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樣子,這是透過安王給皇帝送銀子了,且每年都要送。
張家要是不想辦法,每年這麽送下去,于張家來說,也是個巨大的考驗。
林大娘也不知道皇帝是什麽時候盯住她的,但也不難想象皇帝對她的忌諱。
江南已經有一個林府在了,再多一個她,刀府的錢糧已是不成問題了,再加上大将軍在軍中的聲望,和他這一年派出去上任的自家軍士與手下五百猛士的戰鬥力,他所具備的條件是太可怕了,不把她這頭代表林家的臂膀削了,皇帝怕也是睡不好覺。
但這中間,他們林府付出了多少心血人力才把東北鐵嶺那些地養肥,皇帝是懂也會裝不懂。
不過這也正常,如她胖爹所說,哪有上位者體恤下位者的。
“您還笑得出。”小丫說着還是掉了眼淚,“那是您,您……”
那是老爺給大娘子近一大半的财産啊,全在裏頭了,大娘子曾經說那是她安身立命的底氣、根本,現在,這些說沒了就沒了。
“好了,傷了一會就行了,咱們就不傷心了啊。”林大娘跟小丫說:“接下來我們要把東北的自己人一大半都要領回京城,你要有得忙了。”
小丫愣了,“您是說,大丫他們要過來?”
“嗯。”林大娘點點頭。
她不可能把她一手培養的人才留給皇帝,不過皇帝也不可能放心用她的人,而且她必須帶回來,這些人她另有重用,留在東北等可能要若幹年後的時機太浪費了。
“他們回來?”會回嗎?小丫有點猶豫。
那邊有她的堂姐夫婦,堂姐夫是個非常厲害的帳房先生,可能說是他們東北的總二掌櫃,而且,還有一個大掌櫃東掌櫃,那是個極極厲害的人,堂姐夫就是他的長子。
“會回的,我跟東掌櫃說,讓他帶着孫兒們到京裏來念念書,在我身邊頤養天年,也幫幫我帶帶林福,想來他會答應。”
“倒是。”爲了後輩,東掌櫃會答應的,她堂姐更是會。
“那你就要去信嗎?”
“我昨晚已經讓林福送出去了。”林大娘歎了口氣,“回頭我把東北那邊種田的注意事項寫了,讓大将軍找個機會遞上去,那邊就與我們,可能短時間是沒有什麽關系了。給出了就是給出了,你也别多想了,幫着我把下面的事辦好了才是眼前最要緊的。”
“我知道了,”小丫點頭,神情也堅韌了起來,“娘子,你放心,我分得清輕重。”
林大娘笑了笑,“好,去忙吧。”
等小丫走了,她别過臉,聽着門外細雪落下的聲音,她靜靜地聽了良久,怅然若失,無可奈何地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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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一家三個将軍都髒兮兮地回來了,林大娘早早讓下人給他們備好了水,但饒是這樣,也還是臨時多燒了兩鍋,才把這三個臭将軍洗幹淨。
“嫂嫂,”林大娘給女将軍擦頭發的時候,女将軍說:“你臉好多了,不見腫了。”
“是吧?我也覺得。”
“大哥說,讓我跟你說,等你好看了,請你多留他在家一會,他說操練兵将的事暫且由我接手,讓我多跟軍營中的将士切磋一陣子,日後上了戰場,我也好與他們并肩作戰,他吧,可以留在家裏多看看兵書,帶帶邁峻,不會閑着的。”
“呀,還請你說情啊?”
“是的。”刀梓兒笑個不停。
“那你拿好處了沒有?”
“拿了,大哥說把家裏的傳家寶劍讓我耍兩個月,那把寶劍很能練臂力,是以前的一個大師專爲我家祖先武神爺打造的,很适合我們家的兒女練我們刀家的刀家劍法。”
“那配套的劍法給了你沒?”
刀梓兒捂着嘴笑起來了,“也給了。”
“那就行,還有想要的沒?”
“沒了。”
“那行吧,我答應了,你要跟他說,是你說情,我才答應的。”
“謝謝嫂嫂。”
“不用客氣。”
林大娘把她頭發擦了個九分幹,又拿了紅緞子給她在兩邊編了條細辮,女将軍一站起來後,俏美飒然,加上她眉眼之間那淡泊沉穩的氣質,哪怕她是個小娘子,也是有一種别開一格的大将之風。
“你要多在家裏多呆一會,”林大娘還是有點不滿意,“得讓我把你養出肉出來才行,你正在長高的時候,也是要在家裏把身高長好了才行,出去了饑一頓飽一頓,耽誤你長大。”
大将軍散着濕發在一旁排了好一會隊了,聽到這句明顯說給他的話,他開了口:“今年我們都不給皇帝做事,休息,休息一年。”
“一年?”
“一年。”刀藏鋒給了承諾,但又道:“隻能一年。”
頂多一年,梓兒還有要事在身,非她不可。
“一年就一年罷。”林大娘聽了也放心了,朝他招手,“來吧。”
大将軍見總算輪到他了,趕緊到了以前專屬于他的寶座坐下。
自打妹妹回來,妹妹就什麽都排第一了,能讓她呆一年,他已很是大度了。
“我看看……”林大娘拉開衣裳往他的背後看了看,“還好,沒弄出傷來。”
“今天沒下場子,在旁邊看。”大将軍老實道。
“大哥隻是在後面把最後幾名一人打了幾棍,沒下場。”刀梓兒在旁邊咬着嫂嫂專給她用補藥炖出來的雞腿,含糊地道。
“那怎麽弄髒的?”
