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朗随軍凱旋,先入了皇宮領賞,然後便吃酒宴。吃完又看了慶賀的歌舞,一路奔波不辛苦,倒是在這覺得辛苦極了,一直犯困。酒宴在夜裏終于散了,他随衆人出來,同僚又道,“花校尉……不對。”那人改口笑道,“受了封,便是花将軍了。”
花朗笑笑,“聽着别扭,直接喊名字吧。”
“這哪行。”那人說道,“花将軍不是京城人士,想必也無舊友,不如去我舍下坐坐?”
“我兄長也在京師任職,就是那工部的花侍郎,這會準備去他那裏。”
那人略覺意外,“你兄長竟是花侍郎……”
他滿眼的詫異,這兩兄弟的脾氣實在是相差太多。不過他一說,他倒是從他的模樣看出花續的影子來,這才确信他們的确是兄弟。他笑道,“兄長文,弟弟武,文武結合,又都是其中佼佼者,着實令人羨慕。”
花朗笑道,“何大人謬贊了。”
“那我便不攔着你們兄弟相聚了,花将軍告辭。”
“何大人慢走。”
送走他,花朗轉身往另一個地方走去。他腳步匆忙,隻因心裏還記挂一人。
在邊塞丢下他帶着兒子不知道跑去了哪裏,急得他這半個月都睡不好。想到她沒有娘家可回,他更是焦急。按照往日,她總是會先他一步到要去的地方,那現在定是在京師的。說不定今日他感覺到的那股殺氣,就來自于她。
她的脾氣就是這樣不好,這麽多年了一點都沒變,任性、兇,像個小姑娘,總愛發脾氣。
花朗邊想邊走,走到僻靜角落,前後不見人了,他才低聲,“盤子?盤子?”
無人應聲,好像真的不在這。
他又擔心又失望,怕她不在京城,那該去哪裏了?不會真的惹她生氣,就帶着兒子跑了不再見他了吧?
“唉。”
他歎了一氣,餘光隻見對面牆上有人蹲着,似往他這看來。剛剛擡頭,就見那俏麗身影從牆上跳下,一掌壓在他胸膛前,将他推到牆上。随後就被壓了唇,都磕着了他的牙齒。
過了好一會,那人才松嘴。花朗也慢慢松了抱住她的手,低頭看她,“兒子呢?”
盤子一頓,沒好氣道,“給你妹夫了,哦哦,就想着他是吧,那你去找吧,我走了。”
花朗苦笑,把她拽住,“你脾氣能不能好了?”
盤子朝他吐舌頭,“不能。”她瞪眼看着他,見他倚在牆上還不站直身,便摸摸他的腰,“還疼?砍在這的一刀還沒好麽?”
“好了,一點都不疼。”花朗抱住她,蹭了蹭她的腦袋,“想你了。”
盤子趴在他胸膛上不動,“我不想你。”
“嗯,不想。”
盤子又探了探他的腰,花朗這會終于說道,“别用力摁,是有點疼的。”
“唉……”盤子悶悶不樂。
“沒事,很快就能好了。”
“我是想,今晚不能翻來覆去了,心癢。”
“……”花朗就知道她根本不是在關心他!而是在關心他的老腰!她的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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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續早早放衙,想着回來陪念念玩。可到了家,卻說他們外出了。又等了許久,他們還沒回來。等洗漱好快要躺下,才見了沈家的下人來報信,說他們今夜不回來,去見了老朋友。
聽見這話,花續才睡下。沈家是生意人,認識的人并不比他少,偶有應酬也不奇怪。隻是帶着孩子去,也有些胡鬧了。
但一家三口,不一起出門,一起回來,又算得上是什麽一家三口。
他靜靜想着,竟有些睡不着覺。快入睡時,下人忽然來敲門,說花将軍來了。他一躍而起,方才的滿腔炎涼已不見,迎他兄弟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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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陽初升,晨曦滿布,傾灑在大街小道上。沈念念帶着小表弟用早點,見他吃面條老是吸不起來,就用筷子給他掐斷,讓他用湯匙舀着吃,“弟弟,你還沒有學過怎麽用筷子嗎?”
