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馬車駛入了一片密林中的木屋後,莘奴這才将妫姜扶下了馬車,而妫姜的身子一趔趄,差一點就腳下一軟,跪在地上,幸而一旁的姬瑩連忙扶住這才穩住了身形。
入了木屋後,莘奴将妫姜安置在西側的屋内的木榻上,替她蓋好了被子。妫姜的臉色還是如死一般灰敗,一雙細眉緊鎖在了一起,似乎在默默按捺着體内的痛楚。
莘奴心疼地摸了摸她的臉龐,以前雖然與妫姜交好,但是并不知這位看似齊國尊貴的王女竟然也有一番讓人動容的隐情。
她的親母并不是齊王的夫人,隻是因爲親母早死寄養在了齊王母親的名下,内裏成長的心酸也隻有她自己才知。至于她身上中的劇毒,莘奴也是最近幾次在與妫姜的密信裏才知,竟是早在十三歲時,便已經被人下了毒,慢性的積毒随着時間的增長而漸漸堆積,就算有解藥也是難以清除幹淨的。
也是聽聞了這些隐情,莘奴才恍然妫姜當初爲何去鬼谷求學,卻獨獨學習了冷門的醫道。當初還以爲她是懷着濟世之心,現在才明白妫姜其實最想救而不得救的正是她自己呀。
如今妫姜詐死,得以擺脫龍葵夫人的控制。按着她的意思,是要隐居起來,再通知姜雲君她尚在人間,隻是從此卻不再與他相見,隻靜靜地度過餘下的日子,等候毒入骨髓的時日到來,再一人安靜地離去。
莘奴明白自己的這位師妹這般用意的緣故。總是要給姜雲君留下妫姜還活着的希望,才足夠讓他支持着度過随後的日子。
一早便備下的湯汁正熱,給妫姜飲了半碗後,莘奴就連忙捂了被子讓她自安歇下來。
忙了半天,腰身要就酸痛得快要斷掉了一般,莘奴這才回轉了自己的東屋。
挑亮了屋内的油燈,可以看見床榻上安睡的人還如自己離開時一般一動不動。
莘奴稍稍移了燈光過去,漸漸看清了那人俊朗的眉眼。
不得不承認,這人長得真好,就算是閉合着眼兒,也是濃眉長睫,高挺的鼻子和微薄的唇形都讓人看得舍不得移開視線,還真是個俊帥的郎君。
莘奴輕輕地從他的衣袖邊撿起一根長發——這是她在臨走時偷偷放在他的手邊的。就算這人安穩地躺着,她總是有種錯覺,覺得這人說不定什麽時候便會睜開眼,冰冷地瞪向自己,是以,臨出門時,突然生出了心眼,放下這根長發,也是想試探一下他到底有沒有在自己走後醒來起身之意。
現在看着長發猶在,她倒是可以長長的出了口氣。
于是便拿來了米糊給他灌了些,又用擰幹的巾布替他擦拭了下嘴角,算一算,他也昏迷了快兩日了,于是又将手伸進被子裏替他翻身按揉下後背,免得不活血而起了褥瘡。
妫姜和姬瑩又有心隐居山野,這不由得讓莘奴也有了此番的想法。自己終究是做不來鬼谷子心中的那一朵幽蘭。
現在龍葵的野心俱是暴露出來,莘奴覺得自己備下的肥料足夠催肥這一朵嬌媚的大花,所以剩下要做的,便是讓王诩扔甩在一個安全的地方自待他醒來,靜靜欣賞他的師姐的種種美好。
既然妫姜已經被救出,龍葵再無要挾姜雲君的把柄。至于王诩與姜雲君随後的愛恨,她也是操不起那一份心了。
這麽一想,卻不知爲何,心情卻并不舒暢。莘奴直覺自己半生都被這躺卧着的男人操控,最後竟然離開時也不得開心自由。這麽一想,心中越加發堵,徑自伸過手去,捏住了那男人的雙頰往外扯了扯。又捏着他的鼻尖道:“我要離開你了,以後再不相見。以後孩兒長大後,若是問起他的父親爲何人,我便會告訴他你的事,也許他便會去尋你……到時,我已經雙鬓染白,再不似你的師姐那般端雅,你可是會有找個相似年輕的來養……”
這般說到最後,竟是湧起一股酸意将自己給嗆到了。眼角竟然湧出抑制不住的眼淚,哽咽一下便哭出聲來,然後徑自用手裏抓着的男人的衣袖捂着臉哭了一會。
待得哭透了,這才用他的衣袖擦拭了眼淚,然後又攏着他的脖頸磨蹭了一會,這才起身食飯。
