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太壞了,奴兒不理你了!”說完,小人兒便哭泣着頭也不回地奔出去了。
他端坐在屋内紋絲不動,一直靜靜地坐了許久。
随後的幾日,奴兒也展現了性格中倔強的一面,自己立意不理那兇巴巴的诩哥哥,便是一意不再如以前一般圍前圍後。
可惜,小奴兒對于诩哥哥的憤怒從來不會持續很久,也不過是幾日的功夫,一盤噴香的烤腿骨肉便端送到了她的面前。
這也便是少年沒有出聲的歉意了。因爲谷内事務繁忙已經許久沒有下廚了的他,親自上山獵殺了一隻野豬,又親自入廚下褪毛去皮親自料理。
那誘人的香氣,就是鐵石心腸的人也被熏得軟糯極了,于是一盤烤肉哄得她露出了笑容,又像以前一般粘膩着他了。
可是從此以後,王诩對于她的日常禮節的要求也變得甚是嚴苛,一切竟是以諸侯宮中的貴女的規格要求于她。
這無疑是将木枷鎖套在了野猴子的身上,一時瘋野慣了的丫頭哪裏能适應?便撅着嘴去父親那裏告狀。
莘子看着女兒這些時日出落得愈加端淑,卻甚是滿意,直言王诩能幹,還叫他千萬不可懈怠了對莘奴的教養,也隻有這少年能讓自己那野慣了的女兒能收斂如斯。
不過女娃的莘夫人卻有是有些擔憂。出于女人的心細,她總是覺得這少年随着逐漸長大,那模樣卻越發看着眼熟,竟然同自己的夫君年輕時有幾分相似。
她心内生了疑,更是不喜自己的女兒同那少年太過親近。
更重要的是,她想要知道這個當初落魄來到了谷内的少年究竟是何來曆?爲何他的談吐學識皆是與其他的出身卑微的奴仆皆是不同?
她有心盤查套問,可是那随那少年來的婆子,面無表情,問何事情都是答得滴水不漏。而從那少年的嘴裏,更是盤問不出什麽。隻是二人越是不說,她心内的疑窦便是越大。
終于在她暗自派人前去探查丈夫家鄉時,那少年卻主動來到了她的面前,冷笑着主動承認了自己的身世。
她驚亂極了,直覺便是想将少年驅逐出谷。可是少年卻早已拿住了她急于不爲人知的把柄,不菲摧毀之力,便将她所有的心思打落的七零八落。
于是她哭着下跪,求少年放過她無辜的女兒。可是少年卻是一伸腿,将她甩在了一邊,然後冷聲道:“你豈止不配人之妻,就連做個母親也是不夠格的。奴兒的事情,以後你無需多言!”
隻這一句,竟然便斷了她看顧自己女兒的資格。少年的威脅雖然簡短,卻是很有效的。雖然他也曾暗地裏示意着女兒要與少年疏離,可是當女兒好奇地歪着脖子問緣由時,天生的體弱加上被人拿捏住把柄的焦慮,竟是害得她一病不起。
莘子請來鬼谷附近有名的郎中醫治,郎中說夫人并不大病,隻是元氣不足,心火焚身,待喝上二個月的藥,元氣充足自然病愈。然而數月過去,這病卻是越來越沉重,莘子又請了幾位名郎中,開了些藥方卻均是未見效。
莘奴見母親日漸嚴重,現在甚至無法起身下地,再也不去東奔西跑,整日裏依偎在母親身邊,臉上的笑容慢慢消失,眼中充滿了擔憂,不複往日的快樂開心。
隻有偶爾王诩過來時,莘奴才會離開母親一會,到院中和诩哥哥說說話。王诩每次逗留的時間皆是不長,臉上也總是那副不驚不喜,不冷不淡的表情。莘奴看到王诩總是歡天喜地,膩在他的身上不停地說着,院裏的小貓去捉蝴蝶了,地上的螞蟻們在打架,牆上的花有一朵和其它顔色不同……似乎隻有這時她又變回了原先的那個快樂的小野猴。
王诩總會帶來一些自己做的小吃食,樣式并不花俏,卻是在山中親自采摘到的美食野菇炖山雞,山泉泡嫩竹筍,熱砂烤鸠蛋……
就算是因爲莘子揮霍,弄得谷中入不敷出的日子裏,正在長身子的小小少女的吃食卻是從來沒有乏味短少過。
莘奴喜歡在半山練完無意後,全身舒展得疲累時,就靠在王诩的身上,捧着瓦罐,開心地吃着,常常弄得滿身滿臉都是菜漬,王诩總是雪白的深衣上也總會被沾染上一片。
