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是要算在帳裏的,她也是罵了自己一句:“敗家娘們。”
她爹生她真是生虧了。
說是這樣說,但好東西一點也沒少給。
人家萬裏迢迢前來奔喪,鄭重祭拜她的父親,不沖人這份不容易,就沖人這份心意,哪怕這次人家一個子不還呢,這點回禮也是要給的。
東西重,林計找了幾個家丁來擡。
忙着處理田地等要事的林守義都來了,摸摸這個包袱,摸摸那個包袱,老管家在人看不到的地方,也是呲牙咧嘴了好幾下。
大娘子不是個随便給人東西的人,這一給,肯定都是好東西啊。
林府就是坐擁金山銀山,給出去一丁點,他也肉疼啊。
索性不看了,出了後門,老管家就說有事告辭而去。
林大娘看他一臉被人挖了心肝肺地走了,也是好笑。
她爹看人真是有一手,找了個打心眼裏就覺得省着花就是大美德的大管家。
難怪這些年她爹跟她無論怎麽敗,這家底還是有的。
隻可惜,今年秋收一過,林家是真的要傷底子了。
好在,還有明年。
明年隻要年景好,她定想法設法把今年的補追回來。
這廂林府家丁擡了三個包袱過去,還有一個小包袱,小的那個是給洪木。
洪木一看打得結結實實的包袱,也是傻眼。
這包袱打得太嚴實了,他無從下手去拆。
他走前,小将軍也吩咐了,如果江南的小娘子有什麽要給他的,隻要是能要的,都要了。
洪木先前還猜測小将軍應不是如此占人便宜之人,後來入了怅州進了林府,才知道小将軍所言,那是字字在理。
這林府的衆多東西方便快捷,所有之物,都是他前所未見,前所未有的東西。
且不說所用所吃的,就是那日林計管家見他虎口有疤,給他弄了瓶所謂叫創傷膏的藥來,他擦後隻過了一夜,虎口就不疼了,過了幾日,那結成的疤都快掉落了,且周圍膚色如新,而不是黑成了一塊。
換在往日,這種傷口要好,也是要快一個月去了。
所以大娘子身邊的人一來問,洪木想也沒想,開口就是多多的要,哪怕馬匹負重無法快馬加鞭趕回,這東西他也得要了。
隻是,他沒想包袱打得這到嚴實,他也無法在小将軍給他的借條寫清所借林府之物,不得已,洪木雙手把借條奉給了林大娘,躬身道:“大娘子,這是小将軍拿給我的借條,您給了我什麽東西,還請您費力填上,來日小将軍必将想法設法歸還您所借的衆物。”
敢情,借條在這位手裏,沒在信裏。
還沒來得檢查信的林大娘心想她也不用去檢查了,接過借條就微笑道:“好的,義兄客氣了。”
洪義兄往後退了幾邊,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這位大娘子,果然不愧是林府的娘子,待人之大方,出手之慷慨,他親眼見了才敢相信。
洪木這才深覺,老太爺爲小将軍擇的這門親事的用心良苦。想當初訂了這位林府的大娘子,府裏不知道有多少人暗嘲老太爺是不喜小将軍了,給他訂了條母豬,當時把他氣得跟府裏說閑話的人打了好幾架。
現在想來,大人就是大人,所思所做,哪是他這種人能猜測得出的。
“這是我給他的信。”林大娘是專門來送洪木的,也想把信親自交給他,當是她對他的鄭重以待。
“是。”洪木忙上前,雙手接過。
“還請義兄告知他,江南諸好,請他莫要擔心此處,有什麽不妥的,還請他寫信告知。”盡管不想再借他什麽了,但林大娘确實也覺得那小郎君也可憐。
越知道他的處境,也越覺得他可憐。
他才多大,比這輩子的她隻大幾天,就要背負一家,甚至一門的興衰盛亡。而且,他缺的東西也确實太緻命了。
林府想訂刀家,也是有其因,但刀家訂上林家,何嘗不是刀老太爺想拿這小郎君放手一博。
但她的處境要比他好太多了。
如果他想再借點,就借了吧。左右不出意外他們就要相伴,有恩有情地過,比沒恩沒情總會好點。
洪木不知道林大娘所想,聽她此言還道她是個莊重又重婦德的娘子,還沒嫁出去就已經這般願意聽未婚夫郎的話了,當下就感慨得對這位林大娘子滿臉尊重。
果然江南出閨秀。
林大娘看着洪木那一臉的感慨,琢磨着怕是她哪又把人唬了。
洪木要走,上課的林懷桂上了半節課,也被母親牽來與洪木道别,林夫人與他都給洪木備了點小禮,洪木當下感激不已,對他們道謝不盡。
林府這邊,林計也是安排了人手,讓洪木上船,他們拿船把他送出怅州送入進京城的運道,這樣能日行數百裏,至少讓洪木在至燕北轉道前去最北這一段,就不用騎馬奔波了。
洪木聽了都呆了。
他都不知道林府已經做了這樣的安排。
如果是坐船入京,他在快進京的一道山路下船,繞山前往最北,比他進京再入北要快至少五天。
他隻要半個月,船上十天,快馬七天,就可到最北,而且,無夜日夜兼程趕路。
洪木帶着這個突如其事的好消息,木木呆呆地帶着東西走了。
就是臨出門又跑了回來,又跟林大娘說:“那大娘子,我還可以多帶點。”
此話一完,以爲自己足夠見多識廣,連穿越這套都玩了的林大娘都呆了一呆。
這也是……
真是讓她無言以對呀。
林大娘差點笑出來,搖搖頭,她大概也知道洪木所求的是什麽了,就讓林計再跑一趟,把府裏藥房那些好用的藥材再拿一些出來,再把周半仙在府裏的私藥房搜刮幹淨,一樣不留。
“啊?”小丫聽了娘子的吩咐也是吓呆了。
刹那,林府一府的呆人。
“沒事,”林大娘也都覺得自己的心肯定是心疼壞了,都感覺不到肉疼了,一搖首就道:“讓先生回來了再跟我哭窮就是,我給他補。”
“幹肉幹雞這些的,也打包點。”
洪木又至少帶走了此前相等的東西,這次他終于走了,臨走前,他鄭重其事地給林大娘磕了個頭。
林大娘讓林懷桂扶了他起來。
他一走,林懷桂臉紅紅的,不好意思問林大娘,“姐姐,姐夫家什麽都沒有嗎?”
