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旨下來,命婦們走了大半,林大娘首當其沖,被宜三娘拎到了宮轎中去西門坐轎回家。
她們走得快,饒是如此,林大娘都看到了背後幾個王妃面色鐵青地看着她宜三姐姐。
王妃們守靈的地方自成一塊,還有宮人守着,林大娘靠近不得,一直在她那小塊地方經營着她的那一畝三分地,認認各位夫人的臉。等到了轎中,她三姐姐靠着她的肩就閉起了眼,她這心裏也有數了,昨晚估計他們大壬朝這幾個王妃呆一塊沒少掐架。
按她三姐姐現在的厲害法,以一敵幾是不成問題的,但這戰鬥一夜還是很辛苦的。
宮轎停時她都把人摟得緊緊的,生怕跌着她三姐姐了,哪想安王正在西門候人,一掀轎簾,看自家王妃被别的人摟得緊緊的,當場臉就拉下來了。
這本來沒什麽事,當被安王那麽一瞪,沒想占三姐姐便宜的林大娘都覺得自個兒占安王家的美王妃便宜了……
她無辜地眨了眨眼。
“還不松手!”安王沒好氣地道了一句。
“哦。”林大娘趕緊松手。
此時,宜三娘也醒過來了。
“王妃……”安王趕緊去扶她,低着頭哈着腰,“您趕緊下來,我扶您。”
可千萬莫要讓别的人占了便宜去了。
宜三娘看了他一眼,等兩人下了轎,她回過頭朝林大娘道,“回吧,下午我在這裏等你,一道進宮。”
“是。”林大娘這時也突然看到她家大将軍也牽馬在等她,她立馬揚頭朝人笑了起來,卻看到她家大将軍抱着雙臂,一臉面無表情地看着她。
她心想這不對啊,都來接她了,怎麽還不高興?
等走近了,看他皺着眉,她靈光一現也是明白了——得,這個也醋上了。
“咱們家的轎呢?将軍,我好困。”
見她說着也是一臉疲态,刀藏鋒手一揮就叫自家的轎子擡了過來,饒是如此,還是皺眉跟她說了一句,“不要随随便便就與人親近。”
林大娘一聽,忍着笑上了轎,這才翻了個白眼。
她一回去就是沐浴睡覺,等睡飽醒來,這時辰也不早了,小丫抱了邁峻過來放她身邊玩,給她梳頭的時候道:“今天也不能帶我們進去嗎?”
有她帶着人在身邊伺候着,大娘子也不會那般累。
“哪能啊,就那幾個王妃有這規格能帶人。我們這些命婦一大堆,個個都帶伺候的前吆後使喚的,你們之間要是出點亂子還掐起來了,皇宮不得亂套了,你們進不得。”林大娘吃着小丫姐姐給她的一疊甜棗,把棗兒吃得無聲無息的,生怕咬得嘎嘣響,招了腳邊那隻正拿着她的睡袍一角,撕得正歡的胖球的饞。
“這半個月,非得天天都去?”
“是啊。”林大娘點頭,還跟小丫說:“這娥太妃娘娘也真是有點本事,你看啊,無兒無女,死後還能受皇上重視,我昨晚聽諸位夫人一說,皇上給她辦的這喪事都已算是國喪的規格了。”
“都死了,身後事再好又如何。”小丫拿了朵白玉花給她别在了發邊,看了看鏡子裏的大娘子,覺得白花把人襯得太俏麗了又放下了。
“說是這麽說,”林大娘點頭,“但還是聰明,生前在宮裏過得不錯,拿得起放得下,我看也是個巾幗之類的人物。”
“您眼裏,就沒有您不喜歡的女子。”無論老的少的。
“哈哈……”林大娘笑了起來,踢了踢腳邊的胖球,吐出棗核又塞了顆進去,“哪有這麽好。”
“你不是把麗怡郡主救了?保命丸呢?我看了,不在了。”小丫冷着臉道。
“呃……”林大娘這次不太敢說話了。
保命丸是真隻有一粒了,還是懷桂不放心她,從他的兩粒裏挪出一粒給她的。
她不說話,小丫也沒說,直到給她臉上塗白脂的時候也沒說話,等嘴唇也塗好了,她就直起身,洗好水端起盆就要走。
“小丫姐姐。”見她要走,林大娘趕緊抱起小胖球起身,追着小丫叫,“你看我身體多好,用不上那個東西,是不是,小胖球,跟你姨說說你娘身體多棒,連你都抱得起!哎喲,真是,胖成球我都能抱得動,我看我是太厲害了!”
