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失憶,是意外之外的意外,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
雖然他個人認爲失憶對她來說是件好事,但沒有人不在意自己的過去,不管是順利的還是坎坷的,不管是開心的還是不開心的。
她是誰,她的父母是誰,她原來是個怎樣的人,她也沒有辦法不去在意。
有些事情就算再不堪回首,但對于一個完全失去記憶的人來說,也都充滿了好奇。
江子辰把粥端了進去,坐在床邊,看着剛剛還喊困的人,此時正瞪着一雙大眼睛看着房頂。
他坐到床邊,像是怕吓到她,叫她:“在想什麽?”
江時語有些遲鈍的将目光挪到他的身上,因爲完全是陌生的,眼裏還帶着一些防備。
“沒什麽。”
“那先吃點東西好不好?吃過之後我有事情和你說。”
江時語眼神閃了閃,“什麽事?”
江子辰舉了舉手裏碗,“那你先把東西吃了。”
江時語慢慢的坐了起來,接過碗,先是吃了一口,然後皺了皺眉,“難吃。”
江子辰失笑,“我的廚藝是不太好,那你趕緊好起來,然後做給我吃好不好?”
江時語看了看他,沒說話,不過還是低頭把一碗粥全吃掉了,看來是真的餓了。
“你想對我說什麽?”
直到現在,關于孩子的問題他還是沒有想好要怎麽開口,不過到了這個時候也不能再隐瞞下去了,暗暗措詞一番,但怎麽樣都不太滿意,結果還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你懷孕了。”
“什……什麽意思?”
江子辰指了指她的腹部,說道:“你這裏有個小寶寶,已經兩個月了。”
江時語皺眉,“我結婚了?”
“沒有。”
“那孩子爸爸是誰?他人在哪裏?爲什麽不在這裏?”江時語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炸的有些懵。
她不知道在失憶之前,她對這個孩子是個什麽态度,也不知道孩子的爸爸是個怎麽樣的男人,但是對于現在的她來說,太突然,太難以接受了。
江子辰拉住她的手,拍了拍,說道:“你别急,聽我慢慢跟你說。”
“好,你說。”江時語瞪大眼睛準備聽着。
“孩子爸爸已經死了,上個月的事情。”
江時語呆呆的看着江子辰,半晌後沒有反應,不是心痛,隻是一時之間沒有辦法去消化這個消息。
江子辰看着她這個樣子,心裏也是十分擔心,“小語,你不要傷心,一切都會過去的。”
“我對這個人一點記憶都沒有,不管以前怎麽樣,但現在我并不算太傷心。”
江子辰暗暗的松了口氣,小心翼翼地問道:“那你有什麽打算嗎?這個孩子,你留,還是不留?”
江時語的手搭上自己的小腹,明明還什麽都感覺不到,但是知道這個消息以後,感覺就變得不一樣了,她甚至能感覺到下面有脈博的跳動。
消息來的太突然,一下子讓她接受這麽多的事情,可以想象她的心情有多麽的複雜。
江子辰把托盤端了過來,起身說道:“這裏的任何人都不會逼你,我們都尊重你的意思,因爲這是你的孩子,等你決定好了,哥哥帶你離開這裏,我們開始新的生活。”
江子辰從卧室裏出來,喬一陽馬上就迎了過來,焦急地問道:“怎麽樣?她怎麽說?”