“沒呀。”
沈念念笑道,“那我教你。”
小包子點了十幾次腦袋,“姐姐最好了。”
沈念念昨晚和他睡得早,都沒有看見她舅舅、他親爹,所以今天兩個人早早起身,然後回客棧裏等着。最好呀,能看上一整天,因爲說不定這次見了,下次又得等個七年。
兩人用過早飯,就立刻回了天字号房,安安心心等他。
盤子見兩人手拉手回來,問道,“念念,你爹娘呢?”
“還在隔壁房睡覺呢,我給他們買了早點放着了,呐,姑姑,這是給你買的。”
正懶得出門的盤子大喜,“念念真招人疼,生女兒就是好,多疼人。”
小包子聞言過去,往她手裏塞了個水煮蛋,“娘,我也疼你的,你誇誇我吧。”
盤子啞然失笑,“兒子乖,誇你誇你。”
小包子大感滿足,又将揣在懷裏的四顆蛋一一擺在桌上,“爹爹的,姑姑的,姑父的,還有姐姐的,最後一個是我……”他摸了摸兜裏,拍了拍後腦勺,“哎呀,把我自己那份給忘了。”
盤子仰脖笑了起來,笑聲朗朗。她實在是想不通呀,爲什麽她生的兒子,會這麽呆。可惜沒人可以問問,花朗兒時是不是也這樣。如果真的是,她好像就真的憂心兒媳的事了。畢竟像花朗那樣的人,被人賣了數錢也不知道。
才過一刻,沈來寶和花鈴也起來了。如今還早,可敲了隔壁房門,卻見那兩個小豆丁和盤子都在那,還給他們帶了早點。
沈來寶摸摸女兒的腦袋,說道,“小睡包怎麽這麽早起床了?”
“我們都等着見舅舅呢。”沈念念拉着他過來,倒了杯茶水給他,“爹爹,舅舅兇不兇呀?”
“不兇,念念又會多一個玩伴了。”
沈念念托腮說道,“原來舅舅也是個愛玩的人。所以舅舅到底什麽時候來?”
她念了幾遍,可花朗還沒來,等得小包子都又起了困意,倒在母親懷裏睡了過去。沈念念也連打兩個呵欠,大人說的話她不愛聽,也聽不太懂。聽了半晌,樓下微有面香飄來,飄入二樓廂房終。她走到窗邊往外看,見對面的面攤已開,頓起饞意,道了一聲“我再去吃一碗面條”,就跑了。
花鈴立刻讓四個下人跟着,看得盤子莫名,“一個人看着就好,還四個,你們大戶人家呀……”
沈來寶往後面看去,等女兒走遠了,才道,“念念三歲的時候被人綁架過,差點丢了性命……”
盤子一頓,眼裏立即冷厲,“那綁她的人死了沒?”
“死了,路上凍死的,自己中途逃跑,跑到一個樹洞躲着。那時候天寒地凍,等衙役找到他時,他已經死了。”
盤子半分憐憫也沒,眼底的戾氣倒是散得快,“這就好。”
一瞬的變幻,讓兩人無比熟悉。以前的盤子是什麽樣,如今也一樣,沒有變。
去買面條吃的沈念念不是一門心思記挂着面條,還想着見舅舅的事。本想在這吃,見夥計下面快,眼睛一轉,就道,“哥哥,我就在對面那兒等人,我等會抱着你的碗走,一會就還你。”
夥計爲人大方,也不計較,“行!一會将碗送回來就好。”
沈念念展顔,從錢袋裏拿了銅闆出來。想了想又多拿了十文遞給他,夥計從她手上斂走面錢,剩下的也沒拿。見她不收手,才反應過來她在給賞錢,他笑道,“給面錢就好。”
沈念念瞧着他,說道,“那再給我來多一碗面吧。”
說着她便打量起他的攤子來,瞧見攤子上還放了幾本書,都翻得破舊了。再看他這小攤,雖然破舊,隻是收拾得幹淨,看起來吃得也會很幹淨,“哥哥你還念書麽?”
