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小蝶的身份得以确認,花家便忙起兩件事來——
去官衙那補個婚書,族譜記名;
讓兩人去走親訪友,道明緣由,免得别人多說閑話。
忙完這些,再過兩天就要過年了,花續也來了信說能在年三十回來團年,廖氏心中甚慰。
沈來寶和花鈴怕盤子露了馬腳,便常過來坐坐。如今沈念念已經不用掩飾她和小包子的感情了,廖氏還常笑孩子就是易親近,總能玩在一塊。
花鈴今日帶了三個孩子來,剛進門他們就去尋正在前院的小包子玩耍。她見母親站在那笑看,走過去喚了聲,又說道,“娘,孩子取名了麽?”
花鈴提了一句,廖氏才想起這事來,“我給忙忘了,晚上我找你爹商量去。”
沈來寶問道,“大哥什麽時候回來?”
“明日就能到了吧。”
花鈴見丈夫突然這麽問了一句,也心有所想。等兩刻後從娘家出來,她看看後面,才道,“你怎麽問起我哥哥的事來了?”
“擔心。”沈來寶皺眉,“你哥哥不是簡單人,而且他也是和盤子一起長大的,再有,你哥哥在朝廷多年,擅于察言觀色,我總覺得不是很放心。”
他一說,花鈴也覺得這是個大問題。但轉念一想,又道,“哥哥哪怕認出來,也不會提的。”
戳穿盤子的身份的确可以邀功,但是那就要葬送他親弟弟的性命,哪怕他能爲花朗圓場,但是聖上也不會重任花朗了。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以皇帝多疑謹慎的性格,後者才是最有可能的。
“來寶哥哥,這次也跟以前一樣,相信我兄長吧。”
沈來寶點頭,又笑笑,不知道他那個嶽父,會給小盤子取什麽名字。想來,好像也隻有花鈴的名字取地在心些,她兩個哥哥的,他早就想說了,花絮畫廊,順口,卻沒人聽得懂,字面來看,好聽好看,實則……是他的嶽父大人犯懶了吧。
花鈴見他想着想着無端笑笑,扯扯他的袖子,“想什麽呢?”
“我在想……你爹會給他的孫子取什麽名字。”
花鈴低眉一想,抿唇笑笑,“定是好聽的,畢竟我們三兄妹的名字都好聽。”
沈來寶本來還能忍笑,一聽她頗爲得意地說,便笑了起來。笑得花鈴莫名,微惱,“比你的名字好聽多啦。”
沈來寶早就不介意自己的名字了,從當年小花說不嫌棄他的名字開始,他就不讨厭了。現在她惱了,他還是繼續笑。
花鈴見他朗聲笑着,也不由笑了笑,也不知道在笑什麽,她的傻相公。
“小花,趁着三個孩子都在隔壁玩,我們去遊湖吧。”
花鈴說道,“大冬天的遊什麽湖,冷死了。”
沈來寶執手說道,“我借披風給你,要不再借個懷抱給你。”
握着的手暖得很,他的話更暖,花鈴擡眸看看他。孩子都三個了,他怎麽還跟以前,到底是不是當爹了。罷了,反正呀,她也想去玩來着。
“嗯。”
還沒進家門,兩人又折身走了,說是要去遊湖。跟在後面的阿五感歎,幸好當初跟了沈家少爺,還暗中學了怎麽好好對喜歡的姑娘,要不然她也不會嫁給他,還生了那麽多的孩子。跟對主子,幸福一輩子呀。
到了夜裏,廖氏親自哄睡了孩子,正好盤子也梳洗完了過來看他。廖氏便喚她到身邊來坐下,握了她的手摸摸,歎道,“你受苦了,往後就好好待在家裏,有什麽吃不慣住不慣的,跟娘說。”
盤子面上沒有罩着面紗,臉上還未完全長老的肉被熱水一泡,有些泛紅,看着更是可怕。她特意觀察廖氏神色,不見害怕,又溫聲說着貼心的話,倒覺暖心,“知道了,娘。”
廖氏面色溫和,又道,“年後你丈夫又要去邊塞,趁着這幾日好好跟他說說話吧。”她說着,這才想起來,從懷中拿出個香囊來,放她手上,“這是娘尋了老大夫問的藥,你每晚往臉上抹一抹,至少能淡了這傷痕。大夫說了,新傷更易好,等肉長老了,就不好辦了。”
盤子緊緊握在手上,點頭,“謝謝娘。”
“一家人客氣什麽。”廖氏起身說道,“我也要回屋了,去找你爹商量商量孩子名字的事。”
盤子笑笑,目送她出去。等門關上,她才去看兒子。
睡夢中的小包子微微張嘴,呼呼酣睡。哪怕她坐在床邊,壓出力道來,他也沒醒。若像以往,他早該蹦起來了。
盤子躺在兒子身邊,輕撫他的小臉。她最大的願望,就是兒子能有個安然之地長大。所以讓他留在這裏,是最好的選擇。
當然,必須要再安穩一些。
她輕輕合眼,唇角微微彎起——不急,快了。
外面寒風呼嘯,将廖氏在房裏積攢的暖意通通吹散了,剛進房間見丈夫在那看書,她立即搓手,“好冷,這天越來越冷了。”
她走到丈夫面前,将他懷裏的小暖爐拿了來。花平生苦笑,“桌上還備着兩個呢。”
“就喜歡你懷裏的這個。”她笑笑,“在看書?是不是在找孩子的名字。”
“哪裏,就是在看書。”
廖氏不樂意了,“不是讓你想孫兒的名字嗎?”
