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次他不去怅州,但他旗下的五百刀家軍将分爲五個精兵隊,前去鎮守江南三州六個重縣的糧草,他是訓完自己的人,又要趕去大營跟兵部、督察衛,樞密院等幾門長官一起共商出兵鎮守之事。
調軍訓軍之事,由樞密使和兵部尚書爲首,督察衛監督,但這幾個人輪番上陣,也不如刀藏鋒站到前台往下一看——他上了台子,二十萬的大軍靜悄悄的一點聲音也沒有,他一下令,讓他們張嘴他們就張嘴,說他們吆喝他們就吆喝,所謂軍令如山,就是如此而已。
這二十萬駐守燕地鎮守京城邊鎮的大軍是新招來的,但這些軍士的長官們,曾經跟彪騎大将軍曾在戰場上浴血同戰過。
一起上過戰場,一起在戰場上活了下來,這些人盡管有一大半沒跟刀大将軍說過一句話,但對他的感情是跟别的長官不一樣的。
這個人,曾經沖在最前面,帶着他們活了回來,因此,有他在,他們也可以把命再交到他手上。
刀藏鋒是領兵打仗的殺将頭領,跟統管後方的尚書,跟情報頭子樞密使,和隻在紫禁城裏爲皇帝辦事的督察衛長是不一樣的,他隻管練軍,下令與賞罰,言語冰冷堅決,沒有絲毫溫情可言,但士兵們吃他這套,他一說話,喊“是”的口号震天響,無人有絲毫猶豫。
皇帝隻見過一次,就不得不用他。
三月底怅州的消息已經很不好了,現在這些士兵就要分批前往怅州了,皇帝爲此日夜不眠,刀藏鋒也是耗在軍營裏,親手把一批批軍士放出去。
而他的人馬,這時已經啓程,前往怅州。
等到四月中旬,他這才回府。
這廂林大娘的肚子都快有六個月了,見到他回來,她還笑嘻嘻地道:“老爺外面風流回來了?瞧把您這臭的!”
連着好幾日沒清洗過身體的老爺窘迫地看了眼她的肚子,轉過身老老實實去澡房沐浴去了。
這頭林大娘把他的衣裳找好,捧去了澡室,看着沖澡的美男子看了好一會,過飽了眼福才說:“怎麽咱們家的軍士都要去南方啊?”
“頂用。”
“那你啥時候走啊?”
刀藏鋒回頭看她。
林大娘趕緊捂眼睛,“你快回去,我看了都要長針眼了!”
剛才看着不動還咽口水的是誰?在家裏沒什麽地位的大将軍剛剛才回來,不好得罪給肉吃的小娘子,依言轉過了背。
“我不去。”
“你不去?”林大娘驚訝,“真的?”
“嗯。”
“居然會放過你?”
大将軍回頭,“不止我不去,我們家的人也隻是悄悄地去,出師無名。”
“大将軍……”
“皇上本讓我去,但功勞太大了,不能要,我就沒去了。”而且,他去了,名聲隻會更顯赫,到時候,她幫他退的這一步,就沒什麽用了。
“懂了。”他一提,她就完全明白了。
這時林大娘走得近了,把他上上下下全看了個明白,不過她話也問得差不多了,他不走就行,要不這一去,誰知道什麽時候才回來,而且,江南美人太多了,美如畫,美如雲,她太不放心了,“哎呀,大将軍,你怎麽什麽都不穿?太羞人了,衣裳我放在這,你自己看着穿啊,我先走了。”
于是,一說完,大肚婆挺着肚子歡快地出門去了,她走到了門口,刀藏鋒都能聽見她的偷笑聲。
但人都走了,大将軍低頭看着已經起來了的小兄弟,閉上眼輕歎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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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軍剛送走,江南的消息又一波傳到了就京城了,江南兩河邊的水已經漲起來了,各縣安排各地的人撤退,但百姓不聽,還鬧了起來,官兵與百姓們形成了對決的勢态。
“讓孟德,李奈和楊文德他們快點……”皇帝聽完探子的報,急得把茶杯都摔了,“真要鬧起來不成?”
“小的聽說半路上孟大人他們已經快馬加鞭過去了。”探子沉聲道。
“當地的官員就沒個能管用的?”
“大多數人都不願意搬,但縣官也隻貼了告示和衙役去驅趕,安置之法也沒有好好說,百姓們還以爲是要趕他們離家,這才心存怨氣。”探子說着也皺起了眉,“大部分的縣官都是這般做的,小的不好出面,回京時也暗入了州府,跟知州大人提了幾嘴,也不知道有沒有聽在心裏。”
“這些畜生。”皇帝面無表情地道,又傳張順德,“把任、蔡、陳這幾個人給朕叫來。”
“是。”張順德趕緊去請這幾個曾任過江南三州知州的大人。
“達宏。”
“臣在。”
“你去請一下大将軍。”
韋達宏擡首,看了皇帝一眼。
前去江南的排兵布陣是刀家弟弟一手做的,運河過來的五州分流搶險的排兵也是他跟着工部做的,這人連着六七天沒睡,剛剛回去沒一天,就叫人進宮……
“讓你去就去。”皇帝知道他在想什麽,朝他揮手,讓他去。
“皇上,您也該歇會了。”眼前這一個更是沒睡,韋達宏看着他這幾個月跟老了幾年似的,頭發都灰白了,心中也是各種滋味都有。
“去吧,你去一下,把大将軍從他夫人手裏領出來,也替朕跟大将軍夫人告個罪。”皇帝歎了口氣,“如若跟宇堂先生所說的一樣,就目前的形勢來看,隻比以前猜的隻壞不好,我們也要做最壞的打算,你去叫他過來吧,朕有要事要跟他說。”
韋達宏低頭領命,“臣這就去。”
刀藏鋒這在家裏剛吃了頓好飯睡了個覺,這還沒睡醒,就又被小娘子叫了醒來,說是韋達宏來了。
“你怎麽親自來了?”刀藏鋒穿好衣物出去。
“怕别人來,你不進宮。”
“哼。”刀藏鋒笑了一聲。
“皇上說,讓我來替他跟你夫人告個罪,把你從她手裏領走。”
“是嗎?”刀藏鋒系劍的手頓了頓,随即若無其事地道:“皇上也是客氣,走吧。”
告罪?什麽時候皇帝也會跟人告罪了?
