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大娘也就帶着笑跟着他,看到那匹她曾見過的瘦馬,如小鹿一般羞怯膽怯皆有的眼睛在看到她人後,眼睛突然瞪大,驚慌地低下了頭,她嘴角的笑意加深了。
看來這位,也是認識她的。
怅州是壬朝最富有的地方,怅州瘦馬,也是出了名的好。
大雅說異常美貌,一點也沒說錯。
且這些女子豈止是異常美貌,更是異常風情。
她們從三四歲開始,就被專人從一堆貧窮人家當中精挑細選了出來,一舉一動都是爲讨好男人打造而有,她們很懂男人,更懂怎麽讓男人把她們占爲己有。
刀家好手筆,一派就是四匹。
她可沒帶什麽值得勾*引的男人進來的,能值得勾*引的,也就她身邊的這一位了。
她剛進門,這才第一天呢,就派了四匹瘦馬過來,林大娘都差點要冷笑出聲。
這刀大夫人,也真是了不得。
當年她可是派了家裏的大夫,千裏迢迢帶着良藥過來救她的命的。
救命之恩她也沒指着人家會報,但她進門第一天,這大夫人就派了四匹瘦馬來打她的臉,她還真是想見一見這位聽說還頗有點本事的大夫人了。
這廂,刀藏鋒側頭,看到了他的人臉上一臉的似笑非笑,她嘴角微翹,眼裏滿是譏諷……
他捏緊了手中的小手,見她擡起頭便朝他笑,那笑容裏,他能看得見幾分真意。
就幾分而已,但也夠了。
是他委屈她了。
“一切有我。”看着她不見絲毫陰霾的笑臉,他忍不住低聲道。
林大娘聞着怔了一怔,随即,她的笑容更大更深了。
這一次,她是真笑了,她什麽也沒說,隻是笑看着他,輕點了點頭。
其實她沒怕,這有什麽好怕的,誰活一生都要見點妖魔鬼怪,但他這麽說,她是真的欣喜。
她欣喜于她這幾年對他日異深加的真心以待,沒被辜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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刀家嫡長公子,當今從一品将軍骠騎大将軍刀藏鋒,牽着其新婚娘子步入刀家世代見貴客貴賓、迎正堂夫人見親禮的正堂的一路上,除了他旗下刀家軍軍士,别的刀家人、無論主仆都木木呆呆,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長公子已十年不在府中,回來的那兩次所呆不久,呆了幾日就走了,但就那幾日,凡是見過他的仆人皆被他身上氣勢所駭,見一眼,皆心驚肉跳好幾天。
前十年他就是在府中,見大人下人等也是面無表情,冷得下人私下猜測他根本不會笑。再歸家來,這位在戰場博殺十年的小将軍已長大成人,面對這個就是走路都帶着殺氣的小将軍,他們皆戰戰兢兢,不敢多看。
但這時,見一個垂死之人面無病容,且竟然會緩步帶着他的新婚娘子輕移,還拉着她的手,一堆人都看傻了眼。
他們看着這兩個人,林大娘也是把他們的行爲表情一一納入了眼中。
路上人頗多,看起來刀府人也不少。
他們走過,沿路朝他們行禮的下人皆驚慌失措,林大娘看了也沒覺得奇怪。心想這也是應該的,她要是見到一個病得需要沖喜的人,第二日沒事人走大街上,她也會揉揉眼睛,以爲自己瞎了。
而且,她這小郎君也是好得太徹底了,那冷冷睥睨天下的氣勢足得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壓根一點事也沒有,看起來他一點掩飾也不想再做了。
比起他,她這個被他折磨過的看起來反倒像個病人一點。
仆人們對他們的表現驚慌多于其它的一切,林大娘反而挺滿意的——沒見她後面領着一堆捧着禮盒的丫鬟呀,就沖這刀府上下主子還要賣孫子兒子死命揩油的窮酸勁,她就沒覺得這府裏有幾個正常人。
當然了,作爲頭一個買了小郎君,差點還折了的買主,林大娘也不覺得她在這刀府當中會表現得有多正常了。
反正入鄉随俗,他們怎麽來,她就怎麽迎。
這一路走去,瞎了在到處找眼睛的人不少,林大娘也是淡定得很,就是握着她手的人一手手的汗,又潮又熱的,還緊握着她不放,她從他手中脫了好幾次手都沒脫成功,她挺嫌棄的。
這還真是個粗人,不講衛生,也不懂得尊重别人的意願,這要是換到她那個時空,身爲他的另一半,得寫多少咆哮體才能表達出郁悶憋屈的心情。
就在一路路到處瞎了眼在找眼睛的注視當中,林大娘被他牽寵物一樣地牽進了刀家大堂——她這時候也還是淡定得很,因爲刀家大堂地方是大,但太破舊了,地上鋪的,房梁用的,實在都是太舊了。
