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子姐姐沒他那般灑脫,想哭就哭,她欲哭無淚,扁着嘴問他,“你咋的了嘛。”
哭有啥用嘛。
跟着小胖子的貼身小書童林錢多在後面哆哆嗦嗦回了話:“宇堂,宇堂先生捏的。”
捏的?
娘子姐姐抱着小胖子弟弟,抱了一小下就撐不住了,把他半扛在肩上往廊下走了走,走到了有椅子的地方坐下,把胖嘟嘟放在腿上,扯出手絹給他擦眼淚,并道:“莫哭啦,醜死啦。”
小胖子本不愛哭,一聽醜,改哭爲抽泣,嗚嗚搖頭,“懷桂不哭,懷桂不醜,懷桂回去陪爹爹。”
他倒時時刻刻記得他們那個老胖爹,林大娘聽着心裏也是有點小心酸。
老胖爹之前夜夜痛不欲生也能管住嘴不吃肉,他是爲林家,爲她,更是爲小胖弟。
小胖子太可人疼了。
“怎麽捏他了?”林大娘問林錢多。
林錢多回:“本來隻捏了一下的,捏了一下,又捏,又捏了一下……”
林錢多學着宇堂先生捏小公子了的手勢,學了一下,又一下,最後隻剩他的手不斷地在捏了。
林大娘看得眼睛直抽不已。
這是覺得她弟弟的小嫩臉好捏是罷?
這廂,林大娘看着小胖子腫得半天高的小胖臉,不由咽了咽口水……
看起來确實很好捏的樣子。
說起來,林大娘跟宇堂先生兩個人一直看不對眼,一個是覺得一個先生長那麽醜,還挑剔成狂,看見個女子扭頭就走,有病;一個是覺得一個女流之輩,跟人說話不低頭就算了,還敢看着人的眼睛說話,沒規矩,不像個女孩子,讨人厭,有病。
兩人打頭一次見面,一個近四旬的男人,一個僅七歲,在小的差點踩着大的那個的腳後,兩人差點不顧男女之别,長後輩之分,在林家後堂大打出手。
而兩人所做之事,也是五十步笑百步,林大娘逼小胖子學步,拿棍子在小胖子後面抽小屁股,抽斷棍子都面不改色;宇堂這位爲人師表,爲了小弟子不丢他這天縱奇才的名聲,一天不逼人學夠十個字,都能把小胖子手闆心抽腫了。
兩位都是拔苗助長的好人才。
但林大娘占據了血緣優勢,小胖子信服她,依賴她,打得再狠也不知道恨姐姐,睡一覺起來更是忘光光,這時見娘子姐姐看着他咽口水,他還心疼上人家了,小心翼翼地摸着姐姐的臉吹了吹,“姐姐不疼,痛痛飛,懷桂吹吹不疼了,回爹爹處就吃飯了。”
林大娘覺得被小胖子碰到的臉都燙了,還是要點臉的姐姐幹笑了兩聲,“好,姐姐就帶你回去。”
說歸是這般說,走了幾步,小胖子不願意走路了,饅頭姐姐對着他就又兇神惡煞了起來,“信不信我抽你?”
愧疚所帶來的溫情,還沒維持住半盞茶功夫呢。
女人,哪怕再小的女人,也是善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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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家的小胖子也是個奇葩,許也是物以類聚,林家除了大管家林守義外,就隻有他跟他爹爹是個胖子了,父子倆最大的區别隻是一個是老胖子,一個是小胖子之分罷了,遂他最愛的人不是老給他肉吃的的親娘,也不是渾身香香的母親,更不是揍完他屁股還有臉牽他小手的親姐姐,而是他的親爹林寶善。
他是一定要跟林寶善叫兩頓飯的,一頓早膳,一頓晚膳都少不了,哪怕就他爹看着他吃。
當然,他人小,還不明白他經常把他老爹爹饞得恨不得咬舌喝自己的血解解饞。
對這個小兒子,林寶善是又愛又恨,所幸愛比恨多多了,晚膳他喝着清水粥,有喝跟沒喝一樣地看着小兒子吃着香噴噴的肉粥,還要假裝自己的粥很好喝的樣子,林老爺也是心裏苦得沒法說了。
但他又不可能趕林懷桂。前段時日,完全承了他冷血無情一面的大女兒爲了逼他站起來,都不許他見兒子,還威脅他如果不老老實實針灸,吃周半仙那屎一樣的藥,就隻給小胖兒子每天隻吃一頓飯,而且那頓飯隻管一碗稀粥……
等能再見到小胖兒子,林寶善都不敢死了,也不太敢變着法讓下人背着女兒偷點什麽給他吃了,真的好怕他死了,他那沒良心的大女兒說得出就幹得出。
倆父子吃上了,見老胖爹笑得滿臉橫肉都皺了起來,林大娘在門邊看看,也就走了。
她承認,小胖子就是老胖爹的命根子。對此,她就是作爲一個穿過來以爲自己是獨生女好幾個年頭的人,哪怕她前世也算是死在了父母的重男輕女之下,她對這個以後會繼承林家家業的弟弟也嫉妒不起來……
