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一來,就進了聽課的第一階梯隊伍,站在了林大娘的最前面,人還沒開講,他就笑着跟她道:“小娘子,我聽說你平時講課,都有帶刀侍衛護身,但本王聽說,就一位啊,今兒怎麽多了一個了?”
林大娘笑着給他福了下身,笑道:“承蒙皇上看重,臣婦現在身價貴了,王爺您知道吧?一個不夠,得兩個才行了!”
安王哈哈大笑,身體趨向前,跟她道:“那算本王一個?”
“收銀子嗎?”
“不,收。”安王大大搖頭。
收什麽收,他有的是錢。
“行。”不收就好,林大娘也幹脆。
“那好,也算本王一個。”安王招呼内侍,“那誰,把椅子給本王搬這邊來。”
他是随意得很,當是在他王府裏一樣,皇帝哭笑不得搖頭,朝内侍揮手,“給這無賴搬去。”
“謝皇上。”無賴朝他皇兄一拱手,提袍一揮坐下,首先就朝站在最前面的敏郡王看去,當着衆人的面,就是朝他一挑眉。
這下也不用多說,大夥心裏也明白,安王跟敏郡王對上了。
這禦書房裏,站的都是與敏郡王同等地位,甚至比敏郡王高的,大多數都與敏郡王沒瓜葛,樂于看安王跟敏郡王鬥,遂一個個也是饒有趣味地看着他們。
但敏郡王能在皇帝清算舊臣後還能活到現在,靠的就是兩字:識相。
簡而言之一個字就是:孬。
皇帝要收拾他了,他就把尾巴都藏起來,揪在胸前緊緊的,小老頭看着皇帝的小眼神有多無辜就有多無辜了,皇帝一放松,他尾巴就立馬放開來,翹得高高的,能占便宜就占便宜,能把掃到他尾巴下的東西就掃到他尾巴下。
滿朝文武這麽多人,這麽多事,也不可能老死盯着一個人,遂這些年敏郡王靠他這本事,真撈了不少。
遂他就有持無恐,把他的這本套本事發揮到極緻了。
安王是皇帝的心尖尖,誰都知道,所以安王一對上他,敏郡王就又縮了,低下了頭,不跟安王對峙。
旁邊人一看,有閣老見他又縮了回去,不斷搖頭——這老家夥,全身上下就沒骨氣這個東西。
林大娘先前也覺得敏郡王孬,先前跟着宋相跟他們刀府幹,一看幹不赢了,就縮回頭了,現在又想出風頭踩她頭上逞威風,這下,就出馬了個安王,他就又縮了回去了。
見他又縮回頭了,她滿是敬佩地看着他,這位郡王爺,真乃他們孬界鼻祖級人物!實在佩服佩服!
“别,别,别啊……”安王也再知道他這郡王叔性情不過了,“王叔,你看看我,你看看我……”
安王挑畔,敏郡王擡頭一看,還一笑:“安王看起來精神不錯。”
口氣和善得不行。
安王一聽,點點頭,不說話了。
行了,他已經提醒過了他要驿站的事了,郡王叔不跟他争,那是再好不過了。
遂等林大娘一說完,安王若無其事地跟皇帝要驿站的時候,敏郡王就急了,跳出來跟皇帝道:“那不是臣先前跟您請示過的嗎?”
“王叔的意思是,我皇兄已經金口玉言答應您了?”安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一扯上利益,敏郡王刹那就從縮頭烏龜進化到了老公狼了,“皇上沒答應,可那是本郡王先跟皇上提出來的。”
“那就是本王誤解了,剛才本王跟王叔打招呼就是想跟你商量這事,還以爲你不談,就是讓給本王了……”安王歎氣,一收身坐直,“那行,郡王叔,那咱們現在好好談談?”
“皇上,”敏郡王不跟他胡扯蠻纏,轉而看向皇上,“皇上,老臣已經跟您說過,定會行好看管驿站,管好往來商販之職,定會爲您,爲國爲百姓之福祉盡心盡力,死而後已!”
