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說都是一家人,但自個兒跟自個兒過久了,胳膊都會打到腿,何況是這麽一大家子女人。
二姨娘摟着還想去勸架的大娘子,勸她:“由她們去。”
大姨娘已經手腳飛快地把夫人愛的和她愛的都攏作了一堆,見大家還吵着,又多搬了兩匹。
這時看吵架的三姨娘是最先看到她的,一回頭瞅到她就大驚失色地喊:“大姐,那匹粉布是我看中的!”
這下看熱鬧的都回過神來了,就又都撲向了桌。
大姨娘見狀不妙,一屁股坐到她挑好的七匹布上面,翹着二郎腿,擡起了下巴:“我給夫人跟我挑的,我看誰敢搶!”
被她挑中了喜愛的那匹布的姨娘們委屈地跺腳,“大姐,你又來了。”
林大娘隻看了一眼,就扭過了背,把臉埋在了二姨娘懷裏,不忍直視現場。
她爹是有幾分本事,姨娘們這麽多年都沒生下一個孩子,他也能把她們老老實實拘在後院,但姨娘們現在的性情,就有點讓人難以言喻了。
像大姨娘就霸道護食得很,隻要她看中的都得歸她,誰敢搶她就敢把林府的天都鬧翻了,誰都不敢輕易惹她。
好在,她這個姨娘心裏是有她娘的,無論什麽喜歡的東西霸回去了,先是夫人挑了她才拿挑下的。
林夫人也寵她,說都不說她的,林大娘也拿她這個大姨娘沒什麽太大的法子。
“娘子,”這時,林家最小的那個姨娘委委屈屈上前來了,也不管六姨娘跟芬姨娘把對方的臉都抓花了,兩個人現在正在邊哭邊打,格外精彩,她現在最着急她看中的那匹藍布被大姨娘挑中了,“大姐要藍布作甚?”
她翹起了櫻桃小嘴,把林大娘當是林老爺一般撒嬌,“娘子,我想要藍布,我大侄兒要進書院上學了,我想拿回去給他做兩身好衣裳,撐撐臉面。”
小姨娘也是三十餘歲了,但是她是小女兒性情,從進林府到如今沒改過。她看着是愛嬌了點,但人也實在是單純,想要什麽了就說,不給就哭,再斥她兩句,就老實了。
林大娘聽她說是要給大侄兒做衣裳,回頭就跟她道:“這藍色是給女孩子做衣裳的,小公子穿不得,過幾天等天氣好了,就讓布莊那邊送幾個小公子穿的色過來……”
“正好,”她面不改色,跟姨娘們一塊道,“你們要做幾個人的,劃算劃算,到計管事那裏報個數,我也好算一下讓布莊送幾匹過來。”
“那娘子,我想要兩匹藍布,我家好幾個侄子呢……”
“我娘家有六個。”有姨娘已經比劃個數了,滿臉高興。
有了她們一開頭,打架的六姨娘架都不打了,踢了被她打倒在地的芬姨娘一腳,拉扯着她披散開的頭發過來就道:“娘子,給我多備一匹小兒穿的細布,我侄兒子都要給我生侄孫子了……”
說着嘴都笑咧了,引得好幾個姨娘翻了白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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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府就一兒一女,老爺年歲已高,現下連床都下不了了,膝下無子無女的姨娘們心裏早有了打算。
年紀不大的,還是想着要回娘家的。
這些年,她們在林家也攢了不少錢,像小姨娘,是想着要回娘家,養個養子養女,日後也好有人送終。
隻有像大姨娘二姨娘這種跟了夫人就跟以前的父母斷了聯系的,才沒起過這念頭。
林大娘是林老爺躺在床上後,被胖爹要求管家的。過年的時候,他就跟林大娘明說了,對姨娘們要大方點,如果她們家裏的親戚過來,手頭也要寬點,打發也要厚一點,家裏有什麽要幫忙的,能幫得上的就吩咐下去。
林府内府規矩不大,但守衛森嚴,也不許姨娘們随随便便就出門,以前林老爺最多讓她們一年見一次娘家人。
林大娘一當家,過年大多數姨娘們的家裏都來了人,見林家前所未有的好說話,有的還來了還不止一次,拖家帶口的來了好幾次了。
還有正月十五過元宵,林大娘松口,有姨娘回了娘家住了幾天才回來。
姨娘們想得不深,都還以爲是林大娘年紀小,把家不嚴,老爺病着,夫人又不管事,這才有了她們現在的輕快日子。
胖爹做了放想出去的姨娘們歸娘家的打算,就林大娘來看,這事有好,也有不好的地方。
胖爹不是個一般的人,林府以前就他一個男人,他膝下無兒無女,怕外人鑽空子,他讓外面的人進不來,裏面的人進來了就不許出去。
這些姨娘們都是小小年紀就進了林府,她親娘又不是個苛刻人的,進府來的都是生孩子的,生不了那就養着,林府不缺那口吃的。
這些年下來,姨娘們衣來伸手飯來張口,什麽好東西都不缺,要什麽隻要不是太出格的都會有,她們也不存在争寵的問題,也就被養得天真無邪了一些。
于是等于放她們出去,她們得重新再練過。
那時候,就不是今兒打一架,晚上生個悶氣,明兒還能坐一桌吃飯的事了。
這些事,林老爺倒是沒明說,都是林大娘自己想的,但她也想過,放姨娘出去是好事,在放出去之前,她再多做點什麽,想來她胖爹也是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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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一到,沒看見什麽吵架,都安安份份在分布,林大娘看到她來也是松了口氣,“娘,你過來坐會,我看爹去。”
她本來不用陪着,但分布這種事,如果沒有她或者她娘看着,姨娘們打到天黑都有可能,現在她娘來了,她就可以走了。
林夫人一來,姨娘們更安份了。
林夫人是個從不高聲說話的人,但姨娘們都有點怕她。因爲夫人說什麽,老爺就都聽她的,先前有幾個不服夫人的姨娘都被老爺罰怕了。
見親娘一來,姨娘們個個變鹌鹑,人小就被姨娘天天堵路歎氣的林大娘搖着頭走了。
姨娘們看着她讪笑不已,“娘子走好啊,莫淋着雨了,小心地上。”
“是啊,小丫,你快把娘子的披風給她披上,莫沾着雨水着涼了。”
“娘子,你去看老爺就是,回頭我給你再做件花裙……”
在姨娘們七嘴八舌的示好聲中,林大娘提裙下了大堂的階梯,問站她身邊的小丫,“小公子呢?”