她胖爹在小胖子出生半月後,給她私下置了五千畝的田産。去年給她訂親回來,頭一件事,就是交給了她一份東北黑土地三萬畝的地契,說那裏離她以後嫁的地方近,她每年就是僅靠吃租,都能淩駕于京城一半的高貴千金娘子之上。
現在,她老胖爹已經開始給她說他那些隻置于私地裏的暗産了。也跟她明說了,隻要她能掌握他給她的那些燙手的東西,以後這些都歸她,讓她以後嫁去了京城,就帶去京中用。
那些雖然都是些見不得光的東西,也危險,但那确也是來錢多,來錢快,一本萬利的産業。
她才十歲,她這個生于封建社會的父親已經給了她前世父母都沒給過她的金錢——活了兩世的林大娘再明白不過,話說得再好聽都沒用,金錢就是代表重視,代表感情。
胖爹不止一次對她說過“你再像我不過”的話,林大娘都不需要仔細分辨就知道這句話的真假。
她胖爹對她所做的教育,包括以後的安排,都擔當得起這句話。
燈下細雨紛飛,林娘子踩上石梯入廊前,回頭看了父弟所在的屋子一眼,裏頭燈光輝煌,無需多想,她也知道裏面的胖爹有多滿足。
這一次,死裏逃生的不僅是他,是林府,也是她和弟弟,和她那與世無争隻想養花的親娘,還有知道自己不夠聰明,什麽都不争,什麽都不要,全身心希望老爺和夫人能夠護兒子周全的桂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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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大娘去了林夫人房裏,剛踩上門,就聽母親身邊的小俐又在驚呼,“大娘子,爲何又隻帶了大素小雅來?”
就帶着兩個活啞巴,這是出事了,都沒人叫人。
林大娘笑嘻嘻地看向小俐,“我愛帶她們,帶着小丫過來,你當大娘子我還給你找消譴啊。”
小俐咯咯笑,覺得大娘子這話太好笑了,她笑個不停,過來給大娘子解披風時肩膀都在抖,歡喜地說道:“娘子,你莫要逗我喽。”
林大娘微笑,摸了摸她的肚子,問,“這麽夜還當值呢?”
小俐嫁了前院的一個護院小頭領,說起來也不得了,她丈夫手下管着二十來号人,她也是個小夫人了呢。
“我一直都是當到午夜的,”小俐把披風給了來接的小丫鬟,摸了下肚子,扶着林大娘的手往裏走,解釋道:“也隻能當到這個月了,夫人說肚子大了,下月就隻許我白日當值了。”
“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才是正事,”今晚閑,林大娘也有時間跟母親身邊的丫鬟交流感情,便走的慢了一點,與她道:“缺什麽就跟府裏說,跟我說,徐領頭是家裏人,你就更是家裏人了,我娘疼你,隻要你好,她就安心。”
小俐點頭不已,“知道的,娘子放心就是了,我還想服侍夫人到老的。”
林大娘微笑點頭,也不多說了。
她對身邊的丫鬟好,對母親身邊的丫鬟更是。
她希望她擁有一顆閑雲野鶴的心的母親,能過一輩子閑雲野鶴的日子。每日養花弄草,看雲卷雲舒一生。
她無法成爲那樣的人,也無法過那樣的生活,但離那樣的人,那樣的生活有點近,就很好了。
林大娘一進屋,就聽桂姨娘在說:“夫人,我想再吃碗紅豆沙。”
“不許吃了。”林夫人淡淡道。
“夫人……”
“晚膳也不許吃了。”
“我剛剛将将隻吃了半碗……”
“三碗,你吃了三碗,”女兒進來,林夫人看了她一眼,依然對着桂姨娘溫溫柔柔說,“晚上的三碗,今日的第七碗。”
“這般多啊?”桂姨娘珠圓玉潤的臉都紅了起來,“我也沒計數。”
“沒計數啊,那再吃一碗?”林大娘走近道。
“好……”桂姨娘擡頭,看着大娘子那張似笑非笑的臉,把“啊”字咽了下去,尴尬地拿手絹撫了撫臉,有點坐立不安了,“沒想成,一吃就吃這般多了。”
“你去看看懷桂去,”林大娘搖搖頭,“今日你都沒見他呢,去看看他,他現在陪爹爹用膳。”
“诶,行,那夫人,娘子,我就去了。”
桂姨娘這次動的倒是快,一會就出了門去,丫鬟還在她身後喊,“桂姨娘,您慢點……”
外面丫鬟擔心她的聲音不斷響着,蓋過了細雨輕下的聲響,劃破了人的耳。
緊接着,聲音小了,雨聲大了。
江南的雨夜,總是充滿着細不可說的詩意……
林大娘回頭,在溫暖的燈光裏看着她貌如天仙的母親,微笑道:“人間春雨足,歸意帶風雷。”
林母溫柔地看着微笑着的女兒,“那是她的親兒,她的骨肉。”
沒有一個當母親的人,能無視自己的親骨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