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的像一片大海,可以納百川,卻也可以輕易的把人卷進海底深處,再也出不來。
江時語在這一片大海中越陷越深,她聽到浪花的聲音,也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兩者融合在一起,那麽和諧,那麽優美。
“我……”
江時語緩緩的斂起眼睑,幾不可察的輕歎一聲,說道:“我會留下來,但不是爲你,而且,我也不會繼續住 在這裏,我會帶孩子回我自己那裏去住。”
“好,隻要你肯留下來,隻要你們平安,隻要你高興,我都答應你。”
就算沈千城有千百個不願意,也還是得同意她的決定,隻要現在她同意留在這裏就好。
隻要她還在這裏,他就什麽都不怕了。
人,早晚都是他的。
等了五年了,他并不急于一時。
既然是下了決定,那麽她就該告訴江子辰一聲的。
江子辰聽到她的決定似并不太意外,隻是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又輕歎了一聲,說道:“我就知道你走不成的。”
“爲什麽?”
爲什麽她自己都不知道,他卻知道?
爲什麽?
因爲沈千城不會輕易讓她離開。
因爲她……似乎對沈千城也有些心動了。
也許她自己還不願意承認,但是他卻能看得出來。
“沒有爲什麽,感覺吧。”
江時語莫名的松了口氣,說道:“現在那邊不安全,我怕萬一……”
“我懂,上次幼兒園失火的事情已經很危險了,但是小語,我可以送你們去德國的。”
不管去哪裏,隻要是沒有沈千城的地方,他才能真正的安全。
他當年千方百計的帶她離開這裏,爲的就是讓她能開始新的生活,徹底的脫離沈千城,然而沒有想到的是,他還是找到了她。
現在,小語似乎又對他起了心思,他怎麽能不擔心?
如果她願意,他還是可以送她到别的地方的。
江時語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以後再說吧,我暫時會回到家裏去住,等到那邊事情平息了,我會帶孩子再回去的。”
“也好,我不勉強你,不過我那邊還有事,不能一直在這裏陪你了。”
江時語嘴角勾了勾,“你不用特意陪我,哥,我已經是當媽媽的人了,我可以照顧好自己和孩子們的,你不用擔心。”
“我怎麽能不擔心?我……算了,如果你在這裏不好,我再帶你走。”
不覺間,江時語的眼角竟已經有些濕潤,點了點頭,然後才想起來,他是看不到的,隻得啞然道:“哥,謝謝你。”
江子辰輕歎一聲,說道:“你不用謝我,你好好想一想要怎麽跟雲堂解釋吧。”
挂斷江子辰的電話,江時語又愁了起來,自從回來之後,和夏雲堂的聯系就少了許多,就算是聯系,也都是夏雲堂主動聯系她。
而她……
不管是真的忙還是假的忙,這樣的借口都顯得太過拙劣。
再忙,又怎麽會連打一個電話的時間都沒有呢?更何況,若不是江子辰主動的提及,她都沒有想到……
對于夏雲堂,江時語是心存愧疚的,才答應他表白沒兩天,就發生了這麽多的事情。
原本以爲可以一切安好的回去,然後再繼續從前的生活,他們彼此之間也都不會有什麽改變。
看來還是她把事情想的太過簡單了,所有的事情都一直在變,人心也一直在變,原本就不太堅固的感情,如今更是脆弱的不堪一擊。
可不管是怎麽樣,她都必須要跟夏雲堂說個明白,現在已經覺得很對不起他了,如果再繼續欺瞞下去,更是不應該的。
這樣想着,江時語就把電話打了過去,按照現在這個時間來看,那邊剛好是早上。
電話響了兩聲之後被接了起來,那邊傳來夏雲堂微微沙啞卻又明顯有些興奮的聲音。
“小語?你怎麽想起給我打電話了?”
江時語的手不自覺的抓着床單,問道:“你還沒有起床嗎?我是不是打擾到你了?”
“沒有,已經醒了,正準備起來,我聽子辰說你們是明天的飛機吧?到時候我去接你們。”
江時語咬了咬嘴唇,說道:“雲堂,對不起。”
她這樣一說,電話那邊的夏雲堂便沉默了下來,“怎麽了?爲什麽突然說這個?”
“我……暫時不回去了。”
夏雲堂再次沉默,問道:“是因爲沈千城嗎?”
“不是。”江時語急急的否認,然後說道:“和他沒有什麽關系,是因爲那邊現在有些亂,我擔心孩子的安全,打算過一段時間再說。”
“那你的意思是,還會回來的,是不是?”
“是。”江時語輕聲應道,既心虛,又堅定。
會回去嗎?
