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家,得有一個強硬的人,才撐得起來。
她既然當着父母的面,接了胖爹讓她當的這個家,林大娘也就知道,這個家到了她該爲它做點什麽的時候了。
她胖爹讓她别怕,說他當年才七歲,就一個人帶着管事家丁,跑遍十裏八鄉收租去了。
林大娘當然不怕,她還挺喜歡胖爹的安排。
尤其在這個年代裏,一個當父親的,能讓女兒跟在身邊學他一身的本事不說,還放實權讓她經手曆練,慢慢上手,這放在怅州城的哪家都不可能。
哪怕是放在開放的現代,都是很少見的事情。
這不是什麽輕松的事,但林大娘鬥志昂揚。
林五姑臉色不好地走了,臨走前,狠狠地瞪了林大娘一眼,嘴裏嘀咕了句“小短命鬼”之類的話,前來送人的林計聽到,臉色巨變,但在自家大娘子的搖頭示意下,勉強撐住臉,送了人走。
近傍晚,林計提前帶了矍護頭去了主院。
矍護頭等在外面時,林計跟林寶善報了林五姑之事,包括那句小短命鬼。
林老爺聽後,眼睛都沒睜開,隻哼了一聲,淡道,“這些年,多少人盼着我死,羅家屈家他們,還有林家的那些,等着老爺我死了分我的地分我的金銀财寶呢……”
他擡起手,舒展了一下疼痛的手指,“可惜了,他們就是等到死,也得不到他們想要的。”
他林寶善的家财,隻會留給他的兒女,他們要是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一二。
這夜半夜,林寶善年輕時候從蠻夷屍骨之地撿回來的烏骨潛入了林家,聽林老爺與他道:“你代我去京城與東北走一趟,把信交給那兩位,速去速回。”
烏骨接過林老爺給他的那幾封信,納入懷中後道:“林寶絡他們很不老實了,昨日接了柳半頭進了家中。”
柳半頭是離怅州千裏外的北嶽山山中頗有大名的山賊頭子。
“嗯。”
“那半頭讓我告訴你,事成之後,您再給他加點銀子,加五千兩,他把您下不了的手都下了。”烏骨說罷,擡起他的綠眼鬼面看向林老爺,“這事可由我做?”
省了五千兩。
給娘子置辦嫁妝也好。
林老爺笑着搖頭,“不是你做的事,你回他,應了就是。”
也行,既然老爺不在乎這點錢,烏骨也不搶他那結義兄弟的生财路。那老賊幾年沒打過大劫了,底下孩子一堆,寨子裏幾十上百張嘴嗷嗷待哺,手頭也緊。
**
這廂十五日一過,十六日一早,林大娘早早起來就去了接回來的周半仙的住處,說了幾句話,過目且定了一下自家胖爹今日療程的一些細節。
今日要給林老爺放血,還要餓他一天,周半仙已聽說大娘子要去赴花會,見大娘子與他說完細節,又面不改色吩咐林強說今日隻給老爺三碗清水,除了這三碗清水,哪怕是半滴水也不能再給,聽着他心口也是抖了抖。
大娘子是不在府,可他在。
他還是林家養着的大夫,老爺大巴掌一拍,他可是得聽命的呀。
“大娘子,”見林強也是應的勉強,周半仙輕咳了一聲,道:“聽聞您要赴羅家娘子的花會,那您何時回府?”
“下午吧,捱不到晚上。”
“老爺等會就要放第一輪血了……”
“哦,我知道,你去就是,我等會送了懷桂去先生那,就出門了。”
“可是,老爺那……”
“你說我爹怕疼是罷?”林大娘知道這些跟胖爹近的人其實都有點忌憚她那滴水不漏的老胖子爹爹,他一生氣,這樣人更是拿他沒辦法,制不住他。但她睜眼說瞎話,“沒事兒,你就說讓他多想想懷桂中午吃什麽,就不疼了。”
她有制住胖爹的法子,但也不想留在家裏看胖爹掙紮着治病,周大夫也說不下猛藥這幾日間胖爹就是站起來,也隻能是稍稍站一站,站久是不可能的。
但離下個月初一不遠了。
她爹已經有三個月不見外面的人了。
他這麽長時間不見外人,也不出去走動,怅州城隻要與他相識的,已經都蠢蠢欲動了。
“知道了。”周半仙見她放了話,心裏也安穩了些,到時候老爺發火,他依樣畫葫蘆把話學給老爺聽就是。
“沒事,這個你們别擔心,我娘也會在旁守着的。”林大娘笑着說。
她沒事人一般與周大夫交待完,轉身到了林夫人的院子去接林懷桂。
桂姨娘還沒起,林懷桂正吃着大姨娘喂他的小籠包,小家夥能吃,一口能吃一個,大姨娘顧着他是林家公子的身份,非把一小個掰成了兩半,讓他分兩次吃。
吃太大口了,出去了會讓别的公子笑話他像拱食的豬,大姨娘爲這個,不顧老臉打過幾次那些說她小心肝寶貝的小孩兒們,爲此讓人家家裏人找上門來鬧過。
“你慢點吃,一大碟都是你的,乖了啊。”大姨娘滿臉心疼地喂着食,還跟林大娘求情,“大娘子,他才一丁點大,這麽早就去上學,雞都起得沒他早呢,天天都這樣,哪行啊,人都瘦了……”
瘦哪了?