被嫌棄的小胖球一把抓向她的臉,林大娘趕緊躲開,“看我的無敵閃頭功!”
她這才喊完話逗完小胖球,小丫就端着水盆出門了。
林大娘探頭往門外看了一眼,見小丫快快消失在了水房那邊,不由“嘁”了一聲,責怪小胖球,“看你,把你丫丫姨都得罪了。”
拿着衣裳讓她換的尋春哭笑不得,過來抱過小主子道,“小丫姐姐是擔心您,府裏主人也是擔心您,才挪了您一粒,您也知道那仙丸可遇不可求,再沒有多的了。”
“我用不上,放着也是浪費。”說是這樣說,但林大娘也知道自己是輕率了。麗怡郡主是完全不可能跟她三姐姐比的,但她當時就是鬼迷心竅了,對那小女娃不知爲何于心不忍得很。
現在想來,也真是太大方了,也隻能當這是麗怡得她的眼,她們有這緣份罷。
“哇,哇。”刀邁峻這時在尋春懷裏探出小胖頭來,伸出手來讓他娘抱。
他現在認人了,跟林大娘親得很,哪怕他娘隻把他當球,時不時放在腳邊讓他自己滾着玩。
“小讨債鬼诶……”她帶兒子的時間也真是短,見他伸手,林大娘也趕緊把他抱了過來,等換衣裳的時候才放到旁邊的小床裏拘着他。
等她匆匆吃過飯,又跟二夫人說了會話,交待了點事,走的時候才把邁峻交行烏骨手裏,跟他道:“你今晚就莫去宮裏了,老去那把皇宮當成自己家裏逛,皇上會有意見的,哪怕現在沒有意見,以後也會有。”
聖人的肚量現在是寬,但哪日他要是想窄起來,也是分寸必糾的,隔着點反而更能長久些。
“是了。”烏骨想想也是。
“回頭你也好好說說小郎君,他太橫了!”林大娘昨晚也是見過他在皇帝面前那不卑不亢的樣子,那樣子是夠鶴立雞群了,但從另外一方面也是說明他太出格了,玉秀于林,風必催之,她還想跟他長長久久過一輩子,可不想他嚣張半世,痛快是痛快了,末了她還得去東北當寡婦。
她已經好久沒想當寡婦了。
“他現在橫點好,都覺得他橫去了,别的地方就會少看着點,等各方的官兵都下去了,各路人馬都各就各位了,他到時候再收回來就是,而且他不招恨,皇上也不太用他的人。”烏骨知道她在擔心什麽,便道:“師爺他們對此有商議,有法子應對,你不要擔心,就當讓皇上看個樂呵了。”
這聲東擊西的法子隻能用,隻能就重舍輕,要不他手握大權還人見人喜,這麽糟心的人用兩天皇帝就想殺了。
“你們的事……”林大娘也是搖頭不已,“太亂了。”
“哼。”烏骨抱着玩着他嘴的小胖球哼笑了一聲,這算什麽亂,人上人不都如此?等她再過幾年,就會見怪不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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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趟再進宮,就沒人提起于妃的事了。倒是麗怡郡主有了消息,說是擡了回去,現在還昏迷不醒着,好在性命無憂。
過了兩日,楊相夫人也來了。
林大娘當時正被兩個攔着她說話的王妃掐得風生水起,其中的福王妃還說她相貌還不如她身邊的丫鬟,林大娘被說得怒從心起,正要反擊的時候,楊相夫人就出現了,上來就道:“哪有拿丫鬟的姿色拿來跟夫人比的,福王妃若是這麽說來的話,那你王府的丫鬟豈不是個個都要比你出色?”