看的出來,迎新婦也沒有讓他們家把家裏拾掇得好看點。
皇上賞給他們家的那些金銀财寶,看起來也是喂狗了。
盡管如此,林大娘也還是帶着淡淡淺笑,笑不露齒地半垂着頭,跟着還是牽着她手不放的刀小将軍進了大堂。
這大堂這時已經坐了不少人,氣氛還相當微妙,就像遺體告别會那樣地肅穆莊重。
這氣氛,要是這時候誰彈一個哀思調出來,林大娘都要以爲這是小将軍跟她的追悼會。
“孫兒攜新婦,見過祖父……”刀藏鋒牽着他的人到了祖父面前,方才放開她的手,兩手一揖,禀道。
“孫媳林氏見過祖父。”林大娘垂眼,斂了笑,也深福了一道禮。
“來了,這就好……”刀老太爺笑呵呵的,見孫媳婦不擡頭,也不擡腰地福在那,他撫了撫長須,頓了一會,見本來也垂着半眼的孫子突然擡眼看向他,他心中微沉了沉,又撫了一下須,方才道:“奉茶罷。”
他也不拖他們。
不過,這孫子的心,也太外向了。
這幾年裏仗打多了,心也打大了。
他父親說他幾句,他還記上了且不說,看樣子對他這祖父也是頗有看法了。
“多謝祖父。”見老太爺不爲難了,刀藏鋒也垂下了眼,怕她不敢起,側首朝她淡道:“謝過祖父,起來罷。”
“是。”林大娘這才動腰,朝前方恭敬道,“謝過祖父。”
說罷,這才直起身,垂眼雙手端過了一個老婆子遞過來的茶,給這她以前隻聞過大名,人還是初見的刀老太爺奉上了茶。
她沒有擡眼看他,也不想在這時候看,下面,還有刀大爺跟刀大夫人,這兩個人才是她今日的重點之重。
老太爺嘛,人老了,這心偏到那個地步還能活到今日,是有點本事。
但據她所知,他那兩個被他薄待的兒子,對他的長命也是很不耐煩了。
她用不着對他出手,那不是她的事,也輪不到她。他跟他的兩個親兒子之間,那可是還有好大的一筆帳還沒清算呢。
“來,這是給你的見面禮。”她奉過茶,刀老太爺很顯慈愛的聲音響了起來。
“多謝祖父。”林大娘雙接過他手中遞來的一個盒子,朝後略低下頭,把盒子交給了快步上來的小丫,又拿過她身後帶着的大鵝手中的大盒子,雙手奉給了刀老太爺,“這是孫媳婦孝敬給您的。”
盒子頗大,看起來很是富貴,上等的黑檀做的,但盒子裏放的就兩雙她所做的鞋底和兩雙鞋墊。
放這點也合情合理,新媳婦給夫家的一般都是這些。
她現在是入了刀府了,但沒打算繼續當刀府的私人帳房。
“好,有心了……”刀老太爺讓身邊的奴仆接過盒子,這廂他才看了她的臉一眼,又看了看這時直接看着他的孫子一眼,差點皺眉。
這孩子,隻差在他父親臉上直接打臉了吧?
在新婦身上這麽明顯顯示對她的偏愛,這是要做給誰看?
但現在他是從一品骠騎大将軍,是朝廷官位最大的武官,全朝這從一品還有帥印,能擁私軍的将軍就他一位,韋家的那位嫡長子,也不過從二品而已。他正深得皇上歡心,他父親也不過正二品,刀家還要靠他,他父親往後也還要靠着他點,看來也還是隻能忍了他這點小放肆了。
如此,刀老太爺還是朝孫子輕搖了下首,示意他不可太過放肆,又朝長子那邊看去,示意他一定要給兒子一點臉面,不可在今日這等場合折了他的面子。
看孫子這緊盯死盯的樣子,今日誰要是折了他新婦的臉面,他就會當場不給誰臉,連秋後算賬都不會。
要是鬧起來,太難看了,也是給二房三房笑話看。
刀家大爺刀安邦見老父朝他示意,他忍不住皺起了眉來。
那新婦沒進來之前,他這邊就已經收到了她的消息,道她看起來頗受他兒子青睐疼愛,他還當是什麽青睐疼愛,一見到人,就是她垂着頭,隻看得見半個臉,但從她頰耳邊露出的痕迹,他一眼就明白了。
如此青睐疼愛,她也露的出來,真是不要臉。
果然是土财主、商賈之家出身,出不了正面,上不了堂。
兒子之前還爲她不惜與他刀刃相見,連親父都不認,還裝病拿算命先生非她不娶要不絕命的話,逼他們刀家迎人,他就深覺那林家的大娘子絕不是等閑之輩。
現下一見這小婦果然不是心存良善安份之人,親子對她步步相護,就差拿刀逼着他的親祖,親父對她一個小輩笑了,對她的不喜當真是到了極點。
這還要讓他忍?怎麽忍?
就在刀安邦收到其父的眼神示意,就要忍不住出口相斥那新婦之時,他旁邊突然伸出了一隻纖長的玉手,狀似随意地半搭在了他的膝上。
他撇過頭,看到了自己的夫人朝他輕搖下首,他這才強忍住了氣,勉強擺正了臉,朝帶着新婦向他們走來的兒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