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初這般心思别扭的隐情,也隻有妫姜才知,而王诩又重來不是多語之人,今日竟然破天荒的解釋,那麽定然是妫姜私下同他說了什麽才是。
王诩并沒有回答,隻是催動了馬鞭,讓馬兒一路先行。
他的胸膛滾燙,讓瑟縮在他懷裏的女人心也如同沸水裏的雞蛋一般上下的滾動。終于回到了府宅裏時,莘奴從男人的懷裏滑了下來,緊了緊披風,似乎生怕緩了胸口的滾燙之意,向前走了幾步,慢慢又回身低聲道:“那休書的事,是我欠妥……你可不可以……”
莘奴的确是後悔了,她當初寫下那休書一般都是被翻湧的醋意驅動的。可是如今在知道内裏的隐情後,她倒是希望王诩能一如從前那般,将自己沖動之下的決定能若無其事地塗抹幹淨。隻當水過無痕,畢竟王诩是不喜那嬴姬的,不然他怎麽依然會對自己這般藕斷絲連?
王诩倒是知道她在說什麽,在下馬時卻略顯清冷地道:“你說的,我都是會當真的,姬隻管放心,那和離的文書上的每一個字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莘奴一下子被他噎住了,直瞪着眼兒望着他,憋悶了一會道:“既然你将我的那封休書入了心,怎的現在還和我這般糾纏,你到底是想怎樣?”
王诩沉吟了一會,坦蕩蕩道:“這便與你小時嗜食蜂糕是一個道理。若是上瘾時,從你面前撤掉一個盤子的蜂糕,你便哭鬧不依,滿地打滾。可若是與你商議好了,每日減上兩塊,漸漸地就是一塊也不給你,你也想不起了。如今的你與我,就如這蜂糕一般,吃慣了的,總是不好一下子就撤了盤子,總是要緩緩而爲,想來過一段時間,便好了。”
按理說,經過昨夜那狂野一遊,莘奴也算是大漲了見識的,可是王诩的這番言語還是叫她又開了另一番眼界。鬼谷的詭辯一門,再沒有一個是師兄弟能領悟得如她一般透徹。
那便是人不要臉,則唇舌天下無敵。
這男人究竟是将臉皮甩向了哪一處深淵古潭,才能說出這般的無恥言語。
她小時的确是一段時間愛吃用蜂蜜和面粉摻和,蒸制做成的糕點,因爲貪吃嗜甜,牙齒也痛了好一會。
王诩幾次厲聲責備自己無果後,便是主動地一番商量後,一點一點地遞減了份額,讓自己慢慢去了這瘾頭的。這麽想來,的确好久沒吃過這孩童時極愛吃的甜點了。
可是他現在居然拿自己比作蜂糕,原來這幾日的偷歡也不過是替他解一解心裏的瘾頭,待到某一日他不再貪戀這一口,改食别的龍肝鳳膽,便可以揮一揮衣袖毫不留情地将自己甩到一旁了。
坐在馬背上才熱絡滾燙起來的心,“嗤啦”一下被扔到冷水裏,都能聽到蛋殼咔咔龜裂的聲音。
看着莘奴瞪大眼睛,氣得說不說話的情形,王诩看起來倒是不錯,居然還心情甚好地替莘奴梳了梳淩亂的頭發,低頭問道:“可是餓了,一會叫廚下給你煮些鹿筋薯羹可好?哦,對了,叫他們再蒸些蜂糕吧,許久不吃,連我也甚是想念……”
莘奴終于換過了這口氣,努力地按捺着嗓子眼像生吞了雞蛋一樣的不适感,狠狠地一把推開了王诩,說道:“問我作甚?你王诩不是有天大的本事,想吃什麽便能吃到什麽嗎?”說完,扭身便走回到自己的房中。
這一進屋,便看到妫姜與姬瑩正逗弄着兩個裹着尿布的孩兒,讓他們爬到床榻上引到一處玩耍,兩小兒看着彼此的小胖臉,不由得伸手觸摸,咯咯地發笑。
這兩大兩小正其樂融融之時,便看到莘奴冰着一張小臉,腳上如套着鐵鏈一般沉重地踏步進來。
姬瑩當然知道莘奴是被恩師帶去玩耍了,隻是不知這一夜玩的是什麽,這般氣呼呼地回來了。當下便笑着說:“這時怎麽了,可是有什麽人氣着姐姐了?”