如果什麽都沒有,那就不嫁了,姐姐還是呆家裏的好。
家裏什麽都有。
“他剛才跟我磕了一個頭,你知道他爲什麽磕嗎?”林大娘蹲下身,好啦,教育弟弟的好時候又到了。
“他敬重姐姐啊。”
“這是其一,另一個,這是爲咱們家給的藥,爲他那些在戰場上會用上藥的戰友們磕的,我們拿給他一點點,他可能就會救很多很多的人,跟他一起保家衛國的戰士。”
“達則兼濟天下?”小胖子似有所悟。
小胖子這麽說也是,但想得太高尚了。林大娘頗有點汗顔,她想的是多救點人,多攢點福報,她跟胖弟弟也能多富幾年。
“姐姐,對嗎?”
“對。”大庭廣衆之下,林大娘覺得還是不要當着仆人們的面教壞他了。
這事得回屋裏悄悄地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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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木回營,好多人看他。
北方冷,所以那江南的大娘子給了他一身黑熊皮做的大披風,皮子做得那個好啊,帶着香味,毛發順得那個叫溜啊,油油亮亮的。
這要是穿在别人身上,洪木也得多看兩眼,所以一點也不奇怪兄弟們看他。
他拉着門去見了小将軍。
大軍得勝,熊白主将,熊白的攝政王死于了刀小将軍手下,大軍正在慶賀,刀小将軍的帳房裏也有很多人。
洪木進來,跟洪木一道在黑豹旗裏打滾長大的兄弟們眼睛都直了,有人上前來拍洪木的肩,一拍,真的是洪木,擡頭就吼:“兄弟們!”
一群人就全掉了上來,沒一會把洪木扒得隻剩底褲。
洪木大笑不已,邊罵兔崽子邊讓人給他留點,别扒光了。
大笑中,洪木暢意不已。
他喜歡江南,有生之年還是想再去,他吃過的很多的好東西,他娘子都沒吃過,他娘親更是沒有,他想帶她們去。
但他現在回來了,他更喜歡這個地方,這裏是他的家,有他的生死與共的兄弟,還有帶着他們打拼前途的小将軍。
躺在地上的洪木笑看向小将軍,見小将軍朝他颔首,他也笑了起來。
鬧過之後,衆人才拉了他起來,給了他衣裳穿,也把他們中意的那塊披皮給披到了洪木身上。
洪木跟他們說起了江南的事,江南的林府。
說罷,久久,取暖的火光當中,無人說話。
過了好一會,才有個人開了口,是旗裏的小師爺,他在火上搓了把手,笑了笑,“江南真有那麽好嗎?”
“好,就是太好了。”洪木低頭看着盆裏冒着煙的柴火,“他們的炭都沒煙。”
“這個我們京裏也有。”
“不一樣,幹淨多了。”洪木搖搖頭,沉默了一會,又道,“林家的小家主跟說,他老師跟姐姐告訴他,江南這樣的好日子是我們在這裏以死打拼來的,他們記住了,讓我們寬心。”
洪木的話一完,有人樂了,笑着道:“嘿,還怪會說話的。”
“可不是。”有人一樂,帳房裏的人接二連三地樂了,笑聲起來了。
夜晚,洪木跟着刀藏鋒清點東西。
刀藏鋒的大小師爺還有帳房先生也都來了。
這次帶回來的東西,他們還是要一一放入帳。
就是這次吃的帶的有點多,這東西以往是不入帳的,但多了這麽多,好像可以入帳了,這麽多,應該要還的吧?
但帳房先生跟兩位師爺一看小将軍把吃的都扒拉到了他身邊,都堆成小山堆了,看樣子是沒打算入帳,也沒打算讓點出來讓給夥房,都很識相地閉嘴不語。
就是小師爺太饞,清單寫到一半,仗着自己年紀小,哭着臉跟小将軍說:“小将軍,給我塊肉脯吧。”
他剛剛嘗了小将軍削給他的一點點,那肉又香又緊,還辛辣,一口吃下去,半身都暖了,他就沒吃過這麽招他饞的,他饞得快受不了了。
刀藏鋒沒聽到這個,他剛看完那個有錢的小娘子的信,還有事要問洪木。
“他們家也給你回禮了?”
“給了。”洪木又細數了一遍大娘子,林夫人,林小家主對他的慷慨相待,這是他今天跟人說的第四遍了。
“那布,就是大娘子給你的那個包袱的打包布,給我拿過來。”
“啊?”洪木沒反應過來。
“現在就去。”刀藏鋒看着他的義兄,淡淡地,一字一句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