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夏慶陽的安撫卻并沒有起到效果。
如果林劍行能幫慶雲宗解決财政問題，他早在幾十年前就該出手了，夏掌門也沒必要等到門派财政已經被拖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再去向自己背後的大靠山求助。畢竟誰都知道，門派财政問題就像是滾雪球，越往後拖、麻煩越大。
因此衆人幾乎可以斷定，夏掌門肯定已經私下跟柳寒星和林劍行溝通過，隻不過看樣子，這番溝通并沒有取得實質性成效。
這也沒有超出衆人的預期。
由于曆代門派高層數百年來的透支和揮霍，慶雲宗已然徹底失去了造血能力，隻剩下了一具空殼子，哪怕不計利息開支，每年的常規支出就已經接近财政收入的十倍以上，債務更是早就已經積累成了龐氏騙局。
就算無量劍派能幫慶雲宗渡過今年的難關，明年慶雲宗照樣還要來找無量劍派求助，如果不一口氣注入十億級别的資産，根本無法實質性扭轉慶雲宗财政的頹勢。
這就很可怕了。
且不說無量劍派的财政并不是由林劍行掌控，而是牢牢控制在莫雲岚手裏，就算莫雲岚願意拿出這筆錢，并且無量劍派也有能力拿出這筆錢，中州需要财務援助的修真門派，難道就隻有一個慶雲宗嗎？
當然不是！
正所謂不患寡而患不均。
要是林劍行補貼了慶雲宗，卻沒有補貼其他出世派門派，其它出世派門派的掌門，估計就要親自帶隊跑到無量山脈抗議去了。
而且就算慶雲宗拿到了無量劍派的超級援助大禮包，以這幫修真者“我死後哪管洪水滔天”的做派，想的肯定不是仔細規劃門派的長遠發展，而是盡可能爲自己挪用修煉資源，先把自己的壽元和境界提升上去再說。
畢竟出世派還不像入世派。
像海崖系這樣的入世派商業托拉斯，四大家族早在幾千年前，就開始以資本的形式進行家族傳承，就算蘇遠峰和韓新河壽元耗盡了，他們掌控的巨額資本，也會傳承給蘇铖和韓複來，延續自己的家族傳承。
這點在韓複來身上表現得最爲明顯。
海崖城韓家枝繁葉茂、子嗣衆多，并不是沒有其他修真者存在，但壽元即将耗盡的韓新河，并沒有把家族裏的修真者欽定爲繼承人，而是選擇了經營能力最強的凡人韓複來，作爲下一任代理家主。也隻有管理能力最強的韓複來，才能把握韓家的戰略方向，而其它修真者就算個人戰鬥力再強，不懂得經營之道也是白搭。
更何況，韓複來在離島戰争功勳卓著，又有青甯商會鼎力支持，在海崖系内部早就擁有很高的威望，就算是普通的海崖派修真者，也希望有這麽一個能給大家搞錢的韓家家主。
如今海崖系上下都希望韓複來勇挑重擔，頗有種“韓複來不出、奈天下蒼生何”的感覺。
也正是因爲資本取代了修爲境界，成爲了海崖系各大家族最重要的傳承，海崖系在财政和戰略規劃的層面，要遠比普通出世派門派看得更加長遠，不僅不會竭澤而漁，甚至還會故意放水養魚，通過有意讓渡部分利益的方式，保證底層凡人的經濟活力，而海崖系隻是牢牢抓住海外貿易、關稅、洗錢、金融這四個支柱産業，就能源源不斷從海崖城繁榮的經濟裏抽水。
如果說慶雲宗這些傳統出世派門派把凡人看作奴隸，那麽海崖系則把凡人看作是自己的資産，會認真計算這項資産的長期回報率，這也是爲什麽蘇遠峰當年在海崖城宴請含光劍派長老曲靖時，曾經非常自豪地介紹說，海崖城的萬家燈火，就是海崖系萬世不滅的根基！
不管怎麽說，夏掌門此刻還在召開這種甩鍋大會，而不是跑去無量劍派求援，已經很能說明慶雲宗如今的處境了，因此衆長老的目光依然沒有從黃淮才身上挪開。
