莘奴瞪着懷裏隻揣着五十金的子虎道:“去西市吧!”
子虎立着不動:“家主吩咐,宅院乃是立身的門面,需大而氣派,與廟堂相距不遠,内有明堂廣舍,圓池爲壁,外有夯道高階、陶欄麗瓦……”
莘奴被他念叨得面有不耐,正準備回禀王诩自己沒有法子勝任時。一旁替二人駕着馬車的廉伊開口道:”我知有一處宅院,其價應該有得商量,請随我一去。”
當廉伊輕車熟路地駕着馬車帶着莘奴與子虎來到一處東市一處小巷時,一座能看得出昔日甚是奢華的宅院出現在了眼前。隻是這處宅院雜草叢生,也不知荒涼了多久?
莘奴看了看算計着修補屋瓦的費用,若是能低價買進,就算修補也是合适的。
隻是這繁華的臨淄城内怎麽會有這麽一處荒涼無人的宅院呢?
廉伊聽了莘奴的詢問,靜默了一會道:“此處曾是齊國重臣的宅院,隻是後來因爲得罪了權貴公卿,被人半夜堵住家門屠戮,滿門婦孺老幼皆不能幸免,一時間血流成河,事後這處宅院充公售賣,隻是常有人入夜聽到宅院裏有幼兒悲鳴哭泣之聲,一時傳爲有鬼,便無人問津,被神巫作法封了宅門免得邪氣沖天。”
時人迷信。
雖然殷商時濃郁的占蔔之風在周王朝時已經消減了不少,可是這等安身立命的立腳之地卻馬虎不得。這種每一塊石闆都浸滿了鮮血的兇宅,就算是買下來住的不安生。
若是常人聽了這少年的描述,自當神色驚變慌忙疾走。
然而子虎是滿身殺戮之人壓根不懼鬼神,而莘奴也向來敬鬼神而遠之,是以二人神色未變。
“你爲何知曉得這般詳細?”莘奴心有疑問。
廉頗雖然極力忍耐,卻還是面露幾許悲色道:“曾經帶着妹妹在臨淄乞讨,在街頭巷尾聽聞的。”
莘奴不動聲色地打量了這少年一眼,說道:“且領我們去詢問一下價錢幾許。”
因爲這宅院充公,他們便駕着馬車來到了授田司,聞訊了之後,那授田司的主司也是個爽利之人,一看有人來問鬼宅,直接反問:“你能出金幾何?”
莘奴想了想那宅院的大小,遲疑地伸出了三根手指。
這三十金的價格就算在西市也買不來這麽大的宅院。莘奴也是抱着姑且一試的态度,畢竟在谷内修習商道時,夫子曾經耳提面命不可一朝盡露底價,需徐徐添之。
哪裏想到哪主司一看,便毫不猶豫道:“三十金?成交,然後便抓起一張布帛的地契龍飛風物書寫起來,一邊寫還一邊按照齊地的風俗歌詠高唱道:“隻因無良屋,屈居市井中,今日覓寶宅,風雨無憂矣!一朝定契,再無更改!錢屋兩訖,再無糾葛!”
莘奴有些默然地看着這位主司火燒屁股一般的急切模樣,心内暗暗後悔自己還是太沒有經驗,當時舉起一根手指便好了!
可惜那主司壓根不容說話,那邊買賣的歌詠剛一唱完,便按上的大印,隻瞪着眼兒等着莘奴交錢,看那架勢若是敢說“反悔”二字,便要以調戲官吏之名處以重刑了!
等到從授田司裏出來時,莘奴才算拿到房屋的鑰匙,返回去打開宅門一看,有點徹底傻眼的感覺。
這宅院的裏面比外面還要破敗,更可怖的是可以看出屋宅内當初打鬥的刀痕斧钺痕迹猶在,就算是不信鬼神者,看了這些未及沖刷掉的情形,也會讓人心寒膽栗。
子虎也頗有爲難地看着莘奴道:“家主吩咐五日後要宴請齊都權貴……今日,姬買了這樣的宅院,隻怕家主……”
莘奴默默看了看四周,然後冷聲道:“大而氣派,與廟堂相距不遠,内有明堂廣舍,圓池爲壁,外有夯道高階、陶欄麗瓦……這裏哪一樣不符合家主的要求,便是這裏,一會揀選些工匠前來修補便是……”
子虎被堵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也隻能是找尋工匠前來修補了。
莘奴先是指揮着工匠們開辟了幾處屋舍以供暫住。當簡單收拾了一下後,王诩這才施施然來到奴兒爲他精心選買的妙宅。
子虎看着王诩自從進了大宅後,四處走動時就不斷調高眉梢。當看到家主彎腰,從一處牆角拔下一枚斷劍時,便又用一種想要拔劍切腹謝罪的沖動。
過了好一會,王诩才停下了腳步道:“此處之前是何人的宅院?”