一定會的……吧?
夏雲堂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輕聲說道:“那我等你回來。”
“雲堂……”
江時語想說,不要再等她。
可是想到夏雲堂那失落的樣子,到了嘴邊的話卻無論如何都說不出口了。
夏雲堂是個極聰明的人,他又怎麽不知道她不回來的真正原因呢?但是想要放棄她,他也實在是做不到。
他害怕江時語真的說出‘不要再等她’這樣的話來,便急急的地說道:“小語,你記着,不管到會時候,我都會一直等着你。”
“我……”
“我有電話進來了,等我這邊忙完就去中國找你,好不好?”
“好,你先忙吧。”
“好。”
兩個人同時收了線,但也都同時癱軟的靠在了床頭,對于現在的情況都有些不知所措。
夏雲堂長這麽大從來都沒有這樣的惶恐害怕過。
他對所有感興趣的事或者是人向來都是很容易的就能得到,但是隻有江時語,一直都是看上去盡在掌握之中,但實際上卻是從來沒有真正的得到過。
他從一開始就知道江時語的心不在他的身上,否則不會長達四年之久才會想要跟他試一試。
但他開始還是樂觀的,畢竟在她身邊那麽久了,如果她真的選擇一個,沒有比他更合适的,所以他也堅信有一天她會真正的來到他的身邊,成爲他的另一半。
但是現在,他開始不确定了。
因爲沈千城的出現。
如果他隻是突然出現,那麽也許他也沒有必要這樣在意,但他偏偏是那兩個孩子的爸爸,也就是說,他曾經和她有過那麽理不清剪不斷的過往。
憑着男人的直覺,他知道,沈千城很愛她。
他有他堅守的四年,但沈千城比他的四年更長久。
他不确定,能不能比得過沈千城。
但是,不管怎麽樣,他都不想就這樣放棄。
等待,總還會有機會。
放棄,就代表連最後的機會都沒有了。
起碼現在來說,她還是他的女朋友,不是嗎?
江時語覺得胸口發緊,那是一種近似于窒息的感受。
那種疼痛是清晰的,但是她對于未來的一切卻是迷茫的。
她就像是站在了一個十字路口,前面該怎麽走下去,她不知道。
起身走到窗邊,看着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心裏似乎也平靜了不少。
時間已經不早了,她還是換了衣服出了門,沿着白天裏走過的路,閑散的走到湖邊,然後拉過白天釣魚坐的小馬紮,坐了下來。
盛夏時節,坐在這裏難得的清爽,隻是蚊子似乎不少,才剛坐到這裏沒一會兒,胳膊上就被叮了兩個包。
江時語有些想回去,但又有些舍不得眼前的風景,隻能不停的揮動着手掌,試圖趕走那些讨厭的蚊蟲。
“這邊蚊子多,出來的時候應該噴一些驅蚊藥水的。”
突然出現的聲音把江時語吓了一跳,“是誰?”
轉頭便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走過來,雖然是逆着光,看不清模樣,但是從那身材也确定是他無異了。
“你怎麽來了?”
沈千城也學着她,拉着一個小馬紮坐了下來,把手裏的扇子遞給她,“睡不着,本來是在陽台上的,看到你出門了,擔心你,所以跟過來看看。”
江時語接過扇子,道了聲謝,然後輕輕的扇動起來。
那扇子上帶着一股檀香,在這樣的夜晚,聞起來更是舒服。
“擔心什麽呢?你這裏會有壞人嗎?還是以爲我會跳湖?”
沈千城輕笑,說道:“怕你被這裏的蚊蟲吃掉。”
這樣的小玩笑讓江時語也跟着勾起了嘴角,然後看着湖面,突然感慨地說道:“如果沒有蚊蟲,這裏就更美了。”
“蚊蟲也有分辯美醜的能力,是你把它們招來的。”
江時語挑眉,扭頭看他,歪着頭,說道:“你可真會說話。”
“是真心話。”
江時語怕被他的目光燙到,便又把頭扭了過去,黑夜掩蓋住臉上的紅霞。
讓人尴尬的沉默。
江時語是不知道說什麽,隻是扇子扇動的速度變快了許多。
沈千城卻是什麽都不說,隻是歪着頭看着她那完美的側顔。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江時語的手都酸得不行的時候,沈千城才輕柔地叫她,“小語……”
“什麽?”江時語轉過頭來,又對上他那比黑夜更深沉的眸子,瞬間陷落。
“既然喜歡這裏,就留下來吧,這裏的一切都是你的,我也是你的。”
“你,你說什麽呢。”江時語被他最後這一句‘我也是你的’給尴尬到了。
隻是尴尬雖尴尬,但卻還殘存着理智,說道:“我明天就回家,如果你想孩子……也可以偶爾把他們接過來。”
“那你呢?”