“有幾個掉進了山溝的爛地裏上不來,我下去提了他們上來。”大将軍又道。
“那小胖子怎麽髒的?”
刀藏鋒看着在地上爬來爬去,嗚嗬嗚嗬鬼叫的胖兒子,沒說話。
“梓兒?”林大娘見他不說,點名了小娘子。
刀梓兒本聽到話就低下頭去了,但被嫂子叫了,隻能擡頭禀道:“侄兒本是被小師爺抱着一邊觀看,哪想,侄兒力氣勁兒有點大,在翻山溝那一塊時,他帶着小師爺,兩個人一頭栽溝裏去了。”
這還是洗過了抱回來的,沒洗過那會,侄兒臭得隻有她這個姑姑抱,他大哥在一旁皺眉看着不語,看臉色,好像也不想要這個臭兒子了似的。
“我也是不知道,是怎麽跟你們爺倆幾個處過來的,”林大娘說着看了眼肚子,“這個還是生個小娘子罷。”
“小娘子?嗯,是小娘子乖嗎?”刀梓兒好奇。
“是啊。”
“那如若是個不乖的呢?”
林大娘眯着眼拿手點她:“趕緊給我說點好聽的!”
刀梓兒笑得低下了頭,當沒聽見。
“老天保佑,可不能再是個皮的!”林大娘見大将軍還湊熱鬧過來的看她肚子,還附耳在上面聽了聽,她沒好氣地推了他一下,“可不能再生個像你的了。”
“皮的也好,小娘子長大了,也可以當女将軍……”刀藏鋒看着她的肚子道,“我會也親手教她練武。”
“可别,”林大娘乍舌,“有你們幾個我就受不了了。我們家再多的銀子,也不夠栽那麽多樹,讓某些人拿劍随便砍的!”
她還記着大将軍前幾天回來,一進府裏就劈樹的仇,沒忘。
刀梓兒一聽,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
刀大将軍也是擡手擦了下鼻子,微笑了起來。
當時他也沒細看,把家裏的那棵老樹也給砍了……
林大娘見他還知道有點不好意思,也是冷笑了一聲,忍不住拔了拔他的頭發,“回頭再收拾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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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藏鋒在即将出正月的前一天,去了皇宮一趟。
平時請他他都不來,現在見他不請自來,皇帝都驚訝。
刀藏鋒帶了兩個包袱來,一個裏是種東北那邊的糧的法子,一個裏面裝了點皇帝平時愛從他這裏拿的吃食,還有些糕點。
他請了安,沒有依皇帝的意思坐下,而是站着跟皇帝道:“我就進來看看您,再順道跟您再請半年的病休。”
皇帝相當無語沒有話說,看着活龍生虎,容如天将的他朝第一虎将,真不敢相信他這大将軍能這麽厚顔無恥,敢說還要請半年的病休。
當他是瞎的嗎?
“你看看,你是能請病休的人嗎!”皇帝忍住了拿杯子砸他的沖動,忍不住揉了揉頭,“你這麽多天不上朝就算了,現在一見朕還睜眼說瞎話,你是不是覺得朕真不敢拿你怎麽樣?”
刀藏鋒垂眼不語。
皇帝看着他那死樣子,真想跟這大将軍說一句信不信他宰了他。但一想到這王八蛋将軍前幾天還跟韋達宏抱怨他老拿這個話威脅他,不得不把話忍下了,勉強道:“好了,事情不都過去了?别娘們叽叽的,趕緊上朝來,你别忘了,你可是一品大官,無事超過半月不上朝就是不敬朝廷了……”
他還不敢把話說重了,不得不轉過彎道:“行了,上朝吧,朕知道朕之前的話說過了頭。”
“末将想病休半年,您也趁這段時日,把軍中您要調動的,要插的位置都安排好。”刀藏鋒看着地上平靜道:“沒有我在,兵部、吏部都隻會都聽您的,武官這頭沒有我刺您的眼,也沒幾個敢真跟您對着幹的,您把我們兵武之事都安排好,等我能上朝了,您再用我,也放心些。”
他說罷,雙腿跪下,給皇帝磕了個頭,看着地上道:“末将把刀府一府的人拉回來不容易,實在不想功虧一篑。”
他又給皇帝磕了兩個頭,“末将走了,您保重,祝您萬壽無疆,福壽康甯。”
這次他說罷,不等皇帝說完,彎着腰走了。
皇帝愣着看着他走了。
今日是他真正的壽辰,但他每年正月十五都會宴請百官,也是在那天慶生,世人也就當正月十五是他的日子,當天刀府也送了份禮進來,但他沒想到,大将軍有這份心。
“皇上,有壽糕。”張順德打開了包袱,把裏頭印着紅色壽字的壽糕放到了他面前,再把另一個包袱打開後翻了翻,就都捧了起來給了皇帝,“皇上,您看。”
皇帝打開張順德遞給他的冊子,一開,就見第一行骨氣洞達的字迹寫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