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莘奴又說了一會子不甚上道兒的話後,這才說了自己身在此處的緣由。
“姐姐被秦使選中,不日将啓程前往鹹陽,我是她陪嫁的藤妾,自然也要陪着父親來此地見一見秦使,爲姐姐以後入秦宮打點一番。”
莘奴聽了便低聲說:“恭喜姬瑩妹妹了……”
說到這,一向飛揚慣了的姬瑩卻難得沉默了一會道:“秦王渠梁年歲比我的父親還大。後宮美人不斷,我的姿色不如姐姐,不過是陪嫁過去的陪襯,有什麽喜事可言?可笑父親還送我入鬼谷,指望我多學些謀略助姐姐得寵……”
說完這句後,姬瑩的笑意又挂在了臉上:“所以莫要辜負了年少,等入了棺才空悔恨。這麽看來,恩師雖然有些不夠堅實充沛,也總好過個胡須稀疏,渾身松皮的老頭子……姐姐,你既然與恩師相好,一時分身乏術,将張儀讓給我耍弄幾日可好?”
莘奴不知姬瑩的婉轉心思,沒想到這姬瑩竟然一心認定那張儀應該私下裏與莘奴有些故事。
她身在詭辯之門,與那張儀朝夕相處,雖然初時滿心看不起有些土氣的張儀張華二兄妹。不過身爲魏國司徒的女兒,身邊的高貴的士卿之子見得多了,倒是厭煩了他們裹着蠢笨的高傲。像張儀這樣飽學而富有朝氣的鄉土少年卻是新鮮得很,姬瑩覺得與這樣的少年交好一場,也不枉鬼谷學師一場,荒野的草甸葦塘也算是留下了隻得回味的野風浪情。
莘奴自然是說那張儀全跟她毫無關系,姬瑩妹妹若愛,隻管約去。隻是希望她能緊把些口風,莫要講那鼻子裏嗅聞的事情盡說了出去。而姬瑩則是一臉拿捏了莘奴的得意,做足了架子這才勉強允了封口。
就在二人坐在高台的圍欄後私聊一番後,莘奴起身要下樓小解時,才猛地發現那子虎正面無表情地立在木柱的後面。
這位置竟是說不得的尴尬,大約是将她與姬瑩的私聊盡聽進去了。至于這一股腦的閑話會不會過的王诩的耳中,便沒發估摸了。
那王诩與姬甫相談甚歡,也不知是許了什麽好處,笑得司徒大人褶皺舒展,一掃白日飛廉舍金的陰霾。
待得談得盡興時,已經是星鬥闌珊,時值深夜了。二人終于互相道别,王诩親自送姬甫與姬瑩上了馬車。
莘奴立在高台上,借着台下的挂燈看到,當下高台時,子虎在王诩的耳旁說了些許什麽。
鬼谷家主的臉色頓時變得十分微妙,慢慢擡起頭朝着莘奴望過來,那眼神竟是說不出的犀利!
當王诩恭請姬甫上了馬車後,有親自送姬瑩上了馬車,也不知他低聲說了什麽,姬瑩的臉色突變,一臉恐慌的模樣,而王诩則微笑地又說了幾句,似乎是在安慰着驚惶失措的愛徒。
等到莘奴下來時,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莘奴。
莘奴不問也知道緣由,瞟了立在王诩身旁的子虎一眼。心道:偌大的丈夫,原來也是過話的長舌!
登入了馬車,王诩也不說話,就這麽莫測高深的盯着莘奴。
不過莘奴卻顧不得許多,白日一陣的勞碌,今夜又被姬瑩看破,白白耗費了幾許的精神,不過看那樣子,姬瑩已經被王诩唬住,應該是生不出什麽波瀾,心内懸挂的事情一放下,困意湧上來,便準備靠在車廂上小憩一會。
至于她應付姬瑩的那些個言辭,在她看來也算不得什麽,自然不必太挂心。
可是眼兒剛微合,人就被拉拽到了他的懷中。
“奴兒覺得什麽才是喝不膩,夠鮮美的?”清冷的聲音在耳畔響起。莘奴微微睜開眼:子虎,人才也,傳話竟然是事無巨細?
“不過是被她問得煩了,随口一答而已,家主滋味醇美,不知天下有多少女子想要品酌呢!”匆忙地應付了幾句後,昏昏欲睡的腦子,實在是擠不出太多婉轉動聽的溢捧之詞。說到底,莘奴并不知這男兒的枕榻功夫是不可讓人小看的一項本事。她這貿貿然讓王诩背負了“來去匆匆”的名頭,實在是捅了天大的馬蜂窩!