“沒怎麽說,她也需要時間考慮,我們都不要逼她了,随她吧。”
喬一陽點頭,又重新從了回去。
江子辰把東西送到廚房,出來便說道:“小語現在已經沒有什麽事了,你們兩個都回去好好休息吧,尤其是宋教授,你也跟着折騰到現在,回去好好休息一下,不是還要工作呢嘛。”
宋一柳搖頭,“我放心不下小語,我已經跟學校和醫院請了假,這兩天就暫時在這裏吧,小語有什麽情況我也能幫得上忙,更何況你現在也不方便再露面,有什麽事還是我來做吧。”
“是啊,反正我現在也畢業了,還沒有正式上班,也暫時停在這裏吧,等情況真正穩定下來再說。”
江子辰想想,覺得他們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便也答應了下來。
“這裏隻有兩間卧室,地方小,一陽你就住另外一間吧,我和宋醫生就在客廳湊合一下。”
喬一陽也沒有推卻,誰讓她現在是個孕婦呢。
江時語的燒在幾個人精心的照顧下總算是退了下來,雖然之前經曆了大雨和車禍,但好在現在情況看起來還算是樂觀。
宋一柳的廚藝算是不錯的,給大家做了晚飯,主要是照顧江時語和喬一陽的情況,雖不是至于有多豐盛,但也還算是營養。
單獨盛了一份給江時語送了進去,喬一陽本想由她去送,但卻被江子辰的一個眼神給攔了下來。
是啊,這個時候,宋教授應該有許多話要對她說吧?
的确,宋一柳是有很多話想對她說。
從前就有許多話想說,但是沒有機會說出口。
現在終于有機會了,卻又不知道要如何說了。
她不再記得他,不再記得過去,不再記得他們之間的情份。
那麽,心裏的話又要怎麽說出口呢?
“吃飯吧,精神看起來還不錯?”
縱然宋一柳的内心有多麽的糾結與無奈,但面對江時語的時候還是一派從容自然,溫柔如從前。
他的溫柔讓江時語有些不太好意思,據說這是她的教授,也算是師傅,再加上他這樣溫柔,就算是陌生人,也難免對他心生好感。
“謝謝你,宋教授,其實我可以出去和你們一起吃的,我現在感覺很好。”
“明天吧,你之前有撞到頭,是輕微腦震蕩,保險起見還是要盡量多卧床,不然而會容易引起頭暈和各種不适症狀的。”
“哦,好。”
宋一柳站在原地,看着她低頭吃飯,江時語可能是被看的有些不自在了,擡頭問道:“宋教授,你有事?”
宋一柳動了動嘴唇,既然她問了,那他隻能從善如流,“其實,也不算是什麽事,我隻是想說,不管以後遇到什麽事,我都願意照顧你。”
這……
算是表白嗎?
江時語看着他堅定而熾熱的眼神,有些慌亂,又有些羞澀。
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回應他這番話,但内心卻是感動的。
宋一柳将她的情緒都看在眼裏,他知道就算現在說這些也不會得到什麽回應或是結果,但他知道,這應該是他最後的機會。
他想抓住,因爲太愛她。
“小語,這樣的話我從前也說過的,既然你忘記了,那我就再說一次,我愛你。”
江時語手中的筷子直接就掉到了地上,她慌亂的想要去撿,卻被宋一柳抓住了手,“别撿了,一會兒去給換一雙。”
江時語愣愣的看着兩個人的手,然後默默的把手抽了回來。
“宋教授,從前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但是有一件事卻是清楚明白的,我懷孕了。”
“我知道,我也不在意。”
江時語抿了抿下唇,還是搖了搖頭,“對不起,宋教授,我現在不能給你任何回應,這對你也不公平。”
宋一柳極力的掩飾住心底的失落,無所謂的笑笑,說道:“我知道,也不急,多長時間我都能等,你表哥說想帶你去國外生活,那就等你在那邊穩定下來,重新開始新生活的時候再給我答案,好不好?”
江時語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頭,“你這麽好,一定有好多女孩子喜歡你的。”
這樣的安慰實在是有些幼稚,宋一柳笑笑,說道:“她們,都不及你好。”
失憶,就是忘掉之前的一切,開心的,傷心的,就像是一個新生的嬰兒,什麽都是新的。
江時語失憶了,卻沒有那麽美好。
她現在面臨着一個重要的決定。
那就是關于肚子裏的這個孩子,留,還是不留。
不留?
她舍不得。
留?
她一個單身女人帶着一個孩子,不能給他一個健全的家庭和健全的父母之愛,這樣對孩子來說是不是不夠負責任?
