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皙的皮膚上驟然出現一個年代久遠卻依然猙獰的疤印,怎麽能不讓見者爲之心驚?
魏王今日雖是初見自己這個失散多年的親女,可是因爲她與她的母親幾乎如出一轍的容貌,早就已經是愛屋及烏,如今竟然親見自己的女兒遭受過這樣的苦楚,那一刻的憐惜震怒俱是發自内心的。
“誰!竟然如此大膽,敢貶斥我的女兒爲奴!”說完這一句後,魏王的眼睛猛的一眯,驟然醒悟到那個“诩”字的深意,再聯想到先前是鬼谷王诩帶着莘奴面見的自己,答案簡直是不言自明!
“難道是那王诩?”魏王磨着牙問道。
莘奴猶豫了一下,慢慢地點了點頭。
“簡直是無法無天,王诩豎子!竟是吃了熊心豹膽,竟然敢如此壓榨王女!他如今何在?我必派人将他抓住車裂才可解心頭之恨……”
看着魏王的暴怒,莘奴的心裏終于緩緩松散了一口氣。
想要抓住王诩談何容易?可是隻要魏國成爲他王诩進入不得的地盤,那麽她留在此地便可安枕無憂了。
在鬼谷中耳渎目染的詭辯一道,如今也算是派上的用場,莘奴最終還是說服了魏王沒有随他一同進宮。
親生的女兒如此貌美,若說魏王初時沒有動過讓她聯姻強國的心思,那便有些太過作假。可是莘奴肩頭的奴印将魏王先前萌生出了的想法全都毀得大半。有了如此瑕疵,若是再聯姻,豈不是魏王室的家醜盡是宣揚了出去?
而且他萬沒有想到自己的這個女兒全然不似世間大多數嬌弱而無知的女子,她的談吐舉止明顯是受過良好的教養,說話時不經意的引經據典,就是與王庭的賢者公卿相比也毫不遜色。雖然被貶身爲奴,可是面對他這堂堂侯國的國君依舊不卑不亢,這樣的氣場與膽識真是讓魏王怅然想到爲何珏兒給自己生的是女兒,而不是兒子呢?
也正是這肖似王诩的逼人氣場讓魏王徹底打消了用她聯姻的心思,自己的這個女兒非宅院的愚婦,竟然能憑借一己之能從事商賈而囤積萬金,就如她之言,又何須貪慕榮華入魏宮仰仗他人鼻息呢?
在她的眼裏,尊貴如斯的魏王也不過是個緣分極淺的生父罷了,其他的概無所求。當領悟到這一點,竟是魏王心内更是怅然地似乎又蒼老了幾許,更是生出渴望補償自己這個吃盡了苦頭的女兒些許什麽的心思。
不過,魏王的郊遊終究沒有成行,在與莘奴父女相認之後,便有一封加急的文書送到了魏王的營帳前——楚國終于出兵,而且進軍神速,很快攻占下了楚魏邊界的幾個城邑。軍情十萬火急,所以魏王不能耽擱,隻交代了邺城的地方官,要派兵卒保護妥善暫居于此的莘奴後,便急匆匆地趕回王庭去了。
楚王向來野心勃勃。先前幾年對魏的挑釁乃是常事。可是先前魏國日漸強大,威懾得楚也不敢輕舉妄動,而如今眼看這魏國元氣大傷,楚國此時的出擊簡直是落井下石,卑鄙至極,卻非常見效。
不過,許是對珏兒愛而不得的遺憾,讓魏王對這失而複得的親女始終是愧疚一些。就算是邊關戰事吃緊,這幾日還是有王都大梁傳印過來的要犯的木闆像傳至魏國的大城小邑。
當廉伊拿着畫像來給莘奴看時,莘奴不禁要感慨一聲,想不到世人也有畫對王诩畫像的一日。
這畫像上的人終于不再是肉瘤滿頭,滿臉的如亂草的鬓須的老叟模樣,無論是劍眉還是朗目都是那般的英挺俊逸,還真讓女子看了能生出幾許的愛慕之情,想必打死也不相信這樣的美男子竟然是被魏王親自下令通緝的要犯。
再看看這要犯罪行乃是侵占家産,劫掠自己家主的女兒,貶斥爲奴,簡直是目無王法,行同畜牲,人人得兒誅殺之,無謂生死,活捉者賞金千兩,提人頭來見者賞萬金!這簡直就是要買人頭的架勢。要犯的名姓也毫不隐晦地直接寫出乃是王诩。
不過世間同名者甚多。加之此人如此俊美,就算是觀者一時也不能聯想到此人便是赫赫有名的雲夢山鬼谷子。
沒有明示這要犯是雲夢山中的王诩,也是魏王情非得已。
當初龐涓幾次進言說這王诩操縱弟子幹擾諸國内政,需要他加以防範。他都覺得荒誕不經,覺得龐涓未免有些對恩師太多疑無情了。
可是現在龐涓的慘死,加之他聽聞到了關于王诩預言龐涓之死的傳言,真是仔細這麽一回想便後脊梁竄起一陣冷意,那哪裏是什麽賢師的忠告,分明就是冷酷的威脅與詛咒!
