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個人,要是有誰說她看她不慣,不管是挽起袖子打一架,還是噴她一臉口水,她都不會放在心上。
她是個不太會記恨人的性子。
但就麽小半會,林大娘就覺得她心眼小的會記仇了。但她小時候明知打不過人家,能爲家人出口惡氣撲上去,但現在在她眼前的是皇後,現在她要是撲過去,就不是她一個人被打得頭破血流的事了。
這廂三姐姐緊握她的手,林大娘懂她的意思,甜甜地朝她笑了一下。
宜三娘也沒動聲,僅對她道:“扶我起來。”
安王還當是她沒力氣了,趕緊來扶她,還怪罪:“怎麽不叫我?我就在你邊上呀。”
林大娘就勢扶着人起來了。
這廂他們出了宮,上了安王府的馬車,安王把王妃送到馬車上才道:“我回宮裏看看去,别擔心,有我。”
說着就風一般地沖進宮門内去了,把馬車的紗簾都帶得都揚了起來。
林大娘這廂握着宜三娘的手,笑道:“難爲王爺這般有心了。”
宜三娘笑了笑,沒說話。
她眼前出現的人,是人是鬼,在她眼底,都是有幾分分明的。
皇後不可能得罪安王,有時還得借她的口說點事出來,所以不可能跟她翻臉,今兒這面子,她不想給也得給她。但不管她們平時有多合,但每次安王陪她進宮,皇後宮裏那大大小小的宮女朝安王抛的媚眼,都不知可醉死多少汪春水了,她沒瞎,都看得到——不管這是皇後的意思,還是皇上屬意,還是宮女們自個兒春心蕩漾,她都不可能把皇後親人抑或别的。
而像她這個小妹妹,做人從來極有分寸,從不來不惦記别的人東西,頂多别人惹她時,她撓人一爪子。
但在這皇城裏,她還是善了,也是太善了。
“小娘子,”馬車慢慢地動了,宜三娘的聲音更輕了,細如蚊吟,“既然來了,要在這裏過一輩子,如果不想讓别人踩着你的屍體往上走,那就要忍得,狠得。不該出手的時候就牢牢地站穩了,該出手的時候就把手中的利刃立馬揮出去,一眼都不要眨,更不要婦人之仁,聽到了沒?”
“聽到了。”
“京城要有大風雨了,記住了,誰求到你頭上,你都不要答應,尤其太子與韋家……”宜三娘摸摸她汗淋淋的小臉,拿帕子給她擦了下汗,“你跟我的關系,早晚會被人知道,安王之于皇帝,是唯一的親弟弟,也是這世上最信任最親近的人,你要記住這點,也要記住很多人都知道這點。”
“我不會讓人通過我搭上你。”林大娘小聲,且快快地回道。
這是一點,宜三娘颔首,“不止如此,你們家那大将軍,看似勢薄,但我聽安王說,他手下一個小卒,都能挑翻一半禦林軍。”
這怎麽可能,吹的吧,這牛皮也是要吹翻天了……
林大娘就要否認,突然想起,她烏骨叔陪在了小将軍身邊很多年。
她烏骨叔是死亡之地還能活着爬出來的人。
死亡之地本住着一個傳承上了千年的地下部落,名爲鬼骨之族。此族中人終年不見光,世代爲人鬼,後來不知道爲什麽這個部落發生了滅絕之事,全族八百多人全部一同死于死亡之地,活下來的,僅有一個被她專程去骨族請能人做事的胖爹撿回來的烏骨。
烏骨叔那時候才十歲出頭。
她曾聽她胖爹跟她說,他從屍體堆裏翻出一個有一口氣的人時候,還以爲自己感覺錯了,烏骨叔當時全身軟得跟塊布似的,他還以爲他就剩一口氣,但下一刻,烏骨叔就跟身體裏一下子就長滿全了骨頭似地站了起來。
烏骨是林家最玄奇的人物,他綠眼鬼臉,長的與誰都不同,且有一身尋常人等根本學不來的離奇本事。
如果有他出手幫了小将軍……
見林大娘沉默了下來,宜三娘看她一眼,接着輕啓朱唇:“你們家,勢必會起來。皇上要用你們家。還有那個踩了你們刀家多年的韋家。宮中韋妃給皇上生了兩對龍鳳胎,皇上那個人,最喜歡多子多福,這些年也把韋妃寵上天去了,圍妃連見皇後都輕慢得很也無事。而韋家多年沒打過勝仗了,那家現在的嫡長孫,打個仗打到敵對國女兒的床上去了,還偷偷把人接進了燕地,生下了兒子,看樣子,還打算弄死原配,把這妾偷梁換柱轉爲原配,人家現在正幹得風風火火,現在皇上那心裏可能對他們家那也是窩着一大把火,就差個點大燒起來了。”
這些辛秘聽得林大娘眼睛都瞪大了。
這京城果然是是非之地。
“韋家這麽敢?”她這不相幹的,光聽聽都肝顫,而幹麽這麽大手腳韋家,真能有這膽子?