不知道爲什麽,她似乎很能體會那樣的苦處。
一個孩子,如果沒有一個正常且健全的家庭,将要面臨怎麽樣的一種生活。
但是,這是她的孩子,不管他的爸爸是誰,不管别人将來怎麽看他,這都是她的骨肉,可以肯定的,她會給他很好的生活,很多很多的愛。
到底留,還是不留?
在糾結了許久之後,仍舊沒有一個答案。
然而,給她答案卻是喬一陽。
喬一陽看着她的肚子突然就笑了起來,江時語好奇,問道:“你笑什麽?”
“我呀,在笑咱們兩個,不愧是最好的朋友,連孕期都這麽近,我的也才不到三個月,你這裏是兩個月,差不多可以一起生。”
江時語瞪大眼睛,“你也懷孕了?”
“嗯,你忘記了嘛。”喬一陽并沒有說太多别的事情,怕她一再問起難免會圓不住謊,便問道:“你決定好了嗎?”
江時語搖頭,“我不知道,我沒有信心。”
“你知道我現在是什麽情況嗎?”
江時語瞪大眼睛,等着她的答案。
“我完全不知道肚子裏孩子的父親是誰,是圓是扁是高是矮是老是少,我通通都不知道,但我還是決定把孩子生下來。”
“爲什麽?”
“是啊,爲什麽呢?好多人也問過我這個問題。說實話,一開始的時候是因爲我個人體質問題,如果這一胎不留下,以後我有可能再也不能生小孩了,所以我必須要留下他。但是從做決定到現在,我的心态一點一點的改變了,我不知道你有沒有那種感覺,雖然他現在在我們的身體裏還沒有成形,但是我們能夠感覺到他。”
江時語傻傻的點頭,繼續聽她說。
“‘不生兒,不知父母恩’,不做母親,永遠體會不到這種情感,他是我的孩子,不管從前如何,不管以後如何,他身上的血肉是我給的,他會是我們一生當中最重要的人,我們怎麽舍得放棄這個可愛的小生命呢,是不是?”
江時語又傻傻的點頭,也許是喬一陽說的太過激情澎湃,也許是她體内的那種情感真的被激發了出來,此時她似乎是感同深受。
喬一陽看着她傻愣愣的樣子不禁失笑,“從前怎麽不知道你還有這麽傻的時候呢?我隻是說說我的個人見解,當然,主要也是看不慣你這麽糾結,留與不留,最後還是由你自己決定,因爲這是你的孩子,你的人生,我們想參與,但不想左右。”
“我知道。”江時語沖喬一陽笑了笑,說道:“我知道你們都是爲了我好,我也不再糾結,這個孩子我會留下來。”
“那我們也就放心了,你好好養身體,等将來生一個健健康康的寶寶,然後我們就給他們訂娃娃親好不好?”
江時語笑米米的點頭。
喬一陽看着她的笑容,突然覺得,失憶對她來說也許真的是件好事,自從她跟了沈千城以後,她什麽時候這樣的笑過?
那麽幹淨,那麽美好,眼裏找不到一點憂傷。
如果可以一直這樣下去,那麽她一定會幸福的。
在江時語宣布這個消息的時候,兩個男人都沒有覺得意外,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江子辰說道:“既然這樣決定了,她現在身體也還可以,那我就安排離開這裏。”
江時語正巧推門出來,也聽到了這句話,問道:“爲什麽要去國外?呆在這裏不好嗎?”
江子辰看了宋一柳一眼,然後說道:“不是不好,是因爲國外的環境好,思想也比較開通,将來孩子也能少面對一些流言蜚語,當然,最主要的原因是我的工作也在那邊,所以必須要過去。”
“我可以留在這裏。”
“不行。”江子辰想都不想的拒絕,說道:“你得跟着我,不然我不放心。”
江時語呶了呶嘴,像個小孩子一樣,雖然心裏不太願意,但終究也沒說什麽。
不過喬一陽倒是說了話,“她現在孕期才兩個月,胎兒還不算穩定,不建議做飛機。”
“那要到什麽時候?”
“四到六個月的時候吧,差不多可以。”
江子辰皺眉,“不能在這裏久留的,那怎麽辦?”