注意到衆人灼灼的目光，黃淮才苦笑一聲道：“各位長老，夏掌門，我們這些年變賣了多少資産，難道你們還不清楚嗎？每年的财政會議，我們都在想辦法變賣資産，去年我們甚至把慶雲城的入城稅和落戶稅都轉包給了海崖商會，要不是門派還能盈利的财産已經全都賣光了，慶雲宗全年的财政收入怎麽可能隻剩區區三百萬靈石币？“
此話一出，夏慶陽也沉默了。
最後還是馬長老說道：“這些年，海崖銀行和海崖商會不是還挺支持我們的嗎？咱們雖然大多數時候都站在林掌門那邊，但卻從來沒對海崖派施過壓，甚至跟海崖派的死對頭山鷹派還有過矛盾，正所謂敵人的敵人也是朋友，你看能不能想想辦法，找海崖銀行再貸些款？”
黃長老沒有回答，而是從儲物袋掏出一份借款契約，反手丢給了對方，說道：“馬長老，海崖銀行是盈利機構，不是做慈善的善堂！我們已經拖欠各家銀行上億元靈石币，現在甚至連海崖銀行的欠款利息都還不上，更拿不出像樣的抵押品，還能憑什麽去找海崖銀行貸款？别說繼續貸款了，他們現在沒來找我們簽那份喪權辱國的互惠協議，就已經謝天謝地了！”
馬長老忍不住小聲嘟囔道：“這海崖派也太不給面子了，想當初中州社會保障體系改革試點的時候，我們甚至不惜違背林掌門的意思保持中立，他們居然也不懂得投桃報李……”
然而并沒有人出聲接馬長老的話茬。
原因很簡單，這件事情海崖派早就派遣使者來跟慶雲宗談過了，如果慶雲宗當時選擇主動跳出來給海崖派施壓，海崖銀行就會立刻宣布慶雲城違約，給慶雲宗扣除巨量功德，慶雲宗也是爲了避免兩敗俱傷，這才保持了中立。
不僅慶雲宗如此，其它各家出世派門派，或多或少都欠了海崖銀行的錢，這才讓柳寒星和祝子明好似陷入了天羅地網，根本找不到能給他們伸出援手的修真勢力。
眼看沒有人附和自己的說法，馬長老隻得輕咳兩聲，緩解下自己的尴尬，随後繼續說道：“既然貸款不行，那就再賣點特許經營證書吧！”
特許經營，也是慶雲宗獨有的制度發明。
在大約兩千年前的修真大航海時代初期，民用仙陣技術獲得了巨大發展，各大修真門派都意識到這門産業背後的巨大商機，紛紛開始扶植本地的民用仙陣産業。
特許經營許可就是在這個背景下誕生的。
慶雲宗就有規定，凡是在慶雲城地區從事民用仙陣産業的商會，都可以向門派申請特許經營許可，不需要向慶雲宗繳稅。
其它修真門派雖然沒有推出類似的證書，但都對本地的民用仙陣産業開展了各種形式的補貼，而各大霸主級門派爲了占領民用仙陣産業的高地，也都默許了自家附庸門派補貼行爲，這就導緻九州修真界的民用仙陣産業出現了嚴重過剩。
不僅如此，由于各地的保護主義政策，民用仙陣産業還出現了很多淘汰不掉的落後産能。
舉一個最典型的例子：
九州修真界民用仙陣的最主要需求來自于遠洋貿易，因此慶雲城專門生産民用仙陣的商會，需要先把遠洋商船的甲闆運到地處内陸的慶雲城，利用各種修真原料刻印好陣法後，再千裏迢迢運回海邊進行組裝，造成了巨大的資源浪費。
按照正常産業發展，這種位于内陸的民用仙陣生産商早就該被淘汰了，但就是因爲慶雲城極度優惠的稅收和補貼政策，導緻這類生産商始終無法出清。
這種商業模式明顯非常低效。
不過好在當時的無量劍派，依然是由入世派修士掌權。
第二任靈石儲備銀行行長、無量劍派著名修真經濟學家李銳，就敏銳意識到了這類供給側補貼存在的巨大效率問題，于是頒布嚴令，禁止各大附庸門派私自發布地區性補貼政策，而是改由無量劍派統一對民用仙陣的需求側進行補貼。
也就是說，遠洋貿易船隊購買中州民用仙陣時，無量劍派會直接給予補貼，但民用仙陣生産商生産仙陣的時候，卻不能獲得任何補貼，這種需求側補貼的效果明顯比供給側補貼更強，而且避免了民用仙陣騙補和無法淘汰落後産能的問題。