林大娘一聽,還覺得這個夫人怪會說話的,正要跟人家笑的時候,就聽福王妃冷冷地道:“楊相夫人,這是您小兒子兒媳這都沒事了,有空來說本王妃的閑話來了?”
楊相夫人?
林大娘看着面前這面容溫婉的中年婦人也是傻了眼——這是那個傳說當中給小兒媳婦送侍妾,還讓侍妾假裝有孕诓小郡主,還想休了小郡主的婆婆?
“我兒沒事,有勞福王妃挂心了。”楊相夫人輕福了一禮,又轉頭向了另一個王妃福了一記,“興王妃。”
“彪騎大将軍、夫人……”
“楊相夫人。”林大娘回了半禮。
壬朝有左右兩相,權重位輕,隻有從二品的品級,這楊相夫人品級比她還低一點,回個半禮就夠了。
林大娘雖然詫異這楊相夫人與她的印象不符,但這時也忙着回兩王妃的嘴,暫時也顧不上她,忙與福王妃道:“這麽說來,王府的丫鬟個個國色天香了,難怪我聽說福王最最不願出王府,敢情家裏就是溫柔鄉,這個,換誰都不願意出來,這下我可懂了,多謝福王妃賜教,不甚感激。”
福王妃一臉,頓時臉綠得都要出油了。
福王是不願意出來,因爲每次進宮,皇帝跟他說不了兩句話就打發他走。而王府中也确實侍妾成群,兒女無女,更荒唐的是她才不到三十歲,長子才十歲出頭,已有庶子庶女的子女叫她祖母和外祖母了。
“福王就是好福氣!”林大娘說着一臉的豔羨,問楊相夫人,“楊相夫人,您說是不是?”
“可不是。”楊相夫人點了點頭。
這下,福王妃氣得眼都紅了,一伸手就向林大娘推來,林大娘趕緊走,還拉了楊相夫人一把,高聲喊,“福王妃打人喽!”
說着她就跑。
走了好幾步,回過頭看站在歸甯宮殿門已經被人圍觀的福王妃,林大娘差點朝人呲牙。
就這點本事,還跟她三姐姐作對呢。
她都沒那本事。
這廂,楊相夫人五味雜陳地看着這眼前活靈活現的小婦人,見她回過頭來看着她,眼睛炯炯有神地打量她,她勉強地牽了牽嘴角,“麗怡讓我來謝謝你,大将軍夫人,多謝你了。”
說着她朝林大娘點了下頭,“這次算楊家欠你一次。”
說罷她就走了,留下林大娘像個傻子一樣地站着。
說好的婆媳已反目成仇了呢?怎麽聽着這話,這婆媳感情還不錯啊,不像那小郡主之前嘴裏所說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啊。
她也是不懂了。
回頭她與她三姐姐一說,宜三娘這才給她解惑,“麗怡這一次,雖說是有她名聲不好給楊家招禍之因,但也因着她的身份,楊家這才逃過一劫,楊家隻要是心裏有數,不是糊塗到底的,是萬不可能抹殺了她在中間起的作用。”
“那就是說,那小郡主能在楊府呆下去了?”
見她擔心的是那小郡主能不能在楊府呆下去,宜三娘不禁微微一笑,“她若是想,總是能的。”
林大娘被她三姐這一笑,笑得還挺不好意思,不禁解釋道:“我是怕楊家不要她,她又來我這邊搗亂,怪煩人的。”
“嗯。”宜三娘點頭,看着她這個總是對人有着幾分善意的小妹妹,沒說她。
其實這也好,小娘子其實也沒看明白,因着她對人的這幾分善意友好,已經無形當中把她自己的路都走寬了。
這世上的人,不是誰都恩将仇報的,哪怕在這反目是常事的皇宮朝廷,也是有它的規矩規則的。
好人是容易不長命,但是壞人的,也活不了長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