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君昀一進去,就朝母親的方向一颔首,老國公夫人迅速帶了自家的人走了過來。
“祖母,娘,你們呆在一起。”齊君昀看着站在一塊的女人,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人都站在這裏了,想及此他目光不由柔和了起來,朝最小的那個看去,“幫我看着她們。”
謝慧齊連忙點頭,齊君昀摸了下她的頭發,就朝站在最前面的那一堆王公貴族走去。
“微臣參見皇上。”
在皇後宮女還有俞家的那幾個人的哭聲中,齊君昀施施然跪了下去。
皇帝陰沉地瞥了他一眼,“起。”
這妻侄這次居然讓他逃了過去,真是沉得住氣。
不過,想及再如何,國公府也無謀反之心,比起俞家,他一手扶起來的俞家再如何也是黑與白的差别的。
皇帝再覺得這妻侄棘手,這時候确也對他并無怒氣。
他不能把這個朝廷的良臣全部殺了,要不确也會國将不國了。
“皇上,”俞家現在當家的五爺眼邊的淚流個不止,他哭道,“太後現在屍骨未寒,您不能……”
“如若朕說,這是太後的意思,你當如何?”皇帝冷冷地看着俞家的五爺,淡淡道,“還是要朕拿出太後的遺旨,國舅這才不懷疑朕的話罷?”
“臣不敢,臣不敢啊……”俞五爺把頭磕得震天響。
皇帝看向流着淚的俞皇後,“你也還是有話要說?”
俞皇後這時候已是心如死灰,那總是泛着春意的眼睛也暗淡了一下去,她想那老太婆終歸是舍不得她這個兒子,把她出賣了……
果然,兒媳再親,也親不過兒子。
俞皇後心裏哭着,臉上卻不再願意哭了,她趴伏在地,“臣妾遵旨。”
再掙紮下去,她的兩個兒子都要跟着她完了。
這一次,就如皇帝的願罷。
但願他永遠都能有這好運氣。
皇帝看着趴伏的皇後,大概也能猜出她的心思來——她是想她還有卷土重來的機會罷?
就算之前每次他把她置于冷宮,她總有法子把他勾到她身邊一樣。
可這麽多年過去,她還覺得這法子可使,可他厭了,也乏了。
“皇後娘娘……”俞家的男人這時候拖着膝蓋往她這邊移,嘴裏哭喊着。
太後走了,她不能辦輸!
她輸了,整個俞家都完了。
“五弟,”皇後擡起頭來,她那被粉脂塗抹的臉這時候已經是斑駁陸離,也分外的醜陋可怖,“認命罷。”
說罷,她閉了眼。
俞五爺看着她眼角不停往下掉的淚水,這一次,他連話都說不出來了,當即就癱軟在了地上。
“衆愛卿還有什麽話要說?”皇帝這時候語氣甚至很平靜,平靜得在場的所有臣子心中就跟灌了十二月的寒風一樣的冷。
“臣無話,謹遵皇上旨意。”
“臣亦遵旨。”
“臣遵旨。”
這一次,到場的王公諸侯大臣,皆低下了他們的腰。
“齊愛卿……”皇帝突然開口。
“臣在。”
“寫旨。”
“臣遵旨!”
齊君昀寫旨時,皇帝就令了内務府的太監把俞皇帝拖去了她的鳳宮,并道,“把蘭鳳宮封起來,以後無朕旨意,不許任何人進出。”
太監帶了内務府把俞皇後帶走,俞家的人也被禦前侍衛帶了出去,齊君昀把聖旨寫就,皇帝當場就蓋了龍印。
“你現在就召文武百臣入宮,朕要宣旨诏見天下!”
