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衆人先前住的客棧到王城,就算晝夜不停趕路,也得花上足足半個月的時間。駕車的馬匹皆是良駒,一鞭子抽下去,跑起來就差騰雲駕霧。段瑤剛開始還堅持要坐車,在腦袋被撞了三四回之後,終于不甘不願丢下暖爐,出來同其餘人一道騎馬。山道上風嗖嗖一吹,隻覺得連耳朵都要被凍掉,鼻子臉蛋通紅,于是又在心裏将段白月狠狠□□了一番。
師父下次若是再借屍還魂,一定要讓他将哥哥也一起帶走!
這一年的春寒似乎時間格外久,眼看着道兩旁已是柳飛花紅,空氣卻依舊清冷。熱乎乎的早點攤子上擠滿了人,一碗冒着魚片香氣的粥吃下去,手腳才總算是暖了起來。段瑤擦擦嘴付了錢,而後便一路回了錦繡坊——是西南王府暗中設在王城的聯絡點。明着是一家布料行,掌櫃名叫鄒滿,媳婦是段白月兒時的乳母,十多年前才被派來這王城。
“鄒叔。”段瑤拎着一包點心打招呼,“其餘人呢?”
“都在書房呢。”鄒滿示意他小點聲,“王爺看着像是不大高興,小王爺可得小心着點。”
又不高興了?段瑤莫名其妙,先前一門心思趕着來王城,現在好不容易總算到了,難道不該慶賀一番才是,還當晚上有席面吃。
“小王爺可是買給王爺的?”鄒滿又問,“這點心可真不錯,隻是要趁熱吃才好。”
“送給鄒嬸吃吧,我還是不去觸黴頭了。”段瑤果斷把點心包塞給他,免得又殃及無辜。
“唉,唉小王爺你又要去哪?”鄒滿在身後叫。
“出去逛逛!”段瑤單腳踩上樹梢,從院牆翻了出去。
鄒滿看得直頭疼,王爺都說了這回是暗中前來,小王爺怎麽還好到處亂跑,若是被人看到還了得,這可是天子腳下啊。
王城雖大,不過段瑤也不是愛看熱鬧的性子,在街上胡亂走了一陣,擡頭剛好看到一家鴻運典當行。
鴻運典當行……沙達住的地方?段瑤四下看看見并無人注意,于是從後門溜了進去。
一院子的母雞。
段瑤:“……”
見到有人闖進來,母雞還當是來喂食,咕咕咕地便一窩蜂沖了過來,段瑤心裏叫苦不疊,卻聽到有人正在往這邊走。
“你看,這不就是雞餓了嗎。”木門被打開後,進來兩個男人,一胖一瘦。
“現在不比以前,家裏有客人,還是小心些好。”瘦的那人道,“多留意外頭的動靜,免得又出亂子。”
“是是是,你說的都對,那這下看完了,就是個雞窩,能回去了?”另一人打呵欠。
段瑤躲在石磨後看着兩人離開,方才悄無聲息跟在後頭。
這間當鋪不大,因此段瑤沒多久便将四周布局摸了個清楚,客院隻有兩座,其中一處住了人,聽口音看打扮,似乎的确像是從西域那頭來的。
屋内的人正在吃飯,段瑤盯着看了一會,覺得有些納悶。雖說對阿弩國不了解,但既然能聯合楚國在大漠豎起一道屏障,這沙達應該有些能力與警惕性才對。但爲何絲毫也不遮掩行蹤,居然就這麽大搖大擺的坐在堂屋中間,四周更是連個侍衛都沒有?
吃完飯後,沙達起身在院子裏轉了兩圈,便回去卧房洗漱歇息,臨睡前還特别問了一回,明天早上要吃什麽,似乎隻關心吃與睡。
段瑤:“……”
這是什麽沙達王,怎麽這麽蠢,和說好的陰謀詭計不太一樣。
前頭典當鋪子裏依舊生意紅火,段瑤自幼在西南長大,擅長易容又經常被打扮成姑娘,因此也不怕有人看出來,捏着一根簪子就踩着蓮花步進去當,交談間順便觀察了一下四周,還當真沒有任何異常。
“這位小姐。”出了當鋪後,有人跟出來。
段瑤停下腳步看了他一眼,就見是個二十來歲的男子,一臉油滑相。
“小姐是遇到了麻煩?”男子笑容可掬嗎,身上脂粉香氣很濃,稍微走近一些便熏得人鼻子直癢癢。
段瑤白他一眼,自顧自往前走,心說你千萬莫要不識趣拉我,不然剁了你的手。
“姑娘小心這些,這人是紅香樓的龜奴。”擦肩而過時,一個嬸子小聲提醒。
段瑤挑眉,青樓來的啊……
“小姐,小姐慢着些走。”那男子又追上前來。
段瑤回頭,咬着下唇淚眼婆娑:“我師父在前幾日暴斃,我還趕着去籌錢葬他,這位大哥你莫要再拉着我了。”
“哎喲……”那男子心裏大喜,趕忙問,“不知小姐打算如何籌錢?”