得了吧,林大娘在一旁聽着差點翻白眼。
什麽盡心盡力,死而後已,這是想把便宜都占了,盡情剝盤來往商販和當地百姓吧。
她都非常明确地說明了,這事歸當地官府管,驿站隻是提供食宿,掙點打更費錢,這位老郡王倒好,把所有事情都攬到驿站身上了,驿站之事要是由他經手了,他就是一隻大大的拉路虎。
就是怕他真把驿站之事接手過去了,給當地造成麻煩,她這才不得不向安王府求救。
她也是爲皇帝操碎了心了,皇帝要是不知道她的好意,林大娘都想潑他一臉狗屎了……
她朝皇帝看去。
還好皇帝腦子清楚得很,林大娘昨天就在他耳邊用吼的,把其中的利害關系跟他道明了,皇帝被也被她那一陣河東獅吼噴得腦仁直到晚上都疼,這下他要是不拒絕這敏郡王,他覺得刀府第一個想弑君的可能不是他那個大将軍,而是大将軍家的那個潑婦了。
“郡王叔啊……”皇帝開了口。
敏郡王一聽他這口氣不對,就皺起了眉。
皇帝朝他一笑。
這一笑,敏郡王這頭就往下低了點。
他是知道皇帝因爲不喜他到處插手事情,之前他想在軍中插一腳,刀府算計不成,隻能跟從兵部那邊要了點糧草費,也沒通過刀家那位蠢大爺把麗怡嫁進府中,這事皇上本來就要清算他的,但後來還是讓他躲過去了,這事一完,他搭上了宋相,可誰想得皇上喜愛的宋相卻隻是皇帝的一隻可有可無的手,把他差點害死了。
現在廢後都進冷宮了,敏郡王實在不想跟皇帝對着幹,可這麽大一個香饽饽在他面前讓他不拿,他也實在放不下手。
要知道那可是無數的銀兩,各處要害握到了他手裏,那他天天坐着家裏,都有無數的人跪到他面前來給他磕頭要一個位置。
他着實是放不下,遂皇帝一說這事他年紀已大,不好勞動他,讓安王管算了,他猛地就是一擡頭,“皇上,臣并不覺得爲君盡忠有年齡老幼之分,再說,老臣現下身體……”
“郡王叔啊,”皇帝看給他找台階了他還不下,有點不耐煩,一挑眉就笑着道:“那之前跟朕以到了年紀,身體不适不宜上朝,不能爲朕分憂的人不是你,是朕聽岔聽糊了不成?難不成當時朕眼睛瞎了,看錯了人?”
敏郡王當下老臉就脹紅一片,說不出話來了。
“你啊,有事就說身體不好,要給朕找麻煩了,就冒出來說要分朕分憂,你這頭啊,帶的真不好,你看看,還被人學去了……”皇帝說着還朝刀大将軍看了一眼,不點名批評了一記,又朝敏郡王道:“你就好好在家歇着吧,也别往外到處亂說,你看看你這幾天在外散布的謠言,你當朕不知道啊?現在全朝上下爲了國富民強上下一心,你卻道這兩個首功臣的人不是,也是太讓人寒心了。”
敏郡王是真沒想到皇帝說話這麽直接,看樣子,是要拿他開刀,當下心一涼,顧不上再搶那驿站之事了,當下就“撲通”一聲跪到了地上,“是老臣的不是,皇上開恩,老臣以後再也不幹了。”
這頭,“嗖”地一下,他又縮回去了。
林大娘在旁邊歎爲觀止,還示意旁邊女将軍趕緊看仔細了——看看,千年老王八到底是怎樣才能活到千年的!