“是。”
齊君昀出去的時候,要帶走他國公府的女人,卻聽皇帝突然開了口,“齊老太君,你先留下,朕有話跟你說,其餘的人給朕出去。”
齊君昀突然回頭,看向皇帝,對上了皇帝冰冷如刀的眼睛。
好一會,他方才轉過了頭,對小夫人淡道,“你與母親二嬸就在門邊侯着,等皇上與祖母說過話,就扶祖母回來。”
“是。”謝慧齊福禮。
齊君昀這才先出了門,背後跟着一群腳步匆忙的王公大臣。
謝慧齊與婆婆二嬸是最後退出去的,退到門口,她的眼睛就一直沒離宮門。
老國公夫跟老齊二夫人也一直盯着宮門未放。
半個時辰後,齊老太君被内侍扶着出了宮門……
“娘。”
“祖奶奶……”
國公府的夫人們忙跑上前去扶了她。
齊老太君這時臉色蒼白,臉上的淚痕未消,她看了眼前的兒媳孫媳婦一眼,疲倦地朝她們擺擺手,“回罷,回罷。”
這宮裏,她也沒有什麽可以再來的了。
他說他沒什麽對不住她女兒的,是她欠了他,不該仗着他的偏愛就以爲真能翻天覆地,他連喜歡的俞後都可以爲了國家可以廢,更何況是她那樣不懂事的皇後,她要怪,就隻能怪自己不懂事。
她死了,他還在怪她爲什麽不爲他活着。
老太君直到今天才爲她那個可憐的女兒釋懷,她想女兒去了也好。
走了,也就不用親眼看到她曾經說過“我也曾想把他放在心坎疼”的男人恨她的樣子了。
看不到,多好。
那也用不着再傷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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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大忻下起了今天隆冬以來的第一場大雪,在寒冷惡劣的天氣裏,太後的病逝并沒有引起京城的子民太多的感覺,他們更關心冬天裏一家人的生計,這才是他們的當頭大事。
而京城外的大忻百姓,他們甚至都不知道大忻的太後姓什麽,叫什麽。
太後對他們來說,隻是皇帝的母親,無論是她死去活着,對他們來說都是閑時才會說起的事,是最神秘也最無關緊要的談資,是最不可能影響他們生活的一個符号。
而對于京城的王公大臣來說,俞太後的病逝卻讓他們都閉上了那張總是在朝廷大聲嚷嚷的嘴,還有那顆蠢蠢欲動想在皇帝手下讨便宜的心。
朝廷前所未有的風平浪靜,而知情的那些文武衆臣對這個一舉掃除了俞家一半勢力的皇帝有着說不出來的心寒。
他們不知道皇帝的手哪天會伸到自己的頭上來,爲此,不僅跟俞家是一派人那些臣子謹小慎微了起來,就是與俞家相對的左右兩相,還有另幾派,甚至連直歸皇帝管的武将一派也都安份了下來。
沒有了權貴之後在京中擾事生非,下了大雪的京城都顯得冷清了起來。
太後病逝,宮裏隻做了七日的法事就擡出了宮門,那天隻有俞家和俞家的親戚去送了她一程——很多王公大臣都沒有接到皇帝讓他們去送殡的聖旨,國公府那天也隻有齊君昀去了宮門相送了片刻,目送棺木離去,就進宮面聖去了。
十一月月底,繼大弟弟拜主掌國子監的休王爺爲師後,小弟弟謝晉慶要跟着國師三虛道長習武,拜他爲師,這日要行拜師禮,謝慧齊才跟了齊君昀出了家門。
謝慧齊終日呆在國公府的暖房裏,一出來才覺得冷,等上了馬車,馬車裏有着炭盆也是好了一些。
她真是好日子過習慣了,冷不丁地一受點寒,反倒沒以前那般耐寒了。
她下馬車的時候甚是小心,扶着她的男人也是直盯着她的肚子和腳不放,等她下了地才松了口氣。
她已有一月的身孕,這時候本是該在家穩胎的日子,隻是三虛身份不小,兩個弟弟又沒立府成家,她身爲長姐,禮該作爲他們的長輩出席。
他倒也不想讓她來,但不來她也惦記,隻能讓她來了。
謝慧齊自個兒也是小心,這是她的頭胎,國公府的夫人們都盯着她的肚子,今日她出門,老祖宗那是眼巴巴地看着她,老人家踩着地上剛落下的殘雪送了她到門口,問了一聲又一聲能不能别去了的話,她若是出點什麽事回去,以後可再也别想出國公府的門了。
“左相大人,左相夫人,快快請……”他們剛下馬車,國師家的家人就開了門,走到了他們跟前迎他們了。
謝慧齊擡眼看這國師府,見隻是一個平常的小門小府,兩扇門還是木門,看不出什麽氣派來,要說這國師府有什麽不一樣的,就是挂在門上的那塊時匾額上書了氣度不凡的“國師府”三字了,但看着那被塊歲月風化了顯得陳舊的匾,這若不是有點眼力的,也會看錯眼。
謝慧齊打量了一下就收回了眼,朝那老家人微笑,“勞煩你了,老家人。”
“夫人客氣了。”那駝背老家人忙走上前給他們引路,“大人,夫人,請進。”
謝慧齊一進門,發現這内院沒比冷清陳舊的外面好上幾分,除了正前面的正堂裏泛着熱氣出來,這小院子顯得冷冷清清的。
她甚是詫異,朝齊君昀看去。
齊君昀這幾日一直在宮裏忙年底各部進京述職之事,已是連着兩夜挑燈處理公務了,在車上睡了一路,這時眼還有點清冷,見到她詫異朝他看來,攏了攏她身上的狐披淡道,“三虛道長隻與他的一個老家人住在府裏,他現在應是在堂内忙于給祖師爺上供果之事罷?”
“左相說得極是,道長正在給祖師爺他們上香……”那領路的駝背老家人忙回頭道,“家裏菜有些不夠,小二郎帶着大郎去水菜街買菜去了,還請左相跟夫人多等等,等會也請吃了薄酒淡飯再回。”
謝慧齊一聽忙點頭,朝身後跟着的丫鬟婆子道,“你們趕緊出去找找水菜街,幫着大郎二郎把菜買回罷。”
天老爺,她還真不知道她大弟弟跟二弟弟會買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