這時候,一向冷峻的少年望着懷裏的小人兒,臉上才會偶爾柔和一些。
一次,當莘夫人無意中望向窗外時,看到了女兒正躺卧在遠處院中的藤架下。溫潤的陽光映得片片綠葉發出欲流的翠色。
而少年正在午睡的女兒身旁,一邊看着手中的書簡,一邊耐心地搖着手裏的竹扇驅趕着可能侵擾的蚊蟲……
她停止了咳嗽,直直的望着那時不時微笑低頭看着女兒的少年,她知道,那少年滿眼的柔情,并不是虛假能演繹出來的。
母親已經喝不下藥了,當王诩再次到來時,莘奴一下子撲到了王诩的懷裏,不敢讓母親聽見,隻能用盡力氣不讓自己大聲哭出來,“诩哥哥,母親要死了,我再也看不到母親了。”
王诩抱着莘奴,緊緊地抿住唇,一動不動,任她的淚水打濕了自己的衣襟。最後低頭在她的耳畔堅定地說道:“我總在的,會一直在這裏的,永遠不會離開。”
莘奴和王诩都沒有注意到,每次王诩到來時,莘奴的母親都會用力支撐着坐起來,透過窗戶看着他們,觀察着王诩,從他冷漠的吧表情和雙眸裏,她慢慢讀出了關懷和心痛。
她自知時日無多,唯一牽挂着自己的女兒,擔心沒了她的看顧,待莘子續弦後,奴兒在後母的陰霾下又不知會過上怎樣的生活,被許配給何人。
思來想去,谷内唯有這少年能給她的奴兒撐起半片天空,讓她依然過着無憂無慮的日子。那少年每次都将事情打理得井井有條,日漸被莘子看重,而奴兒也喜歡他,願意呆在他的身邊,而這少年看來對奴兒也甚是重視。
在最後的彌留之際,她命人請來少年,将奴兒拜托給他。少年臉色冷漠,看着眼前鮮花一樣柔弱,隻剩下最後一點生氣的女子毫無動容。
因爲同他自己的母親想必,這個女人就算咽氣臨終前,也有奴仆圍伺,丈夫關心,這樣安然的耗盡了自己的陽壽,實在是太過幸福了。
可是轉頭看到一旁哭咽着的奴兒時,面上的冰霜才稍稍緩解。這女人最後的請托實在是匪夷所思,不去找她的夫君莘子,反倒求到害她生病的自己身上。
若是這女人不提,他從來沒想過身邊那胡攪蠻纏的野猴終有一日也要嫁人,更無法想象有朝一日自己要這不懂事的娶來爲妻
可是順着這匪夷所思的想法,深遠的一路追想過去,他發現以後娶這野猴兒爲妻,讓她長長久久地呆在自己的身旁,似乎并不是很難接受的一件事情。
眼看着那女人要咽下最後一口氣時,他終于緩緩地點了點頭,開口許下了承諾,讓這個他平生最恨的人最後能夠安心地離開人世。
那個女人離世後,奴兒似乎褪去了一些天真,失去了往日無憂無慮的笑顔,終日裏呆在母親病重時居住的院落裏。
而莘子從夫人過世後,悲傷過度,便寄情于書簡之中專心于著書立說,每日裏都在竹簡上奮筆疾書,甚少來看望莘奴,自己的幾個弟子也是少有得見,谷裏的事情俱是交給王诩處理。
初時,王诩每日裏都會做個吃食,拿來給莘奴食用,陪她聊上一會。莘奴每日裏最開心的就是這個時候,王诩一離開,她就盼着明日快點到來,诩哥哥好再來看她。
但是漸漸的,他的身影卻不再頻繁出現在小奴兒的庭院中。這時也從安排谷裏生活的一應事宜,開始在谷中培植自己的人脈。王诩天資卓絕,平日裏讀書不辍,又曆經世事,代替莘子給年青弟子教書卻是毫無問題,這些弟子很快便視王诩爲師。但是跟随莘子最久的幾個年長弟子的學識并不下于王诩,對他不以爲然。私下裏總是肆意地揣測這個少年乃是一匹嗜主的餓狼,莘子這一次恐怕是引狼入室了。
王诩此時總攬谷中大權,可以飽覽莘子的藏書,又是每日空閑時自己梳理鑽研,漸漸成爲青年的他,有太多太多的宏圖在心中急于舒展,漸漸的再沒時間做些吃食給那個小奴兒了。
每每追憶到那時,總是會讓以後的他追悔不已,隻是那時的他并不懂,天下的人事,并不是能夠樣樣盡被操控在在手,穩操勝券的。
人心,是變數最大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