莘奴卻沒有說話,隻是噗通一聲跪坐在了榻桌旁,拿起裝水的銅水瓶,也不用杯,隻是瓶口對嘴如牛飲一般咕咚咕咚狠飲了幾口,指望澆滅一下心中的怒氣。這下連妫姜也有些意外,她深知自己這位姐姐乃是個脾氣極爲倔強的,就算是心有怒火也從不願在人前太過外露。卻不知今天是受了什麽氣,竟然這般怒形于色。
等莘奴喝了半瓶水後,終于緩過一口氣來。
她想明白了,王诩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這邊戒着瘾,那邊盤算着下一段好姻緣,還真是如行雲流水一般的順暢,還真當她離不得他嗎?等到強自将心内的郁悶壓制得差不多時,她這才轉身走到榻前,低頭抱起自己圓滾滾的小女兒。
小娃兒現在愈發地長開了,臉上的表情也愈加地生動活潑。看見娘親來抱自己,小胖手抓着娘親垂下的長發,使勁地揮舞,小嘴裏吐着泡泡咿呀咿呀地叫着。但是依稀可以看出小娃的眉形與耳朵倒是與她的爹爹有幾分的相像。
王诩說自己是蜂糕,是可以戒得的。那麽他戒了之後,是不是連自己生下的這塊小“蜂糕”也一起戒了呢?可是,如今她與王诩成了這樣的局面,到底也是自己釀下的苦果,一時也不想說與兩位同窗聽。
問下姬瑩,昨日是同張華講了什麽。姬瑩如今是聽到張華的名字都覺得厭煩,隻是冷淡地說道:“她如今還能說什麽,隻能一意地假扮自己是個賢婦,要納我爲平妻,好将我的孩兒帶入家門。”
莘奴倒沒問姬瑩有沒有答應,隻是問道:“你沒有同她言語上起什麽沖突吧?”姬瑩如今也是嘗到了世間的冷暖,再不是初到鬼谷時嚣張跋扈地貴女,抱着自己的兒子道:“我牢牢記着你與妫姜的話,隻是一味聽她講,自己不言不語。”
待得她講夠了自己的仁慈,我便起身走了,想來也沒落下什麽話柄。莘奴聽到這,點了點道:“你能這樣,我便放心了。所謂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我雖不是君子,
不過有一件事,莘奴很是好奇,眼看着老秦王身體一日差過一日,爲何公子疾此時帶着妹妹來到此處?若隻是因爲妹妹婚事的緣故,卻是有些小題大做了,要知身爲親王的女兒,隻需一紙書信将王诩召入鹹陽,由禮官寫下禮書即可。
關于這一點,姬瑩倒是聽到了些許的風聲。她飛快地瞟了一眼妫姜,小聲道:“這裏怕将有大事發生。我那日從張華那裏出來後,無意中望向男賓那側,看到姜雲君與公子嬴驷一起飲酒。你們說這姜雲君怎麽會跟公子嬴驷連在了一處,可是又接到什麽新買賣不成?”
本來沉穩的妫姜聽到姜雲君的名字後,微微一顫,擡起頭,問道:“他可還好?”
姬瑩小聲道:“看着似乎清減了許多,臉上的笑容也少了。姜雲君與妫姜之間的糾葛莘奴也是再了解不過了。聽到這,倒是開口說道:“姜雲君待你癡心一片,天地可鑒。你對他來說是不可替代的,哪怕你真的身死也無法讓他忘情。這樣的男兒乃是天地間少有的真性情的癡心人,總好過那些吃着碗内看着鼎内的貪心貨。”說到這裏,莘奴已經咬牙切齒,牙龈咬得咯吱作響。
因爲氣悶的緣故,莘奴早飯沒有吃,到了中午的時候王诩倒是踱步入了房中。逗弄了一會女兒後,交給奶娘到别處哄睡去了。這才對莘奴道:“你現在無需爲女兒喂奶,可是也不能這般三餐不食。”
莘奴冷聲道:“放心,我會自己珍重身子的。就算離開了你,也不是活不起的。”
她這般氣鼓鼓的模樣,卻逗得王诩心情大好,伸手抓起了她的纖手,低聲道:“以後,若是如昨夜一般癢急難耐了,自管開口,若是我在,總是要顧念一下舊人的情誼的。”
莘奴氣極而笑,将下巴微微翹起,那紅痣閃爍得兩隻大眼都閃動着動人的水波,瞪向了王诩:“舊人便是舊了,君不必爲難,我總是要覓得些新人的,自不用君煩憂。”
平日聽了這話,王诩早就臉色冰冷了,可是今日卻是一副安閑自在,将白袍撩起,優雅地靠坐在了床榻上道:“替我向新人帶話,姬情動得總是略晚,若是定力不夠的,隻怕是難讓姬舒爽則個,可是撩撥透了,卻是鑿透的水井,噴湧的溫泉,讓他且自忍耐,若是沒有這份定力,還是不要不自量力地來丢醜才好。”
莘奴隻覺得那泉水已經湧到了嗓子眼,再也顧不得幼時便培養得宜的,舉手投足間的優雅,隻如被踩了尾巴的猴兒一般,大叫一時狠狠撲向了王诩,準備扯開他那張名動天下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