合理的補貼政策，讓中州民用仙陣産業效率大增，從那以後，九州修真界的民用仙陣産業集群，就逐漸轉移到了地理位置優越、物流交通方便的海崖城地區，據說如今近半數遠洋商船搭載的民用仙陣，都是在海崖城完成刻印的。
雖然九州民用仙陣的産業高地争奪戰算是落下了帷幕，然而在那個大補帖時代留下的特許經營許可證，卻沒有就此退出曆史的舞台。
在慶雲宗推出特許經營許可證後，大量修真商會都跑來地處内陸的慶雲城開辦民用仙陣工場，然而很快這些修真商會的生意就開始變質了，他們明面上是經營民用仙陣産業，實際上卻是打着民用仙陣産業的幌子在非法避稅，這就相當于把特許經營許可證當成了免稅牌照在用！
因爲有大量商會和慶雲宗的内鬼互相勾結，這種非法避稅的生意直到無量劍派發布補貼禁令，才被後知後覺的慶雲宗高層發現。
然而慶雲宗并沒有立刻取締這種行爲。
機智的慶雲宗高層敏銳地發現，這種免稅牌照似乎可以直接用來賣錢，從而套取大量現金，并且各家修真商會也對這種免稅牌照趨之若鹜，既然發發免稅牌照就能躺着收錢，那大家還辛辛苦苦派弟子到處查賬收稅幹什麽？
于是乎，出售特許經營許可證就成了慶雲宗的特殊融資手段，每次當慶雲宗的門派财政缺錢了，隻需要賣幾張免稅牌照就能套取大筆現金流，出售免稅牌照巨大的利益，也一度讓慶雲宗成爲了中州最富有的門派之一。
隻是殺雞取卵的生意總有盡頭。
聽到馬長老再次提起特許經營許可證的事情，黃淮才語氣嘲諷道：“如今的特許經營許可證早就不值錢了！在咱們慶雲城做生意的修真商會，還有哪家沒有特許經營許可證？你想要再發更多特許經營許可證，那就隻能給那些凡人發了！”
馬長老皺眉道：“那就給凡人發特許經營許可證呗！這又有何不可？”
黃淮才哈哈大笑道：“馬長老真是好大的腦洞！給凡人發特許經營許可證？凡人想要活着就已經拼盡全力了，他們有錢買這些玩意嗎？如今慶雲宗每年三百萬靈石币的财政收入，已經是從凡人身上剮下來的了，你還想把他們的骨髓也敲出來嗎？”
看到兩人争論不休，夏慶陽掌門揉了揉太陽穴道：“覆巢之下，豈有完卵？你們這些長老從慶雲宗撈得也不少，也該吐出來點了吧！”
聽說要讓自己割肉，所有長老都沉默了。
且不說他們根本不願意割肉，就算他們真想要破财免災，也掏不出多少錢，因爲他們這些年撈到的錢，已經有很多變成修煉資源消耗掉了。
不過在夏掌門的逼迫下，還是有些人扛不住了。
夏掌門的心腹馬長老第一個跳出來說道：“我願意捐給門派三萬元靈石币！”
有人帶頭後，其他長老不開口也不合适了：
“我願意捐兩萬五千元靈石币！”
“我願意捐一萬八千元靈石币！”
“我捐兩萬元靈石币！”
等諸位長老紛紛報出自己的底價後，夏掌門也知道，這已經是自己那點面子的極限了，于是他轉頭看向了黃淮才道：“我作爲慶雲宗掌門，可以拿出十萬元靈石币充實門派财政，現在這八十多萬靈石币，夠你把今年裱糊過去了吧！”
黃淮才拱了拱手，沉聲道：“就算今年能夠裱糊，那明年呢？”
此話一出，所有長老的臉色都變了。
讓他們掏出幾萬元靈石币破财免災已經是極限了，要是每年都拿出幾萬元靈石币充實門派财政，他們這個慶雲宗長老也就不用當了。
沉默良久後，夏慶陽說道：“先把這段時間糊弄過去再說吧！我明天就去無量劍派找林劍行，附庸門派出了這麽大事，林劍行必須要給我們一個交代！”
黃淮才沒有輕易放過這種難得的當衆逼宮機會，繼續逼問道：“若是林劍行不幫我們呢？難到我們就坐以待斃嗎？”
夏慶陽掃視了一眼各懷鬼胎的衆長老，冷冷道：“他若是不幫，那就同歸于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