“習字呢,宇堂先生說他今天的字習得怕是不好,讓娘子晚點去接。”剛從小公子那邊過來的小丫道。
“那?”想想小胖子小手闆肯定被打腫了,宇堂先生那種嚴師,就是林大娘看着他都慫,也不知道她親爹哪找來的這麽個一看臉就六親不認的先生,她都怕那先生把她小弟弟給打沒了,時不時派丫鬟過去瞧瞧。
“宇堂先生說,‘告訴你們家大娘子,今兒也不會打死,到點來接就是’。”小丫清了清喉嚨,說道。
林大娘頓時好笑又好氣,“這先生,他還有理了。”
林大娘去了父母的主院,她一到,林老爺才醒,她在外面坐了一會,等床鋪這些都收拾好了才進去。
這廂窗戶都打開了,帶着水氣的春風一吹進來,屋裏冷得跟外面一樣了。
林老爺蓋着羽毛制成的軟被,見女兒笑意吟吟地踏了進來,他也笑眯眯道:“小壞蛋來了啊。”
小壞蛋白了他一眼,坐到了他跟前,拿過他的大胖手捏了捏,嫌棄道:“老肥肉。”
“過幾天這雨也要下得差不多了,等秧下好,你守義叔他們也就要回來了……”林老爺今天能起點身,現下靠在枕頭上,他也知道到了該跟女兒說點認真的時候了,“新的知州也就要到任了。”
怅州知州五年一換,上一任過年走了,聽說是被調到窮鄉僻壤去了,林老爺也就知道那位被羅家收買了的知州仕途也就到此爲止了。當今這位新聖上比前一位更強硬,這次不知道會派一個什麽人來怅州。
“嗯。”老胖爹時不時要跟她講點這些事,林大娘都是聽聽就過,也沒怎麽認真。
“到時候,老爹也能下床了。”
“那是,”林大娘也覺得再過幾天就差不多了,說到這個她精神一振,“等雨停了咱們就出去走走,也去看看咱們家的農田茶山,外面空氣可好了。”
林老爺笑了起來,拍了下小閨女的腦袋,“就想着天天出去玩。”
“哪有,要是能,我做夢都要樂醒。”要是真能天天出去,林大娘真得天天樂醒不可。這壬朝說起來還算不是太封建到離譜,和離婦和寡婦再嫁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但是,她覺得這看起來比較開放的這點隻是壬朝的當*政*者爲了鼓勵子民多生而下的政*策而已,實則女子還是不太允許出門,一般有點地位的人家也還是非常看重女子閨名。尤其他們家,有個管家裏人管得很兇的胖爹,她就是親生女兒,也不敢老跟他對着幹啊。
“你啊,就是心太野了……”林老爺也是有幾分唏噓,這要是個兒子,多好,林家放到她手裏,他也就安心了,林家說不定還能更上一層樓。
林大娘一聽胖爹口氣,就知道他又在想什麽了。
她是女兒,不像弟弟那樣是一生出來,先生就開始找了,她是胖爹手把手教到大的,胖爹是不止一次說過她要是他兒子該有多好。
林大娘知道胖爹的意思,她其實對嫁人沒什麽想法。她穿過來,她胖爹就是妻妾成群,但就是妻妾成群,這府中也沒什麽情愛糾葛,姨娘們都是被家裏人賣到府中的,就是她親娘,也是因爲沒好日子過才被她外公送進府的。在這個古代,哪怕日子比她所知的那些封建王朝好過,那也隻是相對好過,這時代裏生存還是在首位。而情情愛愛的那些,在現在已出現的話本裏都很朦胧。說白點,她所在的年代誰都能追求的情愛在這個女人作爲生産工具的年代是個很高級的東西,她可以在夢裏想一想回味一下曾經有的自由,但在這個大環境裏去追求普遍不存在的東西就是傻了。而既然如此,在哪都是讨生活,與其嫁給别人當生産工具,她還不如呆在林家,舒舒坦坦地過一輩子。
但林大娘也知道這也隻能是想想而已,壬朝女子過二十而不嫁,是要被官府強行指派出嫁的,林府留不住她。
就這點而言,胖爹遺憾林家不屬于她,而她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