“起來吧。”皇帝也真拿這軟骨頭的郡王叔沒辦法,敏郡王當年幫過他,也起了個頭,吆喝着人站到了他這一邊讓他上位,雖然事後他也是看出來了,這見風使舵的王叔也隻是根牆頭草,但沒有什麽大罪,他也真不能收拾了他。
“謝皇上開恩!”敏郡王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站了起來。
他是越老越滑,也越不要臉了,前幾年還能站在朝上慷慨激昂指點江山,現在出事了,他下跪下比得比誰還快。
但也活得比誰久就是,禦書房裏的大臣們心裏有數,但他們自诩自己再無恥,哪怕腦袋要掉地,他們也不能像敏郡王一樣,氣節全無隻爲保命。
這廂上午的課一講完,就是林大娘,宇堂跟皇帝私聊的時間了。
這段時日一下來,林大娘不再是一說完就提腳就走,皇帝特地騰出了午時一個時段,讓她留着給他講他不懂的。
林大娘可真不是好先生,她師承宇堂南容,宇堂南容的大本事她可能沒學全,但講課的風格那是學了個十成十,皇帝的問題要是她說了三遍他還不懂,她就會滿臉嘲笑地看着他,臉上就差寫上:就您這樣的,還當皇帝,還治國呢?
皇帝這段時間對她起的殺心,比對她丈夫彪騎大将軍這些年來加起來的還多。
宇堂南容倒好,一見女弟子連皇帝都敢侮辱,這心裏舒坦得呀,就差翹着二郎腿,喝着小酒哼小調了。
這師徒倆,都是讓人相處久了就想讓他們滾的。
皇帝也真是個愛問問題的,每天都有問題,有些解釋五六遍他還不懂,林大娘見這老學生不開竅還老愛問問題,又不能把他攆了不幹,隻好捺着性子解釋,隻是有時候脾氣一上來,她是真想把皇帝腦袋敲碎了算了。
太折磨人了。
這天中午,安王也留下了,見他皇兄就一個事情多問了幾遍,禦書房裏就隻能聽到他王妃的小娘子那快要沖破屋頂的吼聲了:“我都跟您說了五遍了,五遍了您知不知道?您知道嗎,這五遍我跟您解釋用的力氣,都夠我給我家大将軍生五個孩子了!五個您知不知道?”
皇帝頓時又起了殺心,擡起眼,冷冷地看着她。
怒壯慫人膽,林大娘都不怕他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重來!”
不重來也不行,皇帝是真不懂,也是真的想懂。
她一點辦法也沒有,隻能重來。
遂林大娘又耐着性子,教皇帝怎麽算大概率來——說起來,皇帝之前問的問題,她平心靜氣的時候想一想,也不能怪皇帝,他問的都是都非常專業的東西,放到後世,懂的人也就專學這個的小拔專業人士能懂,而一竅不通,沒有基礎還能切中要害問到的,也就皇帝一人了。
她家大将軍被她荼毒了好幾年,就沒皇帝那個敏銳度,應該說,他腦子裏就沒有皇帝的那個點,知道這些東西于國于事件的重要性。
林大娘這次足足花了一個中午的時辰,才把皇帝要問的問題,給他解釋清楚,還給他布置了功課。
他們夫妻倆,和笑得胡子都翹起的宇堂南容,還有對其嫂一臉敬佩的刀梓兒他們走後,在旁聽得一頭霧水的安王茫然地問他皇兄,“她到底說的是什麽東西?我怎麽覺得她說的每個字我都知道是什麽意思,但合起來就一句都聽不懂了?”
他問大将軍,大将軍也是一臉的冷漠,跟他問錯了似的。
皇帝這時也是被那暴脾氣的刀夫人吼得腦門都是暈的,聽安王一說,他就叫沉盈過來:“今天的你聽懂了嗎?”
沉盈略點了一下頭,“略懂。”
“給你安王叔解釋一遍。”
沉盈說了一遍,安王沒懂。
說到三遍,安王沒懂。
等說到六遍,安王還是沒懂,纏着沉盈問這個概率這個東西,十個人和百個人到底有什麽區别,這區别怎麽來的,要怎麽算……
問到第十遍,他還是沒明白,沉盈提醒他:“王叔,您是不是該歸府了,嬸嬸還等着您回去吧?”
擡出安王妃,安王這才意猶未盡,依依不舍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