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三娘笑了起來。
林大娘伸出手,摸去了她眼角的那一點點水光,她跟宜三娘道:“三姐姐,我知道你心裏苦,心裏疼,心裏啊,不好受,想替你的兒女把這罪都擔了,都受了,我懂,我這不有小胖子嘛?你别看我老嫌棄他,他頭一次從床上咣噔一聲,把自個兒掉底下了,我這麽智慧與美貌并存,英明神武的小娘子,你知道我幹嘛了麽?我一個箭步就過去踢那塊地,指着那摔了我小胖子的地罵了半晌的娘……”
她感歎:“那塊地招誰惹誰了啊?”
宜三娘這次是真笑了起來,看着一臉懊悔自己不明智的小娘子,真真好笑。
“我啊,也是一樣的,你看我老嫌他吃得多還鬧騰,但他要是真有個什麽,哪怕割我的肉刮我的心,隻能要讓他安然無恙,我都無所謂的。”林大娘想想也覺得不可思議,“沒生之前,真不會這麽作想。”
那個時候,覺得隻有自己才是最重要,哪可能會想到有朝一日會爲個什麽都不懂的小孩兒能要死要活。
可生了才知道,生命的玄妙。
“嗯。”宜三娘點了點頭。
“三姐姐,我就不拍你的馬屁了,”林大娘跟她說,“我知道你心裏都有數,隻是現在心裏過不了那個坎,但三姐姐,沒事,你有我,你還有小世子他們……”
這時,兩個小世子眼淚汪汪地朝他們玉姨和母親看來,自從姨母跟母妃一開口說話,他們就豎着耳朵聽了起來,聽到母妃想把他們受的罪都擔了,大世子的眼淚都掉了出來。
他好心疼他的母妃。
“你看,”林大娘笑着跟宜三娘說:“這麽好的孩子,我們生的,呸,好的好幾個是你生的,胖的那個是我生的……”
小胖子似是聽懂了,生氣地拍着榻面朝她哇哇大叫。
這個娘,不行,太讓他生氣了。
“好了……”宜三娘哭笑不得。
林大娘也是不禁笑了起來,“三姐姐,我們啊就是他們的母親,在他們最需要我們的時候,好好呆在他們身邊,教養他們長大,這就是我們應該做的……”
“不要離開他們。”她微笑地看着宜三娘道。
宜三娘沒有跟她說什麽,因爲大小兩個世子已經爬了起來,依到她身邊,把小臉埋在她的懷裏,小聲地哭着叫她娘。
他們叫得她的心都要碎了,宜三娘閉着眼,終于把一直想流都沒有流的眼淚全部流了出來,發洩了出來。
見她終于哭出來了,哭得還是那麽壓抑,但還是哭了,林大娘心裏也就好過多了。
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堅強的人?不過都是逼着自己不敢哭,不敢軟弱罷了。
因爲他們清楚知道,他們都軟弱了,無人替他們勇敢。
可心靈的創傷,越忍隻會越深刻,終有一天,這些創傷會把自己都逼死的。
林大娘舍不得她的三姐姐愛着那麽多人,保護那麽多人,卻沒人來好好愛她,沒人來好好保護她。
但她會的。
宜三娘這一痛哭,喝了府裏煎過來的退燒藥,得到了林大娘會幫她看着孩子們的承諾後,很快就睡了。
林大娘已經做好了一下午都呆在王府的準備,且王府有的是專人照顧小公子他們,而且,小世子們太聽話了,對怎麽照顧弟弟妹妹的事很是清楚,他們自己就已經吩咐下人怎麽辦了,都不怎麽用得上林大娘。
末了,兩個忙了一通的小世子也在他們母親身邊和弟弟妹妹一起睡了,林大娘給他們蓋好被子,看着這一家人,也是不由長籲口氣。
出事的頭幾天是最難的,等這幾天過去了,心裏有了數,做事了有章程,就好了。
等張順德把安王從藥房那邊擡回來的時候,安王聽說他的一家人都睡了,本來陰着臉的他在見到榻上安然睡着的王妃和孩子們後,那陰戾的臉稍微緩轉了點。
他坐在榻前,看向了抱着懷裏孩子站起來的林大娘。
林大娘輕步走了過來,與他輕聲道:“姐夫,姐姐發燒了,醒來還要吃一道藥,不過吃藥之前要讓她喝一碗粥墊墊,莫要傷了胃。”
安王點頭。
“你回來了,我就放心了,我先回家去了,你有事就差人叫我一聲,我會趕過來的。”
安王看着她,“有勞了。”
“沒事。”
“大娘子。”
“诶?”剛抱着邁峻轉過身的林大娘又轉過了身。
“多謝你。”
林大娘朝他笑,搖了下頭。
這沒什麽。
“姐夫,我走了。”她道。
“去吧。”安王朝她又點了下頭。
看她輕移着步,一點聲響也沒發出地走了,安王心想,這就是他的三娘當最親的親妹妹待的小娘子。
果然是她的小娘子,她的眼光,素來要比他好多了。
不像他,被母後搓揉捏扁,連她死了,她還是能掌控他的日子,讓他生不如死。
皇兄說他太善了,他不是太善了,他是太蠢了,總覺得那個像母親的人曾對他好過,哪怕是覺得他好掌控才對他好,那也是好過……
可是,皇室當中哪有什麽溫情脈脈,他們早就不是人了,他非要當人,結果呢?結果就是他愛的女人,和他的孩子陪着他一起人不人,鬼不鬼。