“我什麽?”
“你會不會來?”
“看情況吧。”江時語抿了抿嘴,又說道:“我對這裏都不太熟,但是既然先不回去,那就得讓孩子們去幼兒園,還是要讓他們多接觸小朋友的。”
沈千城自然贊同,她既然說要讓孩子們上學,那麽就代表短期内她是不會再回去的,這是一個對他十分有利的決定。
“你放心吧,我來安排。”
江時語點頭,然後又突然擡頭,說道:“離我那邊近一點的,而且要普通的學校就好,不要讓他們搞特殊。”
“聽你的。”沈千城從她手裏拿過扇子,邊幫她扇邊說道:“你對孩子們的教育很用心。”
“做父母的不都是這樣嗎?把他們教好,養好,看着他們健康快樂的長大,不就是每一個父母的願望嗎?”
沈千城點頭,“家長都是望子成龍的,所以從小就會給他們最好的,你卻好像不是這樣。”
“精神上的給予要遠比物質上的給鄧重要得多,他們豐富了精神世界,才會有自己的夢想和追求,并且懂得爲自己的夢想去奮鬥,而不是隻懂得一味的索取。”
說完這些,江時語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輕笑了一聲,“這隻是我自己的想法而已。”
“這樣很好,我也是經受了許多曆練才會有今天的,當然,我這也算是繼續家業,而并不是自己開創的事業。”
“不同的,有些人天生就背負着責任,你雖然是繼承家業,但不代表你沒有能力。”
“你這是在誇我?”
“我隻是說實話而已。”
“寒寒是我的兒子,他很像我。”沈千城突然說道。
江時語轉頭看他,也聽出了他話裏有話,微微皺眉,問道:“你想說什麽?”
“我想讓他将來繼續我現在的一切。”
江時語再度沉默下來,許久之後才說道:“我不想發表什麽看法,但是他現在還小,我想等再過兩年,你問他自己的意思比較好,如果他同意,我也不會說什麽。”
“你能這麽說我就放心了。”
‘啪’的一聲,江時語又拍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聲音響亮,手心裏還有一隻被蚊子屍體,但是她的大腿上也迅速的起了一個大包。
沈千城看着她泛紅的大腿,皺着眉頭,說道:“回去吧,再坐下去,你今天晚上就睡不着了。”
“好。”
兩個人回到室内,燈光一下,這才看到,她的胳膊還有大腿上被叮了不下十幾個包,剛剛還不覺得,現在看到了,反而癢了起來。
江時語想都沒想的就要伸手去撓,卻被沈千城抓住了手腕,“别撓,破了要留疤的,跟我來,我那裏有管蚊蟲吓咬的藥,抹上會好一些。”
江時語雖然不想跟他走,但也不會真的和自己過不去,便把手腕從他掌中抽了出來,然後跟着他上樓。
走到他房間門口,又想起之前發生的事情,心中有了陰影,便在門口站着不動了。
沈千城進屋之後發現她并沒有跟進來,便說道:“進來啊。”
“那個,你去拿過來人我好了,我在這裏等你。”
沈千城又重新走了過來,說道:“你不進來,我怎麽幫你抹?”
“不用你,我自己就可以抹。”
“你放心吧,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麽的,你現在還不相信我嗎?”
江時語直接點頭,“不相信。”
沈千城被她這耿直的模樣逗笑,轉身進屋去找醫箱,沒一會兒便又出來,将手裏的噴霧劑給她,“真的不用我幫忙?”
江時語搖頭,“謝謝,早點休息吧,晚安。”
“晚安。”
第二天,江時語剛拉開房門,就看到等到外面的沈千城,微愣一下問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等你,昨天那藥還管用嗎?”
“嗯,挺好用的,好多包都下去了。”
“那就好,以後記得要穿長袖再過去。走吧,下去吃飯,孩子們已經在等着了。”
江時語有些疑惑,一邊跟着他往樓下走一邊問道:“你在這裏等我就是爲了問我這個?”
沈千城回頭看她,“是啊,不然還能是爲了什麽?”
江時語微微低頭,心裏說不出來是什麽滋味。
到了樓下,兩個孩子已經坐在餐桌上等着他們,兩個人落座,廚房才把早外端上來。
江時語面前的皮蛋瘦肉粥,兩個孩子面前的是蔬菜粥,江時語喝了一口之後,對兩個孩子說道:“我們今天要去給外公外婆掃墓,然後就回媽媽的家了,好不好?”
