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藏鋒看了他一眼,點了下頭。
懷桂看他大步而去,也是吐了口氣。
不知外甥女長大後是何等模樣,如若是……
如若是長大了也如是,那姐姐說的韬光養晦,是現在就必須着手了。
他們兩家絕不能坐以待斃。
當晚宇堂和懷桂離去,心中思量的也比之前重了,之前他們心中是不得不防,現在他們是一定得防了。
大娘子所生的兒女,絕不是一般人家能護得住的,護住他們,就需得他們這些大人爲之謀策了。
這頭洗三,小娘子出了黃痘,美貌褪去了一點,林大娘明知是正常情況,還跟小女兒偷偷講:“變醜點也沒事,還是很漂亮,咱們一般漂亮就行了,到時候娘出錢,也給你買個如意郎君。”
這幾天跟着妹妹不放的小胖子沒聽明白她話裏的意思,但母親話裏的不好懷意他是聽明白了,揚起小胖手就警告她道:“打你哦。”
他娘不屑:“你管你好自己吧。”
“胖,強!壯!”小胖子這句聽明白了,一挺小胸脯,“帥!”
“哎喲得了吧,”他娘大笑,“還帥,胖成球了!”
胖瞪她,“胖帥!”
“是是是,胖帥胖帥的。”他娘都快要笑掉大牙了。
林母在一邊也是哭笑不得,誰家當娘的像她女兒一樣,不是嫌自己生的女兒太美,就是嫌自己的兒子太胖。
小娘子得了黃痘,宇堂和懷桂卻怪緊張的,等周半仙一來就讓看,周半仙也是看了半會,确定了再确定才道:“過幾天就沒了,不用擔心。”
說着也是碰了碰小仙女,“小娘子,我是你周爺爺,半仙爺爺。”
這些大人們一來,孩子就沒刀藏鋒夫妻倆的份了,林大娘清清爽爽坐在椅子上笑嘻嘻地看着他們,無事一身輕,看得她家大将軍眼饞,也不跟着人搶他小女兒了,坐在她身邊不動,吃她給他拿的零嘴。
他昨晚才回來,随便吃了一點就趴在她身邊睡了,這廂還沒睡足,也沒吃飽,人也聽話了些,都是他家小娘子給什麽他就吃什麽,便顯得老實了點,林家這邊的人,即使是林守義林三保他們看到了也是搖頭不已。
這姑爺,怕也是被大娘子養得熟得不能再熟了。
還好他們之前見過姑爺帶兵堵水通洪的樣子,要不都怕他們大娘子把老虎養成貓出來。
洗三是林母和桂姨娘帶着接生的洗三婆婆給洗的,林大娘身上還有點疼,不便行動,湊着腦袋也在一邊看了個熱鬧。
小胖子在旁邊哇哇大叫,見外祖母把他的花妹妹送進水裏,他在旁急得大叫:“水,冷,冷,妹妹疼。”
等妹妹進了水裏,“哇”地一聲哭了,小胖子也哇地一聲仰頭長嚎。
林大娘在旁看得連水都咽下不去了,直堵耳朵,“我這都生的都是震天響吧?”
大将軍這時已經過去抱起了兒子,抱了他起來,見他還嚎,跟他說:“你不哭了,妹妹也不哭了。”
小胖子馬上收了眼淚,低頭一看,見花在水裏微笑了起來,他一下子驚呆了,含着手指看着沒動。
這頭小娘子一進水,閉着眼睛的小花朵就不哭了,微微笑了起來,看得圍着她的人都噤聲不語,隻顧得着看小孩兒那嘴邊的笑。
他們都看呆了,林大娘一見,非要小丫扶着她起來走過來,主仆倆一看到,看着清水慢慢灑在小娘子的身上,她濃密的頭發飄浮在水上,而她微微笑着甜蜜惬意的樣子,倆人也是屏住了呼吸。
等到儀式過後,幫小娘子穿衣服的時候,衆人才恢複了聲響,林大娘被大将軍扶了回去,一坐下,她就瞅着丈夫道:“你以後有得是心操了。”
大将軍點了下頭,默認了。
林大娘也是吐了口氣,這下輕松是一點也不剩了,歡喜和憂慮各剩一半。
她也不知道她是怎麽生的,生個天生的大力士,智力過人的小胖子就罷了,現在又來了一個一看就過人美貌的小女兒,她心裏是高興啊,但高興之餘,就又愁了。
她現在是太想烏骨回來了,有烏骨在,她才放心她這個小女兒,她和大将軍身上都是有事的人,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耽誤女兒了。
**
洗三過後,刀藏鋒更忙了起來,他忙着建壩和清掃大障礙的事,這些大頭的事需他親自指揮,而且,他這頭又忙着跟皇上來往書信了,他在跟皇帝提犒勞軍士的事,以及撫恤錢等事。
他現在還沒回京,但得爲回京之事布局了。
這一次,百姓傷亡也慘重,死了二萬人餘,而求災的軍士死了六百餘人。
但這一次,皇帝也無話可說,因爲上次那次大災隻有這次一半的嚴重,那次怅州全州死了二十萬人餘,朝廷救災用了兩年,才把怅州城重建了起來,等到怅州再次恢複繁榮那是花了十多年的時間功夫,爲此,他父皇當年還想盡了辦法,遷了不少人過去,才讓怅州再次富了起來。而這一次,江南保住了超出一半的田,民衆也都活了下來,有了他們這些人在,再建怅州也就不難了……
百姓體會過親眼從天上而下的洪水的恐怖,皇帝也從各路公文當中知道了刀藏鋒持着長劍,帶軍治水誓死如歸的拼命,他從公文裏都看見了,百姓們自是比他看得再明白不過……
他之前也還帶着僥幸之心,以爲不會有宇堂南容說得那般嚴重,但江南連着下了兩個月的大雨,天天都在被淹的邊緣。
之前如若不是他花了小半年做了提防,這一次,江南就得完了。
他慶幸不已,更也慶幸他逼着大将軍去了,但現在也頭疼,這麽大的功,要怎麽賞?