子虎一早便打探明白了:“乃是齊國前任大夫牟辛的府宅。”
王诩心内頓時明白了,這牟辛當初因爲舉薦人才不力,而被準備重振國威的齊王下令處死一,當時竟成了齊王賢德的美談。
可是現在看這處宅院,内裏必定還有隐情,想必是那牟辛在朝堂上招惹的什麽對頭,才借着齊王之命被殺洩憤,進而累及了族人。
王诩沒有再說話,反複看了幾圈後,端坐在了新鋪在明堂上的長席上,問莘奴:“什麽時候能修繕完整?”
莘奴覺得家主自從狼狽逃出魏國後,這脾氣愈發和順了,向來講究吃穿的他看到這等兇宅,居然還能心平氣和,隐隐道家的養氣功夫又上了一個台階,估計裏羽化升仙已是不遠了。
莘奴也心知自己今日之事做得實在不夠利落,着實是被那個主司給框住了。不過她倒是泰然處之道:“詢問過了工匠,若是全面修繕得需一個月,若是将前堂宴客之處修繕完畢,隻需十日漆幹便夠了……能否請家主暫緩宴客……”
王诩搖了搖頭道:“不必修繕,隻這樣便好,五日後照常宴請田忌将軍入府一叙。”
不過那廉伊私下裏卻來找莘奴認錯了:“莘姬,是我的錯,實在不該向你推薦這處宅院。”
廉伊也是這幾日才發覺莘奴原來并不是男子而是一位美豔不可方物的麗姝。
當他一次看到身着女裝的莘奴時,正在院内劈材,擡頭見到莘奴時頓時呆愣地看傻了眼,竟然差一點将一旁扶柴的仆役手指斬斷下來,一時間在仆役中引爲笑談。
莘奴倒是不以爲意,并沒有因爲這而取笑廉伊。一則這廉伊年歲尚小也不過是孩子罷了。另一側,不知爲何看見這個沉默寡言的孩子,她總是會不由自主地想到曾經年少時的王诩。
他們的眉眼雖然不盡相同,可是通身散發出來的陰郁氣質竟然有種說不出的神似。
年幼時候的莘奴或許會被這氣質吸引,可是現在的莘奴卻敬而遠之。這少年的性情偶爾宣洩出的陰沉,卻讓她不喜。
不過他也是個亂世裏的可憐人,如今也與自己一樣成爲了王诩的家奴,左右不過都是熬度而已,莘奴不與他親近,卻也不想爲難于他。
所以當廉伊前來認錯時,她手腳麻利地梳攏着手裏的書簡,淡淡道:“你不過是告訴我何處便宜而已,最後拿主意的還是我,與你何幹,再說家主也并沒有降罪,你且做事去吧!”
廉伊流落市井許久,自然會看人眼色,比尋常的少年敏感得多,他發現近些日子莘奴對自己的态度清淡了不少,雖然未露厭棄之色,卻不太想與自己多說的樣子。當下抿了抿嘴唇,重重叩首一語不發地離開了。
莘奴擡頭看了看他的背影,心知自己的态度讓這敏感的少年自卑不适了。不過她現在也是自顧不暇,如何還能估計旁人的心思?
因爲選買宅院餘下了不少金,莘奴這次可是精挑細選,比較了多處選買了一間門市寬廣的好鋪子。
以前所謂商道,都不過是在講堂裏空泛地比劃,如今才算是有了用武之地,莘奴是準備用心好好經營一番,積攢下從商的經驗的。
她選買的商鋪原來是售賣粟米的,可是莘奴購得這鋪子後,便命人重新制作旌旗蓋頭換臉售賣燕脂一類的事物。
在齊國邊城的經驗告訴了莘奴,越是繁華之地,這女人的錢便越是好賺。如今這臨淄城内,莫說各個大小街市林立的女闾木屋,公卿貴婦也是滿街都是。隻要能覓得好貨,何愁沒有進項?
可是等到貨物鋪擺上了,莘奴才發現這發現商賈一道,并無想象中的那般順暢,出了開店頭一日,街坊婦人前來尋了新鮮,下了不少燕脂臉粉,到了第二日,店鋪前邊門可羅雀了。
不過姬瑩顯然是個捧場的,一大早便雀躍着入了店鋪嚷道:“莘奴姐姐,給我尋些上好的水粉燕脂,今日恩師宴請田忌将軍,也邀我一道赴宴呢!”
莘奴一聽不禁眉頭一皺道:“他要你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