寒寒擡頭,第一次主動開腔兒,“那我們不回羅馬了嗎?”
“嗯,暫時不回了,過一陣子再回去。”
朵朵明顯是最高興的一個,大眼睛閃閃發亮,“那我是不是可以繼續和斐然哥哥玩了?”
江時語挑眉,“你就隻記得你的斐然哥哥嗎?”
朵朵害羞的吐了吐舌頭,然後嘻嘻的笑了起來。
沈千城看着他們互動,眼裏也盡是笑意。
“一會兒我送你們過去。”
“不用……好吧……”
車了開到墓園外面,沈千城便說道:“也許你不記得了,但是我們第一次見面就是在這裏,當時你昏倒在路中間,是我救了你。”
這是第一次有人跟她說起五年以前的确切的一些事情,江時語不由得望向窗外,似乎是在想象着他口中的那個畫面。
“然後呢?”
“什麽?”
“你救了我,然後呢?後面發生了什麽?”江時語平靜的問他。
沈千城的目光卻突然複雜難辯,甚至是轉過頭去躲開她的逼視。
就算是沈千城不說,江時語也知道後面的事情不會讓人覺得愉快,所以她才會問,她想要知道,沈千城會怎麽形容那一段不可抹滅的過往。
然而,沈千城的躲避已然說明了一切。
江時語也幹脆轉過頭去,不再問。
車子停下來,四個人下車,沈千城帶着他們往上走,沉默了許久的沈千城終于開了口。
“後來,我們在一起了,然後我做錯了事,傷了你。”
江時語卻沒有再往下接話。
到了她媽媽的墓前,江時語看着墓碑上的美麗女子,眼淚沒有征兆的就掉了下來。
江時語把懷裏的花放在碑前,啞聲道:“媽,我來了,對不起,這麽多年了我才來看您,您不要怪我……”
沈千城站在一邊,看着傷心流淚的她,心頭微痛。
這麽多年了,她都沒有回來,已經去了的人不會心痛,但活着的他,卻承受了所有的痛苦。
江時語把兩個孩子拉到墓碑前,說道:“媽,我也有了兒子女兒,是龍鳳胎,很懂事可愛,如果您還在的話,一定會很喜歡他們的。”
“朵朵,寒寒,給外婆鞠躬。”
兩個孩子乖巧的鞠躬,還說了一聲‘外婆好’。
“媽媽,外婆好美。”
江時語笑笑,“是啊,外婆很美的。”
“那外公呢?爲什麽沒有跟外婆在一起?”
江時語臉上的笑容僵了僵,然後說道:“外公和外婆沒有在一起,我們現在去看外公好不好?”
沈千城又帶着他們去了衛耀成的墓前忌拜。
忌拜完以後,江時語以爲要離開的,結果沈千城卻說道:“我再帶你去一個地方。”
“哪裏?”
沈千城不管她,繼續往上走,江時語也隻得跟了過去。
但是越往上面,江時語心底的不安便越強烈,然後便突然停下了腳步,“我不去了。”
走在前面的沈千城也停了下來,悠然轉身,問道:“怎麽了?”
江時語臉色發白,微微的搖頭,“我,我要回去了。”
她的直覺探到了危險。
沈千城居高臨下的看着她,然後說道:“你知道我要帶你去哪裏嗎?”
江時語不說話,卻突然的轉身,沈千城以爲她要走,便幾個跨步追了過來,攥着她的手腕,态度強硬,但語氣卻是充滿着商量的意味。
“别怕,去看看好不好?”
江時語不知道别人如果看到自己的墓的時候是什麽感覺,但是她的感覺卻并不好。
她還活生生的在這裏,但是那墓碑上卻貼着她的照片,刻着她的名字。
這是她已經死去的證明。
她沒有哭,但心卻是前所未有的痛着。
沈千城在墓碑前蹲了下來,手指依如從前一樣撫上碑上的照片,輕聲說:“這個地方是這個墓園風水最好的,五年前我以爲你已經……所以要回了骨灰,放到了這裏,我想以後等我死了,就跟你葬在一起,當時我就想,我們活着的時候不能在一起,那麽死後也要相守在一起。”
“别說了。”
沈千城卻繼續說道:“沒想到上天還能再垂憐我,讓我再找到你,小語,你總是不相信我愛你,但是上天既然又給了我一次機會,那麽這一次說什麽都不會再放手的。”
江時語看到他堅定的目光,不禁後退了一步,微顫着嘴唇,說道:“别說了。”
沈千城緩緩起身,又低頭看了一眼墓碑,“這一次,我希望我們能在活着的時候,好好的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