因爲行事不宜走漏風聲,所以莘奴此番隻帶了自己信得過的夥計仆役,雖然他們忠心,到時庖廚的手藝實在是糟糕。所以那三餐略微難以下咽。
不過今晚熬煮的粥品火候卻是正好,炙烤的兔肉也外焦裏内,讓人吃得胃口大開。
莘奴雖然已經有了離去的憂傷,可是還是滿滿地食了二大碗。直到吃得略有些發撐,這才起身梳洗躺下。
身邊的男人明日是要送走的。莘奴竟是生出了微妙的,能睡一天是一天的心思,便是要摟着這人睡,占了最後的便宜後,就毫不留戀地送走。
就連落腳的地方她都已經找好,乃是附近小城的女闾。
之所以選取這等魚龍混雜的地方,也是爲了避開龍葵夫人的耳目,畢竟誰也不會料到一代縱橫宗師會跑去女闾中消遣過夜。
到時,讓他在裏面好吃好睡,粉黛包圍,自自然然地醒來,她自會派人聯系子虎去接他的家主。
也盼望着王诩看在自己精心安排得宜的情分上,莫要記挂着自己再次藥翻了的他仇隙,再感念下她救下他一命之恩,從此恩怨一筆勾銷。便這樣可以灑脫地相忘于江湖了。
想着自己安頓好的一切,白日裏的舟車疲乏頓時盡數湧了上來。莘奴将後背靠在男人的身上舒服的拱了拱,感覺男人的肌膚将後腰熨燙得甚是舒服,便終于沉沉地睡過去了……
可惜睡沉了時,那挺着的大肚壓迫得人不大舒服,微微打了鼾聲,呼吸甚是不順暢,就在一片黑暗中,一雙大掌,輕巧地将她翻了個身,莘奴舒服地靠在一個寬大的懷抱裏,終于止住了不暢的鼾聲,小嘴微張,恬然無畏地睡去了。
第二日,莘奴在暖烘烘的被窩裏醒來,也是覺得自己的睡姿甚是奇特,竟然能拱進他的懷裏。
留戀地又磨蹭了一會,莘奴覺得自己應該堅強果敢些,便立刻起身穿衣,拿了絹帕寫好了和離的文書,自己按下了手印,又将王诩的手印也按好後,分作兩份,一份自收了,另一份塞入了王诩的衣襟裏,然後便命人将王诩擡上馬車速速送走。
姬瑩向來是個不怕事兒大的,半靠在門口好奇地看着莘奴抱着棉往馬車裏王诩的身上蓋,不死心地問了句:“姐姐,你當真是要将恩師送走?”
莘奴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徑自将被子掖好後,便起身下了馬車。
姬瑩在自己的腰下解了一袋錢又不死心地問:“你将恩師送到了女闾,可要找些貌美的來陪一陪恩師,說不定恩師心情一舒暢,便不記恨你我的算計了不是?要不要給恩師多帶些錢?出入那等場合,若是醒來時拿不出打賞的錢來,恩師也是臉面無光不是?”
莘奴雖然一早也是這般打算的,可是一看姬瑩竟然貼心孝順得連嫖資都備下了,心内實在是不能不氣,冷聲道:“要不要再給你的恩師留下你日後歸隐的山頭名号?免得他日後感念起了你的孝順卻不能及時找尋到愛徒,豈不是白費了你現在的拳拳之意?
姬瑩見莘奴的臉色不對,連忙一縮脖子,走到了一旁院中的鍋竈旁,盛了一碗熱騰騰的粥給西屋的妫姜送去了。
待得她小聲地對妫姜說起自己的大師姐似乎不大高興時,妫姜倒是了然地微微一笑,複又歎了口氣道:“我們三個,總是要有一個是幸福的啊,原本姐姐是可以和樂的,到底是我拖累了她。可是現在莘奴姐姐就算能放下心結,也不知鬼谷子的氣量能不能寬容了莘奴姐姐。”
姬瑩自然是明白妫姜的意思的。在她們這些從谷外而來的弟子眼中,鬼谷子從來是不好相與的高人,更何況身爲他的弟子後,更是明白他的心狠手辣,眼裏不揉砂子。
當年龐涓背叛師門的下場記憶猶新,而如今莘奴所做的實在是膽大的匪夷所思。
莘奴這次這般算計恩師,更是将他迷暈,隻怕恩師就算是孔聖人附體,一時變得慈善也難以原諒莘奴的吧?
想到這,姬瑩不安地道:“也不知這女闾裏可有貌美花魁?能不能讓恩師醒來的起床氣變得少些?咳,可是那花魁再美,能美得過我們的莘奴姐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