“念的,得空了就看看。”
沈念念了然點頭,等面條下好,下人接過,她就回客棧去了。走的時候她還特地記下這人的臉,回了廂房,沈來寶見下人端着兩碗面來,笑道,“小饞貓。”
沈念念笑道,“一碗是我買給自己的,一碗是我喜歡那小面攤子的哥哥,特意買的。”
花鈴笑問,“他做了什麽事讓你喜歡了?”
沈念念一一道來,最後又道,“爹爹,那哥哥豁達大方,又不貪财,還勤學苦讀,要是招了來我們鋪子當掌櫃,肯定讓人省心。”
沈來寶點頭道,“等會爹去看看。”
“哎呀,念念成了個小商人了。”盤子好奇問道,“這些是誰教你的?”
“并不需要誰教呀,爺爺外公,爹爹娘親幾乎每天都要說這些事,聽多了,也就知道了些。”
盤子使勁摸她的頭,“以後賺錢給舅媽用,就這麽說好了。”
沈念念捂住自己的頭不讓她摸亂頭發,“可是舅媽你自己也會賺錢呀,包子弟弟說,那些船都是你的。”
沈來寶還是頭一回聽見這事,“船?”
盤子說道,“嗯,都是以前我們潘家暗中所布下的家業,幾國都有,并不算多,但随時換了相應的身份,都能活得富裕。”
哪怕是能一輩子逍遙自在,她也沒有想過離開,誰讓她喜歡了花朗。最苦的時候沒想過,如今更不想。她想的,隻有一家三口團聚,能讓她除去面紗,安心過日子。
花鈴知道她過得苦,隻是這種事輕易勸不動,盤子的性格從來都不需要她擔心,唯有心疼。她看着正在挑面條的小盤子,夾了許久才夾起一根面條,還沒到嘴邊,就嘶溜從筷子滑落。他并不放棄,又夾了一根,又嘶溜掉落。
本以爲他要放棄,可他又繼續挑第三根。花鈴看着,伸手把了把他的手,将握筷子的姿勢擺周正,“這樣用筷子試試。”
沈念念回過神來,要拿筷子給他掐斷,跟剛才那樣。隻是花鈴攔住她,“念念要好好教弟弟,教會了,就能跟念念一樣用筷子了。你要是總幫着他,那就得幫一輩子,不是麽?”
沈念念想了想,覺得頗有道理,便盯着小盤子的手,都盯得他更不會用筷子了!
盤子笑笑,“我本來怕你們會嬌慣孩子,但現在看來,可以安心把小盤子交給你們了。”
正努力夾面條的小包子一頓,猛地擡頭,“娘,你這次真的要将我送走嗎?”
盤子微愣,“你不是喜歡你姑姑嗎,娘暫時離開一會,很快就來接你,好不好?”
小包子問道,“一會是多久?”
“就跟你的念念小表姐去買碗面那麽久。”
“哦……”小包子低頭喝了一口湯,咽下去就道,“我知道你在騙我,我不笨。”
盤子笑不出來,還想揍他一頓,她完全不需要這麽聰明的兒子,就這麽傻乎乎的被她扔下,多好?現在他要以爲她在騙他了,不要他了,可她根本沒有想過!
“娘不是不要你。”
“我知道的,娘隻是要走一會,會回來接我的。”他緊握着筷子,擡眼說道,“娘不要擔心,我不會以爲你要丢下我走的,我等你回來,和爹爹一起。”
盤子怔神,眼睛忽然就濕了。她最不屑掉眼淚,就算被人捅刀子她也沒哭過。這小人兒,怎麽能說這種話,說得她都要内疚死,沒辦法丢下他了。
花鈴同爲母親,看得也是眼有淚花。真如她所說,再等三年,小盤子都七歲了,真能認得他的爹娘麽?
她隐約覺得外頭有人,可守在門口的心腹下人沒有禀報,本能猜出是誰在那。走過去輕輕開了門,往旁邊看去,就見了個身形高大的男子站在那,面染風霜,更顯堅毅。七年不見,再見也不會陌生,她心尖微動,喚聲,“二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