不賞是不可能的,但大将軍還要怎麽賞?他已是能世代擁軍的将門之後,現在整個京城就他一家,他已經是從一品的彪騎大将軍,武官升至此,也是升無可升了。
皇帝本來是想等着大将軍回來,看他怎麽說了,但收到彪騎大将軍要用功勞換錢的奏折後,還是他的二叔兵部尚書當朝替他念出來後,他心中也是五味雜陳。
他知道大将軍跟他心生閑隙,但不知道,他這個将軍,已經防他不信他到了這步了——他都不相信他會拿出足夠的軍晌來犒勞他的刀家軍。
他還是懂他這個大将軍的,他知道這次刀家軍全員都是跟他們大将軍簽了生死狀去賣的命,五百刀家軍,有一百餘人死在了洪水當中,而刀梓兒帶着人現在生死未蔔,不知道人在何處,大将軍一心悲怆,他如何不懂?又怎麽可能不會犒勞獎賞他的軍士?
但是,皇帝也自知,他懂是懂,到時候賞起來,也不過是些銀子和一些有名無權的官位罷了,到時候賞下去,大将軍怕是心裏也會堵吧?
他想來想去,發現他跟他這位大将軍之間已經是一團死結,怎麽拆都拆不開那團結了。
安王這夜來找他,他看着滿桌的奏折,問安王:“你說,朕要怎麽賞大将軍才好?”
安王一聽,愣了一下。
他看了他皇兄半會,見他皇兄還看着他,等他回話,安王頗有些無奈地道:“皇兄,你心裏不是有數了?”
皇帝沒說話。
安王看着他在燈影下沉默的樣子,心裏也不好受,但他現在也着實無話可說了。
他也必須承認,大将軍是要壓着的,他這麽年輕就有這麽大的功勞和聲望了,他皇兄要是坐視不管,再過些年,可能民野間都隻知有大将軍,不知道有皇帝了。
就如這次,大将軍的舊部爲了支援他,有好幾個通報的奏折還沒到京裏,就帶着人日夜行軍百裏趕去了。
訓練有素的數萬人一集合,江南是得了天大的助力。
這麽大的聲望,誰不怕?誰不防?
安王就是不藏私心,也知道這于國其實是無益的,大将軍是将,是能臣,他在某一個位置上能做他最大的事情,發揮他最大的能耐,但他也隻是将,治國不是打仗,名聲好聽就能把國家治好的。
就如這次,大将軍在洪水當中威猛不凡,他們在背後提供源源不斷糧草軍力,再到鎮壓各地瘋漲的糧價,到捉拿趁火打劫宣布謠言的神棍,諸朝臣也是爲之日夜不眠,爲江南與國家殚精竭慮,不敢放松,他皇兄作爲朝臣之君,國家之主,統率這片大地的,何嘗有一夜安眠過?
可大将軍是沖在最前面的人,世人隻知他的功,卻不知他背後人的辛勞。
“皇兄,大将軍退了一步,他心裏也是有數的,他不是那等心胸狹窄之人,你就如他的意就是。”
“他這是……”皇帝苦笑,“跟朕生疏了啊,小安,你是沒看到,他言語字句當中,無不是覺得朕想讓他死啊。”
“皇兄,”安王聞言,悲笑了一聲,“事實不也是如此嗎?”
要是壓不下,他不就得死嗎?
大将軍隻是想要活下去而已,皇兄就不要怪他姿态不如他的意了。
他要是大将軍,他都要難死了,哪還有什麽心爲國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