他恨不得回到過去,早早把懦弱愚蠢的自己殺了,也許,他的女人和孩子,就不用陪他一起受這個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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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林大娘又趕回了府裏,換了身簡裝,帶着林福和刀維他們說話,他們有兩個人将随林家的北掌櫃前去怅州運糧,另兩個将帶頭去軍營擴充軍營那邊的糧庫。
他們要把刀府的糧封在營地裏,那個地方,隻有大将軍的令能把糧調出來,誰要是進去搶,那都是不可能的事。
五百哪怕是正月都在操練的刀家軍,這京城,真沒幾個人是他們的對手,他們個個是被刀大将軍親手練出來的,哪怕是禁衛軍跟他們相比,也不是一個層次上的軍士,無法相提并論。
林大娘沒有見過所有的大将軍,但她見過戰營裏最弱的小師爺,最弱的小師爺都能飛檐走壁,兩手能提幾十斤的水桶如手無一物,可見這些人的厲害了。
她這邊打算把最重要的糧草都放到戰營裏去,而且另外一個因素就是,戰士們心裏知道有糧,餓不着,他們會更團結。
大将軍回來的時候,就見他家小娘子手拿着筆,就着軍營的分布圖上畫着圖讓他的點将們給她建房。
他看着大白紙上躍然紙上的糧倉,不禁多看了幾眼她握筆的手。
他隻見過她作過一次畫,但他隻看了兩眼,她就收筆了。
他回來了,她就要忙着準備晚膳的事了。
她說作畫是打發時間的事,沒他重要。
他現在再看看她畫的東西,再想想她說的話,嘴裏跟塞滿糖了似的。
見他回來了,林大娘趕緊把她的構思跟大将軍說了一遍,等把事情說完,人都退下去了,她問:“皇上那邊現在又是怎麽個說法?”
“今天跟朝臣們提了一嘴,他請出了皇廟當中的老主持出來說這是天象征示,皇上要是不重視天意,必會遭重譴。”
皇帝這是自己找了個人來咒自己?
也是狠。
“那大臣們怎麽說?”
“沒有人怎麽說,現在的朝廷,至少有一半的人都是皇上的自己人,皇上想辦點事還是辦得成的,且朝廷這次進了不少青年才俊,都是受皇上器重才得已進朝的,這些人都是站在他這邊的。”
那是。
被皇帝賞識器重,這關頭不支持皇帝,那也隻有被撸下去的命了。
“安王那邊怎麽樣?”刀藏鋒又問。
“多的沒問,我也沒想問,這是他們王府的事,由他們王府自己去解決吧,我隻是想幫着三姐姐把這一段扛過來,”林大娘看着他說:“等她好了,我就不去王府了,與王府走得近了,對我們家不好。”
刀藏鋒摸了下她的臉,“不是你該想的事。”
林大娘笑看着他,沒說話。
不是她該想的事嗎?
大将軍這句話,也是覺得自己話說大了,出事了,替他一起扛的人是她。
“去看看兒子,我去跟小丫吩咐幾句話。”林大娘把他攆走了,但走得最快的卻是她,她說完人就轉過身,帶着她的人很快消失在了門口。
刀藏鋒看着她的背影很久都沒有說話。
小娘子可能不知道,這樣的她,太光彩奪人了。
這樣下去是不行的,她會被人窺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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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兩天,京城林府的人去了怅州,東北的那邊的人則除了東掌櫃一家來北,其它的則都留下給了皇帝的人治地。
林大娘因此自己親自出馬,跟皇帝派去東北保收的戶部侍郎上了談判桌,爲她的人争取最大的利益。
戶部侍郎東來郎被她狠狠削了層皮下來,知道了那些人拿的銀子是應當的,按刀大将軍夫人的話來說,那就是物有所值,他們幹了十分的活,隻拿了一分的錢,連這一分都不給他們,還想要他們賣命?那是想得美!
大将軍夫人還說,你們拿了皇上的俸銀,能一日十二個時辰心心念念的都是爲的皇上解決事情,就是沒皇上也把所有的事都擔了,出事了就是頭一個出來擔責的不?
侍郎大人不敢誇下海口說能,但大将軍夫人铿锵說她的管事們能!
侍郎大人無話可說,但不敢答應她的要求,有點狼狽地回了皇帝面前,跟皇帝說話之前張了好幾下嘴,才把話說出來。
林家之前給打理田土的掌櫃不僅是有工錢,還有分紅,給的錢太可觀了,這簡直不是在請管事,而是請了幾百個大臣在給她管理田事之事,他拿的俸祿都及不上人家。
皇帝聽說大将軍夫人那套說辭,聽了也是笑了,挑眉問東來郎,“朕也想問問,你們拿了我的銀子,私底下還時不時收些孝敬辦事錢,拿的也不少了,能跟大将軍夫人所說的一樣,能有事幫朕就解決了,出事了就能走出來擔責的不?”
東來順是皇帝的人,聞言苦笑,“您怎麽也拿這話來擠兌微臣了呢?”
這能是一樣的事麽!
“其實是差不多的,你回去好好想想。”皇帝知道他話的意思,但也懶得多說了,隻道:“答應她罷,這樣的主子,難得了,朕都沒她這樣爲你們着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