花平生見她不悅,笑道,“名字我早就想好了。”
廖氏眼一亮,“叫什麽?”
花平生躺身回長椅,緩聲,“花、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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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包子有名字了,大名花緣,小名圓圓,聽過的人都說好極了,配着花朗和張小蝶的相遇重逢,更是讓人覺得别出心裁。
唯有沈來寶聽後,心裏又咳咳咳地忍笑。花緣啊……他實在是有理由懷疑嶽父大人是不是被嶽母大人催多了,路過花園時,靈感便至。
不過這名字确實好聽好記,小盤子也很開心,畢竟日後再也不會有人包子包子地喊他。可唯有那念念小表姐,還是喊他包子弟弟。
一家人還在大堂上說着家常,守門的下人小跑進來,說道,“大少爺回來了。”
廖氏正喜着,聽見長子也回來了,更是歡喜。
花續從京師乘車,快馬趕回,免得耽誤工夫。在車上連呆兩日,從車廂下來走進來,面上卻無風塵疲憊,雙眸夾着寒星,但風姿儒雅,連婢女都禁不住多往他臉上瞧。
花續進了大堂,見頗多人在,母親正抱着個男童逗弄,略覺意外,跪膝問了安,就坐到一旁。此時母親才放下那男童,剛看見他的臉,他就愣了愣。隻因這孩子長得實在是太像花家人了,像他爹,像他,像他二弟。他皺眉問道,“這是我們花家族人的孩子麽?怎麽沒聽說過誰家生了這麽大的孩子,也不曾見過。”
廖氏笑道,“這是你弟弟的孩子,你的侄子。來,圓圓,來見過你大伯。”
花緣大方走過去,朝他請安。聽得花續有些晃神,廖氏就笑着将前因後果解釋了一遍,說到最後,又喚兒媳來,“小蝶,快來問好。”
盤子今日戴了面紗,薄薄一層,隻露了眼睛。她慢慢走到花續面前,花續也往她看去,視線剛對上,便覺熟悉。
盤子見他微微頓住,這才想起她本該将面紗解了。花續爲人君子,見自己的臉這般,也不會直視,有所避讓。可如今隻剩一雙眼睛給他看,難保……
花續隻是頓了片刻,就收回視線,也起身稍稍還禮,說道,“匆匆回京,沒有帶什麽見面禮,弟妹見諒。下回歸來,将東西補上。”
“大伯客氣了。”盤子行了禮,就轉身回去。離開之際,總覺……背後目光略有灼意。
這花續,果然不好應對。
隻是半刻的事,也讓沈來寶和花鈴的心高懸了半刻。見花續面無波瀾,心底卻覺得不妥。
好歹……好歹該問兩句這突然冒出來的弟妹一些事吧?什麽都不問,難道是一眼就看穿了?
花續喝了一口茶,見那小孩還在往自己臉上瞧,稍稍探身,問道,“在看什麽?”