“好日子過久了,有什麽不敢的。”宜三娘示意小妹妹喂她喝口水,等喝完,又打算接着說。
“三姐姐,你慢點。”
宜三娘搖頭,“你見我不易,難得安王不在,一并說了。”
她現在養胎,這胎不生下來,安王不會讓她輕易見人。
“那郡主,你也聽到了,知道性情了吧?”
“皇後真疼她?”三姐姐問,林大娘也毫不猶豫把心裏想說的說了,她低聲道:“我要是這性子,我爹要是在,絕對把我揍死不可。”
這種性情,哪怕是天之驕女也是活不長。
“她是敏郡王一手疼大的,”宜三娘輕拍了下她的頭,淡道:“敏郡王拿着她一直跟後後套近乎。郡王家不比當年了,他當年的從龍之功也快用的差不多了,郡王想當将軍,想要兵帶仗,在朝廷提了很多次了,他想把小郡主送進你們府應該打的就是這個主意,有刀家支持他,請他帶軍,皇上以往拒他的那些,他不是兵武出身的理由就不好說了。”
“那我懂了。”林大娘馬上把這些事記在心裏小本本上了,果然朝廷有大人物好辦事,她跑斷腿,把耳朵伸到人家窗戶上都未必知道的事,現在一下子就都知道了。
她女神姐姐,那真是對她掏心肝的好。
她回頭一定得想些好辦法,讓她好好地把這胎生下來。
“也就是說,她也是被人在用着?”郡主那在鳳儀宮外大呼小叫的脾氣,明顯是被人刻意養出來的驕縱性子。但這驕縱性子看來也不是頭一天才有,能活到今天,那肯定有她能活到今天的理由。
“嗯,是,但皇後現在出手要幫她,也不一定是由我們所想的是爲了太子在迂回,跟刀家攀關系……”宜三娘這一次說話貼着林大娘的耳說的,“你今天是見到皇後娘娘了,也見識到她的厲害了?”
林大娘點頭,是見識到了,再銘心刻骨不過了,她反正是記住皇後了。
“那我就跟你說了,記住了,這隻是她的衆多臉孔當中的一張臉而已。她當年也不是皇上的原配,她是踩着當時的太子妃的屍體上位,她得皇上的心,不是沒原因,她極可能僅僅是皇上的人,爲皇上做事。且如果有人跟你說,她會爲了太子不擇手段,也不要信,她對太子沒那麽大感情,太子也可能不是她的親生子……”宜三娘嘴唇飛快地動着,“這事是安王猜測的,這事皇上沒跟他說過,但我見過她對太子的樣子,骨子裏就不對勁,不像是生母。”
林大娘都聽木了,隻能下意識就點頭。
這都是些什麽事?一出出,都跟大戲似的。
“有時候,縱也是寵。麗怡這小郡主從小就被當人當棋子養在了膝下,皇後想好好教她,也鞭長莫及。我一直都覺得對這外甥女,皇後給我們看的僅僅是想讓我看到的。不過,這些人真正的真心假意,三姐姐也看不出,也許我看到的,隻是他們願意讓我看到的。”宜三娘說到這,也累了,她靠在小妹妹的肩頭,緩了一會,才苦笑道:“我僅把我知道的告訴你,這些事情到底是真是假,你要自己去看,去斷,聽到了嗎?”
林大娘也苦笑,她先前還當小郡主沒人教是不受寵,現在看來也未必了,如果皇後爲保她,才甯願她大喊小叫的,那皇後保個人都要如此折騰,這也是……
她完全看不清真假,不由也輕聲回道:“三姐姐,這哪是什麽吃人的地方,鬼來了都怕。”
“是,”宜三娘也不禁笑了起來,“我看到你,才想起曾經以爲的枯燈伴白發,其實是我這生能有的最好歸宿了。”
不像現在,她的命運由天,不由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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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廂林大娘回到刀府,不及正午,刀二夫人、刀三夫人那邊派了人來問候,得知沒什麽事,也就放心了。
林大娘這剛剛思忖着馬車上她三姐姐跟她說的話,就聽大鵝急急進了門來,與她道:“大娘子,李府的人來了……”
“嗯?”
林大娘還沒想人家是來幹什麽的,就聽院子裏小雅在喊她。
小雅喊她?隔這麽遠喊她?
林大娘心想她這啞巴丫鬟什麽時候還會高聲喊人了,就聽院子裏,二夫人身邊的婆子氣急敗壞地扯着喉嚨在喊,“大郎娘子,有事了,那李府來的人說,李府養不起那麽多娘子,送幾個過來侍候你家大郎,說完把幾個小娘子都留下,他人就走了,我的天噜!老婆子我活這麽久沒見過這等不要臉的人家!”
那婆子喊着話,那聲音都氣得抖了。
林大娘當場拍了下桌子,笑出了聲,撐着桌子站了起來,“算了,我也不要臉了。”
大家既然玩得這麽歡,那就同流合污,一塊在泥巴地裏打滾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