宋一柳現在知道事情真相,雖然舍不得江時語離開,但是他也有自己的私心,更加的不希望她再一次的被沈千城找到。
于是,建議道:“不如坐高鐵先去别的城市住兩個月吧,杭州環境不錯。”
江子辰眼睛一亮,“杭州不錯,我早就想去西湖看看了。”
然後又看向喬一陽,問道:“坐高鐵總沒有事吧?五個小時而已,也快的。”
喬一陽雖然不太贊同,卻還是點了頭,畢竟特殊情況特殊對待嘛,待在杭州也總比在沈千城的眼皮子底下安全。
“怎麽樣?小語,我們在西湖邊上找個房子,到時候可以每天逛西湖。”
江時語點頭,問道:“什麽時候走?”
“既然決定了,那就明天吧。”
這邊描繪着未來生活的美好藍圖,可是這一邊的沈千城卻過着索然無味的生活。
沈千城,還是那個沈千城。
即便是離開了江時語,他也還是沈千城。
隻是現在的沈千城,又不再是從前的那個沈千城了,他變得更加冰冷,更加無情,更加讓人畏懼。
公司裏,幫派内外,雲山上下,沒有人不是夾着尾巴過日子。
沈千城的變化大家都感覺得出來,但是除了雲山的幾個人之外,再沒有人知道原因,也沒有人敢去胡亂猜測。
就在大家以爲在那天派對之後,甯小凡會取代江時語的地位入主雲山。
然而,并沒有。
江時語走了,甯小凡卻還是甯小凡,沒有任何改變。
就連那天他說過的要娶好的話,也再沒有提起過。
甯小凡知道,那不過是他爲了氣江時語而說的氣話而已,隻是當心情是激動的,現在想來,自己也不過就是個笑話而已。
不僅如此,自從那天以後,甯小凡就再也沒有進過雲山的大門,沈千城也再沒有來過她這裏。
她不知道自己現在還算什麽,是他的情人嗎?
不是,他們僅有的最親密的接觸就是上一次,他親吻她,擁抱她,卻口口聲聲叫的都是‘小語’。
也許,沒有人會相信,直到現在,他們兩個之間還沒有發生過實質性的關系。
可笑嗎?
可笑,可笑到有時候想起來,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依然一個人住在這寸土寸金的高級公寓裏,享受着許多女人享受不到的奢華生活,但是沒有人知道她有多寂寞。
在這個城市裏,她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
她每天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去上班,因爲去了公司就能見到沈千城,哪怕隻要進去給他遞一杯咖啡,看他一眼,她浮躁的心就能迅速的安定下來。
是啊,擄獲沈千城的心,成了她現在唯一的動力。
然而,她并不清楚,從她整成這樣一張臉的那天起,就意味着不可能得到沈千城的心。
有一種男人,看似風流,此生卻隻付出一次真心,一生隻愛一個人。
沈千城就是這樣的男人。
他早已把心都給了江時語,又怎麽可能再給第二人?
即便是江時語已經不在,那又如何?
隻是,這樣專情且長情的沈千城,沒有人了解。
又是一個早上,樓淨早早的就過來,剛進門不久,就看到沈千城一身黑色系的下來,連襯衫都是黑色。
“九爺。”
“嗯,不用帶你,你和我一起出門吧。”
“是。”
上了車,樓淨問道:“九爺,咱們去哪兒?”
“墓園,今天是她的頭期。”
樓淨微微一愣,握着方向盤的手也繃得緊緊的。
這樣的九爺讓人心疼。
隻是在路上,沈千城又讓他停車,樓淨又随着他進了一家花店。
花店地方不大,兩個男人站在中間略顯得有些擁擠。
店員客氣地問道:“兩位先生,要選什麽樣的花?”
沈千城環視一周,許久之後開口,輕聲說道:“樓淨,我竟然連她喜歡什麽花都不知道。”
樓淨動了動嘴,最後還是沉默下來。
店員卻并不清楚情況,熱情的問道:“那請問先生,是要送給什麽人呢?”
沈千城看了看她,然後說道:“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