林大娘覺得她家大姨娘睜眼說瞎話的本事比她都強,也是聊不下去了,她飛快轉身,往母親的房裏走去。
林夫人早已起床,今日老爺要下猛藥治病,她沒去花地,早早就坐在椅中想事,女兒一進來,她便朝女兒望去。
“娘,我等會送完懷桂,就從前院走了。”林大娘在她面前坐下,由母親握了她的手,她道:“你等會把桂姨娘支走,讓她在外頭玩一天,等爹爹好了再讓她回來。”
上次治病不過是把針插*進*血肉裏,老爹在裏頭大叫着,桂姨娘在外面就哭得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晚上還做惡夢,大姨娘陪她睡了好幾日,吃了好幾副壓驚的藥才好。
這次是放血,一大盆一大盆地端出來,再讓她看着,怕是魂都要吓沒了。
“嗯。”林夫人點頭,心中本憂慮不已,但見女兒沒事人一般的樣子,心裏也安穩了點。
“爹爹這次治病,會進來幾個護院護場,你等會把三婆婆請出來,也讓小俐在外面看着一點。”
三婆婆是林府裏的老丫鬟,她是石女,終身未嫁,現已九旬,在林府呆過了她的整個一生,對林府的裏裏外外沒有比她更清楚的人。現下她眼睛不太看得見,但腦袋絲毫沒有糊塗。林府的古,大都是由她講給林大娘聽的,府裏丫鬟也都有些畏怕這個于她們而言是老祖宗一樣的人,有她出來,誰都要規矩一點。
林府後面姨娘多,丫鬟也太多了。林家的護院都是重金聘過來的,是良籍之身,又都一身好本事,長相端正的也多,後院丫鬟就是隔着泾渭分明的前後院,沒有回應都爲他們彼此争風吃醋,冷譏熱諷過,都把他們當成了日後想嫁的人。
這人一進來,每次都免不了丫鬟們争先相看,也隻能每次請已經被林府榮養了的三婆婆出來坐鎮。
“這個自然,我昨晚就叫蔓蔓過去說了,等會我就過去請她老人家。”
林夫人口中的蔓蔓就是那對她忠心不二的大姨娘。
“嗯。”林大娘沒什麽好說的了,應了話,陪母親坐了一會,就起了身。
她欲走,林夫人拉住了女兒的手,看着女兒垂頭看來的眼睛,她把想說的隐憂強行咽了下去,隻與女兒笑道:“沒事的,你爹那命,有算命先生早爲他批過,是大善大貴之身,邪祟等都近不了他的身,這次定也安然無事。”
“自是。”林大娘一笑,笑容粲然明亮,“娘隻管管住了他的嘴,可别讓他貪吃了多的。”
林夫人看着女兒笑着,心裏卻一痛。
她知道女兒爲什麽今日非要出去。
隻有她出去了,外面的人才想不到,老爺正在府裏用猛藥治病,九死一生。
這幾個月,林府的死關,都是這麽一關一關闖過來的。
**
羅七娘子選的日子也是再好不過,一早就是陽光明媚,春風暖人,鳥兒展開了翅膀四處鳴叫,輕脆歡快至極。
馬車裏,林大娘跟大小兩隻跪在她腳前吃着點心的鵝循循善誘,“等會要是說不過人家了,找你們小丫姐姐就是,不要擅自動手。”
“可是,”大鵝往嘴裏塞着桂花糕,理直氣壯,“我問過我大哥了,他說了,說不過可以打的。”
小鵝嚼着點心也委屈,“娘子,我爹也說了,我們力氣大,沒力氣都要使力氣,有力氣爲何不使?我們老爹也跟我們說了,他讓我們跟着你,就是爲你打架來的。”
說不過當然得打。
這教的都是什麽啊?看着比她還小兩個月的兩個丫鬟這麽兇殘,林大娘覺得她胖爹真是用了苦心給她找丫鬟了。
“小丫……”林大娘頭疼,揉着額角讓小丫去說她們,“幫我給她們理理。”
小丫笑嘻嘻地“诶”了一聲,低頭跟大小兩隻鵝說話去了。
那廂,屈家的嫡女,屈八娘子正低頭跟羅家養在羅夫人膝下的羅八娘子輕聲道:“林大娘這次莫不是又要帶着她的粗使丫鬟來罷?”
那兩個笨丫鬟又高又壯,一個丫鬟長得有她們三個丫鬟大,還很能吃,說是一頓能吃洗臉盆那樣的盆三大盆,也就林家那種人家,會養這種丫鬟。
羅八聞言,俏眼略轉,低首拿帕擋了半邊嘴,輕笑着回了一句:“粗人當用粗使,還能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