他領上了二樓,讓在門外暫等一陣子,自己先進去通傳。
過了沒一會,藍姬親自開門迎了出來。見着果真是魏紫衣,臉上自是一喜。
段白月抱拳道:“藍教主。”
“方才聽采田說,我還不信,卻沒想到果真是魏大俠。”藍姬将人讓進房内,又反手關上門,“怎麽會來這城内?”
“來這城内是無意路過,不過來這雁回客棧,卻是存心爲之。”段白月道。
藍姬聞言咯咯笑,蛇一般纏上來:“真是難得,魏大俠總算想明白了?奴家先前就說,人生苦短,何必假正經。”
段白月不動聲色躲開,心裏暗暗叫苦,隻求窗外沒人看。
“既是來了,爲何又要躲開?”藍姬不滿。
“在下有個條件。”段白月道。
“什麽條件?”藍姬貼在他身側。
段白月冷冷道:“城外山上的金庫,我也要分一杯羹。”
沒料到他會如此直接就說出這件事,藍姬明顯一愣,臉色也變了變。
“藍教主不必驚慌,在下也不是不識趣之人。”見她神情有異,段白月笑笑,“隻是那日走山路,無意中看到了些東西。江湖規矩見者有份,最近手頭也着實有些緊,便厚着臉皮來讨要。不過藍教主大可放心,魏某定不會獅子大張口。”
“你想要多少?”藍姬坐直身子。
段白月比了個數。
藍姬啧啧:“這也算胃口小?”
“比起洞中金山來,自然不算多。”段白月答得坦然,“怕隻是九牛一毛而已,若當成封口費,教主也不虧。”
“也行。”藍姬倒了兩杯酒,掩嘴笑道,“銀子我給,不過要看你功夫如何。若是能将我伺候得高興,翻倍都成。”
段白月忍不住又往窗外掃了一眼。
務必要沒人,沒人,沒人。
藍姬手指輕輕滑過他的胸膛,想要挑開衣帶。
段白月将她的手擋開:“銀子還未見着,教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
“你倒是個實誠人。”藍姬反而被逗笑,“有趣,有趣。”
“并非人人都能像藍教主這般,有天降橫财能撿。”段白月道,“我等普通人,隻有多留幾分心。”
“魏大俠還真當我是白撿?”藍姬搖頭,“爲了這天,我可花了不少精力。”
“這我倒信。”段白月晃晃手中酒杯,“前幾日城中善堂起了大火,想來也是藍教主所爲。”
“果真聰明。”藍姬脫掉外衫,露出珠圓玉潤的臂膀。
段白月笑而不語,很是冷靜,繼續喝酒。
“三天後我便要回天刹教。”藍姬聲音慵懶,“不知這銀子,是要替魏大俠送往何處?”
“江西老宅。”段白月答。
“好。”藍姬伸手點點他的唇,“本教向來說一做一,可不像你們這些臭男人,滿嘴沒有一句話可信。”
段白月環住她,順勢将人放到另一邊:“我說了,先要拿銀子。”
藍姬歎氣,手指挑挑他的下巴,很有幾分不甘心。
胸前洶湧澎湃,晃得人眼暈。
……
喝完小半壇酒,段白月好不容易才得以脫身,滿身都是香粉,剛想着要回客棧洗個澡,段念卻已經跟了上來,道:“方才皇上來了。”
段白月:“……”
段白月:“……”
段白月:“……”
段念繼續道:“然後又走了。”
走了就對了,按照那人的性子,能一直待着才怪。段白月問:“然後呢?”
“然後皇上讓屬下轉告王爺,立刻去驿館。”段念用頗爲同情的眼神看着他,又補了一句,“看着好像挺生氣。”
段白月覺得自己今晚應當會連地闆都沒得睡。
驿館裏,四喜公公見着後也道:“王爺快些進去吧,皇上已經等了許久。”再不來,看着就該拆房了。
段白月深吸一口氣,伸手推開門。
楚淵伸手一指屏風後,面無表情:“去洗幹淨。”嗆!
段白月識趣道:“好。”
屏風後傳來嘩嘩水聲,楚淵繼續坐在桌前,翻折子。
才出宮沒多久,爲何太傅大人的字就變得如此難看。
回去之後,定要讓他每日抄八回《楚律》。
直到确定身上再無香氣,段白月方從浴桶裏出來。
四喜公公早已備好了一身新衣,雖說顔色着實鮮豔難看,但三更半夜皇上突然要,也實在找不到更好的,隻能湊活。
好在西南王相貌好,穿什麽都挺英俊。
段白月坐在桌邊。
楚淵開口:“問出什麽了?”一直在看折子,眼皮也不擡。
段白月道:“天刹教三天後會離開大雁城,那些老人很有可能已經不在城内。”
楚淵聞言皺眉。
“說不定木癡老人也在其中。”段白月道,“我打算跟過去看看。”
楚淵遲疑:“可有危險?”
“暗中尾随,應當沒什麽大事。”段白月道,“若要搶人,再折回來找幫手便是。”
楚淵猶豫着點點頭。
“所以不氣了?”段白月問。
楚淵又拿起折子:“朕何時生過氣?”
段白月撐着腮幫子看他。
楚淵餘光瞥見一絲紅意,于是狐疑着擡頭。
段白月問:“有事?”
楚淵主動湊近他。
段白月心中頓時天人交戰,電閃雷鳴。
楚淵伸出一根手指,勾開他的衣襟。
段白月:“……”:
他有些頭暈,是當真暈。
然而還沒等暈完,楚淵便已經伸手怒氣沖沖一拍桌:“四喜!”
“唉唉,在!”四喜公公還在外頭吃花生,沒曾想冷不丁就被傳喚,趕忙跑進來。
“送客。”楚淵已經恢複了平靜。
段白月:“……”
四喜公公看向西南王,出了何事?
段白月比他更加無辜,我怎麽知道。
但天子震怒,其餘人也不能忤逆。
段白月回到隔壁,勾開自己的衣襟,低頭想看看到底出了什麽事。
結果赫然一片紅痕,看上去頗像是方才經曆了些什麽。
……
“當真是因爲它亂爬。”片刻之後,段白月捏着蜘蛛,從窗戶裏伸進去一隻胳膊,“估摸着是在罐子裏呆膩了,所以不知何時跑了出來,身上又帶毒。”倒是多少看一眼啊,并不是因爲其他原因。
至于爲什麽要從窗戶裏伸手,因爲門被鎖了,進不去。
看着那隻毛乎乎的大胖蜘蛛,楚淵覺得自己快要瘋了。
“四喜!”
“在!”四喜公公這回有了準備,并沒有吃花生,聲音洪亮,跑起來可矯健,硬将西南王勸回了隔壁房,并且很想歎氣。
生氣就要好好哄,哪有人反而拿着蜘蛛跑去吓唬,又不是三歲小娃娃,簡直想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