花緣抱着球,笑道,“原來伯父跟爹爹長得這麽像,那以後爹爹出遠門了,我就跟着大伯好不好,給我解饞。”
在後面的花朗笑出聲來,“兒子,解饞不是這麽用的,你這是要吃了你伯父呢。”
花續微微一笑,看着那向來粗心的弟弟将孩子抱起,十分小心的模樣,倒覺弟弟也終于長大了。目光回落之際,又掃在那叫張小蝶的姑娘臉上。輕輕一瞥,便不再多看。
盤子眉頭輕垂,這花續……
用過晚飯,沈來寶和花鈴也回去了,三個孩子不肯走,就留他們在這玩。盤子如今已經有了名分,便是花家少夫人,自然要替母親送他們出去。
送走他們,盤子也轉身回屋。途中寒氣襲身,冷得很。怎麽就忘了帶她的小暖爐出來,要不抱個孩子出來當暖爐也好呀,畢竟俗語說孩子身上三把火。
她心中連連後悔,往手裏呵呵氣,耐着性子慢條斯理地回屋。要是以前,她都已經能回屋三四次了。
拐進主院,便是她最喜歡的長廊了。
花家這條長廊足有十丈長,底下平日有活水淌過,如今結了冰,面上可見交錯的紅色燈火,似銀河被染紅,嵌入地上。沿途還有假山小樹,梅香飄來,似世外桃源。
心情愉悅的她慢慢走過,忽然聽見迎面有腳步聲。她擡眸看去,就見了那如冰寒冷的男子,同她丈夫生了有五分相似,可是性格卻完全不同。
花續遠遠就看見有人,快到近處才發現是那張小蝶。他沒有停步,緩步走去,不過一丈,就聽她說道,“這麽晚了大伯還出門麽?”
花續略微頓步,“嗯,去拜訪好友。”
盤子笑笑點頭,就打算過去。擦身之際,耳側聞聲,“十面埋伏的花家你待得習慣麽?”
嗓音清冷,夾在寒風中,更如刀如劍。
盤子輕擡眼角,看着這面容俊冷的男子,說道,“十面埋伏……那花家大少爺要占一面麽?”
花續沒有偏身看她,現在的她沒有戴面紗,面容已經被火燒傷,如果今日她以這張臉面對自己,他或許不會發現。可是她疏忽了,無論一個人怎麽變,眼睛是變不了的。
況且她的眼睛明亮而有神,是雙很漂亮的眼睛,要想在看了那麽多年後全忘了,也不可能。
“你若走了,就不是。”
“不走呢?”
花續冷聲,“爲何要害我家人?”
盤子蓦地笑笑,“比起害你家人來,我害自己的,難道不夠多?更何況,花家人所過的日子,跟以前并沒有什麽不同,反倒是我……”
她詫異花續竟然對她的“死而複生”毫不驚訝,也詫異他還能這樣淡定地跟她說話。
花續這個人,日後定不會簡單。
“潘孜。”花續終于是偏身,低眉看她,“如果你的身份暴丨露,我隻會立刻推你進火坑。”
盤子點頭,“我明白,你隻有這麽做,才能保住你的家人。真有那一日,我也不會等你推,自己會先跳進去。因爲我喜歡你弟弟,更是爲了我的兒子。”
花續知道她明白自己拿她沒有辦法,揭發,花家會立刻有危險。不揭發,或許能瞞一輩子。他不會拿家人冒險,他甚至稍作推敲,就知道潘相布局的那一步,到今日這一步。目的何在,發生了什麽,她的“複活”,又是誰在幫忙。
“好自爲之。”
花續留了這句就不再說其他話,多說無用,他也不想跟她有過多牽連。如此日後才好在必要時“推”她入火坑,保住花家。
“花續。”盤子喊住他,轉身說道,“我在他鄉見過她,她過得很好,比以前開朗多了。”
花續微頓,知道她口中的“她”是指誰。他沒有回話,重新提步離開。
不愧是潘家的人,将時機和他的弱點抓得正好。
明着是告訴他秦琴過得很好,可誰知道,她是不是在威脅他呢?
——我知道秦琴的下落,你若敢動我,那秦琴的性命也不保。
是也好,不是也好,他既然決意要保護家人,就不會去親自去揭發她。
出了家門,沒了四面圍牆守護,寒風更烈。
他走着走着,忽然又想,以她這樣聰慧的人,怎麽會輕易露出破綻。難道……不以燒毀的臉和他正面對視,并非是她疏忽了?
花續擡了擡眼,看向滿挂燈籠的悠長巷子。
——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