段瑤答曰:“我打算将我哥哥給賣了。”
男子:“……”
哈?
“你要嗎?”段瑤問。
男子不死心,又問:“令兄也像小姐這般貌若天仙?”
段瑤心裏一塞,還打算逗一逗就走,怎麽當真要啊。
我倒是想賣,隻怕你也不敢買。
“走走走。”先前那大嬸見男子還在糾纏不休,不忍見好端端的姑娘家被拐去那種地方,于是索性上前直接把段瑤拉開,一直領到了巷子裏才松手,叮囑讓快點回家。再回到街上,卻見圍了一大群人正在議論,一問才知道方才那龜奴不知是爲什麽,突然便長了滿臉紅包,豬頭樣哭着去了醫館。
大嬸心裏吃驚,伸手再一摸,腰間的布兜裏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小粒金豆子。
段瑤拍拍手,哼着小調回了錦緞行。
而皇宮大内此時卻異常安靜。
三日前,楚淵擺駕出宮去了江南,留下太傅率六部,暫時處理朝中大事。
對此朝臣紛紛在私下議論,都不知爲何聖上會突然做出此決定,先前一點預兆都沒有。
皇上出巡,派頭自然不會小,就算楚淵向來不喜鋪張,官道上的隊伍也很是浩浩蕩蕩。走幾日再經過津河城,便能自運河乘船南下,一路前往千葉城。
四喜公公坐在另一架馬車裏,很想出去找機會偷摸問問沈千帆,這好端端的,怎麽就突然又要去江南。雖說河堤修建也是大事,但朝中如此不消停,皇上鎮守王城尚且不安心,還能往外跑?
揣摩了這麽多年聖意,這是唯一一回,一頭霧水。
楚淵倒是心情不錯,在宮裏頭待久了,能出來見見别處天光也好。
王城錦緞行裏,段白月将自己關在書房,誰也不知他在想什麽。
這麽久苦心經營,皇宮裏有不少西南派出去的眼線,殺手,侍衛,太監,宮女。所以每每一有任何風吹草動,消息都會在最快的時間裏傳回西南,隻是這次苦就苦在暗線也不知自家主子這麽快就來王城,派出去的人剛走了兩天,約莫着是在哪裏恰好錯過。
“可要跟去江南?”段念試探。
“你猜他爲何要在此時離開?”段白月問。
段念搖頭:“屬下不知,但王爺此行一直保密,理應不是……”
“怎麽,難不成你想說楚皇是要避開本王?”段白月失笑,“能在諸多兄弟中奪得太子之位,你當他的心這麽小,會一直耿耿于懷與本王之間的那點糾葛,甚至還要出城躲?”
段念有些語塞。
“待幾天再去江南吧。”段白月道,“正好看看這王城裏會鬧出什麽事端。”
“是。”段念點頭領命。
“沙達怎麽樣了?”段白月又問。
“我們的人一直在盯,但是對方似乎沒有任何動靜。”段念道,“沒和外人打過交道,就是吃吃睡睡,對自己的弟弟遇刺一事,看上去也完全不放在心上。”而在傳聞中,沙達與古力可是親得恨不得穿一條褲子,此舉明顯太過反常。
段白月皺眉。
“這次的事情有些詭異,怕是要費些工夫。”段念道,“王爺當真要插手?”
“既然都來了,自然不能白來。”段白月揚揚嘴角,“總要撈些東西才夠本。”
院内傳來一陣聲響,鄒老闆笑道:“小王爺回來了啊,廚房還溫着菜呢,可要現在吃?”
段瑤趕緊沖他擺手。
鄒老闆反應過來,一把捂住自己的嘴。
但顯然已經有些遲。
“瑤兒!”段白月在屋裏叫。
“屬下先行告退。”段念抱拳。
段瑤心裏很是苦悶,伸出一根手指戳開門,早知道自己就繞着走了,或者三更半夜再回來也不錯。
“去哪了?”段白月坐在屋中間。
“出去玩。”段瑤老老實實回答。
“玩什麽?”段白月顯然不打算被敷衍。
段瑤撇撇嘴,道:“去見你的心上人了。”當鋪裏那個,五大三粗手上臉上都是毛,吃得又多,英俊得很!
話音剛落,段白月手中的茶盞就掉到了地上。
段瑤被吓了一跳,怎麽這麽大反應啊。
“你敢背着我進宮?”段白月狠狠一掌拍在桌上。
段瑤聞言更震驚:“你心上人在宮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