看着懷裏說了幾句話,便又不由自主點頭瞌睡的小私奴,王诩不由得又氣又憐,隻攏了她在懷,貼着她的耳道:“今夜你是睡不成了,總不好讓你一直覺得‘匆匆’不夠盡興……”
而莘奴的反應卻是,混不将他的威脅放在耳裏,又往他的懷裏依偎了些,用臉蛋磨蹭了幾下他堅實的前胸,便酣然入睡了。
王诩微微挑眉,心内翻騰的是千萬個整治她的法子,最後卻隻拽過一旁壓腳的薄被蓋在她的身上,抵擋入夜的涼風。
不過鬼谷子記下的帳總是要還的,等到莘奴終于明白何謂“來去不匆匆”的精髓時,已經是第二日的下午了。
看似穩重内斂的男人,一旦放縱起來,堪比王庭裏最糜爛的王侯。爲了不緻麗姝感到倦膩,花樣更是百出,至于鮮美的湯汁,真是一滴也沒浪費,盡是貼補出去了。
這哪裏是莘奴能招架得住的,最後竟是連讨饒的聲音也喊不出來了。
期間迷迷糊糊睡了幾個囫囵覺。聽到外屋有人似乎有人說話,要呈遞了什麽書簡進來。
王诩披着衣服起身,走到了外廳,也不知過了多久,隻聽見外廳哐啷一聲,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被掀翻了。莘奴正好睡醒了一個囫囵覺,被這巨響驚醒,掙紮着起來,才發現王诩竟然将仆役們剛剛擺放好的菜肴掀翻得滿地都是,而他正一臉陰沉地瞪着手裏的書簡。
莘奴往前走了幾步,卻一不小心踩到了打翻在地的炭盆的碎炭上,因爲赤足不由的被燙得哎呀叫了一聲。
下一刻她被人整個提起,然後被男人抱起幾個箭步入了内室,放回到了床榻上。
雪白的腳足如白玉琢成,可是此刻腳掌卻被燙得紅腫了一片。
這種深入骨髓的熱痛,是莘奴決絕不能忍受的,這種熟悉的刺痛連帶肩頭的那一塊烙印也跟着一同在灼燒,仿佛又回到了那個不堪而混亂的冷夜,身體的冷意戰栗與讓人想要尖叫的灼熱一起襲來,深入骨髓,就算将身體縮成一團也無處可躲避。
“痛,痛……”剩下的便是略帶歇斯底裏地哭喊,至于其他的感覺盡是全然而不知。
“乖,不痛,抹了藥就不痛了……”耳旁是男人勸慰聲,還有他厲聲叫人端來涼水和燙傷膏藥的呼喝聲。
因爲躺在床榻上的女人衣不遮體,下人們手忙腳亂地端來的東西,又被他哄攆了出去。
待得腳底被抹塗了清涼的燙傷膏,漸漸緩解了劇痛感時,莘奴這才抽泣着慢慢睜開眼。
男人正略顯狼狽地跪在床榻前,衣袖上是從她腳底闆擦拭下來的炭灰,臉頰上蹭上了些許白色的油膏,額頭處是一層細細的薄汗,他替莘奴塗抹了腳底後,便伸出長指按壓着莘奴小腿處的穴位,舒緩分擔腳底的痛意。
見她終于平靜下來,他似乎略松了口氣,皺着眉申斥道:“還是孩童嗎?竟不知穿鞋!”
始作俑者竟然這般理直氣壯,倒打一耙,果然是很有家主的風範。心内擠壓了許久的恨意,竟是被方才猝不及防的燙傷灼痛一股腦兒地激了出來,莘奴猛地用沒受傷的腳朝着他狠狠踹去,直踹得他猝不及防,身子後仰坐到了地上,這才将腳縮了回來,轉身縮到了被子裏,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來個眼不見心不煩!
王诩是知道莘奴的習慣的,這便是委屈了,才将自己裹成蠶被,可當他将手放在了被上時,才發現那被緊裹的身子依然在微微地戰栗着……
王诩慢慢站起了身,望着那一團被,淡淡地道:“我對你的不好,你總是記得清清楚楚……”
直到聽到他離去的腳步聲,莘奴慢慢地掀開被子,微微呼出了一口氣。
她知道自己方才的舉動太過任性幼稚,可是心内的隐痛今日被一股腦地激發出來,是難以控制的。而王诩原本就心情不好,被她拂了意後,居然難得地沒有申斥懲戒她,而是這麽一走了之了。
待得啓兒來替莘奴換藥,并端來吃食時,她才知王诩隻吩咐下人将莘奴先送回谷中,然後便帶着仆役侍從先行離開了此處。
至于讓王诩勃然大怒的緣由,莘奴也事後盡知了。
原來不知何人,竟是知曉了一向神秘的鬼谷王诩的些許幼年傳聞,捕風作影地寫了一篇讨伐的檄文,曆數了王诩的極大罪狀,如事鬼神昧衆生,颠覆周禮無視忠義等等,倒也罵得不算冤枉,可是其中一則提到他乃是無父之子,其母不思檢點,生性浪蕩,常與人豆田私通,最後懷孕生子卻不知其父何人,此子自幼失禮教,缺父規導品性,以至成年德有偏頗。這等人爲師,乃是誤人子弟雲雲。
這樣的不堪辱罵之言居然編入到了最近流行的幾本野史裏,在各地廣爲傳播,加上一直仇視鬼谷的儒生們推波助瀾,一時已經成爲定論。
也難怪王诩當時會氣極一時失控掀翻了桌案。
不過莘奴聽了此事,卻不覺得幸災樂禍。她想去了自己曾經見過的那一谷幽蘭,那是她見過最美的蘭花。能用生命育出這麽美的蘭花的婦人,怎麽可能是淫.蕩隻知縱情之人?
因爲同回鬼谷,姬瑩與莘奴相約一道回去。
當姬瑩再次見到莘奴時候唬了一跳:“姐姐,不過兩日不見,怎麽憔悴了這麽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