“大将軍,拿着這個。”林大娘已經從丫鬟手裏把他要吃的拿上了,趕緊過來給他系到暗袖裏。
“我拿點到手上吃就好了,這個你留在家裏,我回來吃。”刀藏鋒并不想帶去宮中了,從袋子裏拿了幾塊肉幹出來,扔了一塊到嘴裏嚼着,看着她說:“我等會就回來了。”
“你忙去就是。”
“嗯。”刀藏鋒并沒有像往常一樣掉頭就走,而是道:“娘子,我走了。”
林大娘好笑,“知道了,你去,我等你回家。”
聽到了想要聽的,刀藏鋒這才轉身朝韋達宏一點頭,率先快步出了院門。
刀府太大,他們從馬厮這邊的偏門跑出去,翻身上馬後,刀藏鋒跟韋達宏道:“以後叫個公公過來傳話就是。”
說完,他揚鞭,策馬快行。
韋達宏跟在他身後,失笑搖搖頭,這小弟也是,皇上對他客氣點,他反而不領情了。
他們一進宮,皇帝已經跟江南三州之前的知州們說上話了,他們來,他就指了指旁邊,讓他們站着聽着話。
等皇帝把話跟他們說完了,皇帝讓刀藏鋒上前。
“大将軍。”
“皇上。”
皇帝頓了頓才道:“大将軍,你不要多想。”
“皇上,但說無妨。”
“好。”皇帝看着他笑了笑,随即嚴肅了起來,“你娘子懂水利,精通排洪通道之事,朕想請她去江南一趟。”
皇帝也真敢開口,他都以爲他聽錯了。
刀藏鋒皺着眉,看着皇帝半晌都沒有說話。
皇帝也看着他,沒有言語。
“皇上,就如您所說,她懂這些,但您忘了?拙妻現在身懷六甲,行動不便,怎麽前去江南?”刀藏鋒看着皇帝,一字一句,字字加重地說道。
“東北水利圖,就是她畫的,引水排流之法,就是她想的!”皇上把卷冊扔到他面前,“你看着這些四通八達的渠道告訴朕,這樣一個人,在水漫江南之前,你說讓朕不用?大将軍,那是千千萬萬的百姓,你可要記住了!”
刀藏鋒聽着,重重地深吸了一口氣,才把體力的氣給壓住,沒有爆發出來,饒是如此,他也是看着皇帝,眼如出鞘的冷刀:“皇上,她隻是一個婦人!”
“她是個婦人,但她是個一般的婦人麽?大将軍,你摸着你的心告訴朕,她是嗎?你費盡心機娶她回來,她要是個一般的人,你會如此嗎?”
“那是我歡喜她!”刀藏鋒氣都喘了起來,“我中意她!我才娶的她!”
“是嗎?不管是不是,”皇帝這時懶得管他在想什麽了,道:“這一次的忙,她必須幫,朕也不讓你們白幫,幫了,我賜你們家兩道免死金牌如何?一道不夠,兩道如何?”
“末将,拒絕。”刀藏鋒冷笑了起來,“末将家中還有事,先告退了。”
“朕當着這麽多大臣跟你說這事,不是說着玩的……”皇帝也冷冷地看着他,“你是能拒絕得了朕,但她能嗎?怅州林府能嗎?”
“這天下是沒人了嗎!”刀藏鋒再也忍不住,朝皇帝吼了起來,“我爲這個國家,爲您出生入死還不夠嗎?您是非要讓她去死了,你們才高興,才放心是不是?”
“你明知道這次不是!”皇帝也是說着手也抖了起來,他拍了下桌子,“江南如此險情,我們正在說話的這會,雨水不知道淹死了多少人的命,别說是你娘子,就是條狗,就是條豬,朕知道它有辦法,朕都會用,你懂不懂?”
“我不懂,”刀藏鋒搖頭,“我敬您是個明君,但你手下居然沒幾個能用的人,嘴巴一張就要讓一個懷着孩子,連朝中事都不知道一二的臣婦去替您賣命?您做得到,我這個當丈夫的做不到。”
“你……”皇帝指着他,還沒說完話,突然胸口劇烈一疼,眼前一片發黑。
“皇上,皇上!”張順德跟韋達宏大驚失色撲了上去。
“皇上!”大臣們也圍了過去。
刀藏鋒站在殿中央,神情卻越發冷漠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