而這惡毒的詛咒竟然絲毫不改地在龐涓的身上忠實地逐一應驗——背叛鬼谷王诩者,當萬箭穿心而死!
當魏王再回味龐涓的當初之言,那句句似乎都是透露了這個看似與世無争,隐居山野的賢者,其實是個充滿野心與手段的大膽惡徒。
就是這個惡徒,一手安排了自己的大将龐涓之死,害得魏國陷入無邊的戰局之中,岌岌可危。
而莘奴便是落在這樣惡徒手上多年,所受的苦楚該是何等凄慘?
一時國仇家恨交織,魏王對王诩生出的厭惡與憎恨簡直難以名狀。可魏王就算再震怒,一時也不能指名道姓直接劍指于鬼谷子王诩。這内裏牽扯了太多隐情,若是世人知道魏王追殺鬼谷子,簡直是要震動各國王庭朝野,甚至驚動到周天子的面前,那時他該如何向天下解釋?
說自己的親女成了那豎子的奴婢?自己被個豎子耍的團團轉,以至于現在朝中無人可用?皆是說不出口的憋悶啊!
所以無論是國仇還是家恨,在沒有拿住那惡徒之前。皆是要強自忍下。隻要解了眼前的危困,總有拿住那惡徒之時。
莘奴倒是沒有指望魏王能真的拿住了王诩。可是現在魏國已經成了王诩的禁地,再不擔心他會驟然出現。
想到這,便是心内一塊大石落地,這幾日莘奴舒心無比,飯量也大增,每日飽飯後再睡上一覺,日子便囫囵地過去了。
就這麽過了幾日,莘奴覺得自己似乎是又胖了些,竟然又覺得内衣變得緊窄,不大合身了。
照着銅鑒看了看自己豐腴了許多的臉蛋,莘奴暗自提醒自己以後得少食些,不可再這般癡肥下去,一面又喚來廉伊道:“如今我們暫居邺城得到了魏王的庇佑,不必再如以前一般藏頭露尾,你且去乃些奴婢回來,我的衣服緊小了,需要人來裁布縫制些新衣。
廉伊愣了一下,眼睛飛快地掃了一眼莘奴緊繃而高聳的胸前,低聲喊喏。
莘奴交代完後,便去了院後的倉庫,取了鑰匙打開庫房後,在堆積的織品中來回巡視了一圈後,取了幾匹素雅的布料出來,準備用來縫制新衣。
這庫房通風良好,但是布料長久堆積而不防蛀的話,也不能長久保存,莘奴心裏盤算着讓廉伊再買些檀木來放置在庫房之内,等再過幾月,入冬後,便是售賣布料的旺季,在過年時,那些個富貴人家都要裁制新衣,到時她也能賣上個好價錢,如此豪賺一筆後,又是幾年不憂愁吃喝了……
這麽想着,她從庫房裏出來,繞到一旁的菜園,準備看一看今日可要吃些什麽新鮮的瓜果。可是路過洗衣的水井旁時,卻遠遠看見廉伊正彎腰從洗衣盆裏将自己一件貼身的内衣拎起。
那内衣是齊國流行的式樣,有些見不得人的短小輕薄,此時被個壯碩的少年拎提在手裏,一時還真讓人有些羞憤。
可還不待莘奴出聲喝止,廉伊竟然将那布料移到了鼻下輕輕地嗅聞着,那陶醉的模樣竟似身處花海一般……
莘奴再也忍不住了,冷臉道:“廉伊,你在做什麽!”
廉伊顯然沒有料到自己會被莘奴撞個正着。他爲人早熟,心思頗深,可到底還是個少年,心内的那一點字隐情被正主撞破,隻窘紅着臉不知該說些什麽才好。
直到莘奴走過去将那布料從他的手裏一把奪過來時,廉伊才反應過來,直着脖子道:“我是想給姬改一改衣服……”
莘奴往一旁的小桌上一望,果然上面擺着打開的針線包,還有一把剪子……
此情此情還是讓莘奴有些哭笑不得,她從小是獨女,可是小時一直盼着母親給自己生下個弟弟,也好顯示下做姐姐的威風。她這一路逃亡都是與廉伊在一起一路波折地走過來。對這個行事周全的少年自然也是生出幾分類似家姐的情誼來。
是以她從未将他歸類到以前的她的那些愛慕者中去,方才心内的不适之感一時真是難以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