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總管?”沈念念轉了轉眼,沈家商行遍布大央,這幾年更是被她爹發展到了天南地北,擁有大小權力的各種總管約莫有上百個,但一提玉總管,她就立刻想起來了。
隻因那個玉總管,是個厲害的女子。行事雷厲風行,說話也從不拖泥帶水,事情又辦得好,深得父親信任。所以将京城的商行交給了她來打理,起初商會的人極力反對,連她祖父也說這樣不妥。
可最後父親仍決意如此,正當大家準備在年底看笑話時,那玉總管卻交了份好卷子,不能說是狀元,卻也是個探花水平,京師商行所得盈利,比起别處來,好太多。
這下大家才對她改觀,無人再說什麽。
那樣的人沈念念隻在過年時才能見到,所以現在出現,倒讓她覺得奇怪。她快步往裏面走去,徑直進了大廳。
如果是沈老爺,是不許女兒們進來的,因爲不許姑娘家們學做生意。隻是沈念念在沈家獨寵,别說是做生意,就算是她想要個鋪子來玩,也是可以的。
她進了裏頭,那人果真是玉總管。
玉總管約莫二十出頭,年紀尚輕,雖無傾城之貌,但因氣質冷冽,獨有一番幹練清爽之氣。
“我也不知道是哪裏得罪了那定北侯,到處找我們麻煩,弄得我們在京城的鋪子雞犬不甯,這兩個月以來幾乎沒有了生意。”
堂上隻有沈來寶和她,還有幾個倒茶的下人,十分安靜。她說話的聲音不算大,但很是清冽,聽得清楚。這會沈念念進來,沈來寶也沒有同她笑笑鬧鬧。沈念念也乖,知道父親什麽時候都會陪她玩鬧,但惟獨談生意上的事,就全然變了個人。
她安安靜靜坐到一旁,沒有插話。
沈來寶問道,“那有沒有派人打聽過,到底是因爲什麽?”
玉總管從進門到現在,眉頭就沒松展過,一直微微擰着,既是自愧,也是不安,“一直在打聽,連定北侯最喜歡的小妾都收買了,可就是打探不出來。看起來,就是故意同我們作對。我曾想過……”
她話到一半卻沒說,這實在不像她的作風,沈來寶說道,“你隻管說,這裏沒有外人。”
玉總管還是看了看那小豆丁,是沒外人,可她還是個孩子,難保天真無邪的孩童不會說漏嘴。
沈念念見她瞧自己,就知道她不信任自己。她心頭微惱,若是别人不信她就算了,可這玉總管她是喜歡的,結果對方卻懷疑不信任她。她抿了抿唇,說道,“我不會洩露出去的,玉總管隻管說。”
玉總管微頓,“你認得我?”
“當然認得,我們沈家在京師商行的玉總管,比一般總管都要能幹,而且非過年不來。”
玉總管沒有再問,暗暗驚詫她有顆玲珑心,難怪每回同沈少爺見了,他嘴上總要提兩個人——花鈴、沈念念。
沈念念的眉眼同她母親太像,尤其是眼睛,又大又圓又亮。她看着看着,直到沈來寶喊她,她才回神,這才說道,“生意上我們同定北侯并沒有交集,所以我想,是不是……沈少夫人兩個兄長的緣故。”
沈來寶當即聽明白了這話,既然非生意上有利益沖突,那以定北侯的身份,就是官場上的問題了,“那你打聽過沒有?”
“跟工部的人打聽過,但他們并沒有聽說過花侍郎跟定北侯有什麽過節。我也托人問過軍營的人,隻是你那二舅子并不在京城爲官,更不可能有過節。所以打聽了這麽久,沒有一點頭緒,倒也是怪事。”
沈家是商人,跟官場的人打了不少交道,但這樣看起來似乎毫無目的的使絆子,着實奇怪。連沈來寶也想不出來是緣故,更何況對方是定北侯,在随手一拎就是個官的京師,也是個人物。
那萬萬不能對着幹,必須解開這個結才行。
沈來寶思前想後,連玉總管都辦不妥的事,那其他人也未必能辦得好。而且京師是沈家生意的重地,不能馬虎。
他看看在那邊坐着的女兒,低眉一想,笑問,“念念,想不想去京城玩?”
沈念念想也沒想就點頭,“想,可是爹爹,去京師要很長時間,我還得去書院。”
“可是方才賀先生又讓人來說,讓你在家好好反省,不讓你去書院。”
沈念念睜大了眼,咯咯笑了起來,“爹爹壞,我要去告訴娘親。”
沈來寶一笑,“去吧,再跟你娘說,讓她收拾細軟,一同去京師商行辦事。”
沈念念一聽,一直老氣橫秋的神色瞬間消散,露了天真無邪,歡呼着跑去告訴母親這個消息。
玉總管微頓,說是辦事,但也有帶着妻子進京遊玩的意思。沈家少爺寵妻她也不是沒聽過,而且那花鈴在沈家頗有地位,處理商行的事雖說跟她雷厲風行的手段不同,可卻是剛柔并濟,辦事的速度同她不相上下,但名望卻比她高許多。
她瞧着沈念念歡喜地跑開,隻覺她跟同别家文靜的小姑娘實在不同。而且沈來寶對先生責罰的事不在意,還“偷偷”帶她去外頭玩,這家人,也太與衆不同了。
她收回思緒,說道,“少爺什麽時候去?”
“明日辰時,晚飯就在這用吧。”
“不必了。”玉總管答道,“那我辰時在城門口等,告辭。”
沈來寶已然習慣她的冷冷冰冰,沒有在意。他現在要想的是,該怎麽樣勸服他爹,然後帶念念去京師玩。
沈念念跑到母親房裏,探頭往裏瞧,卻不見她娘親。她正覺奇怪,忽然就見前頭也探出個頭,朝她臉上吹了口氣。她驚了一驚,見是母親,便撲到她懷裏笑,“娘怎麽知道是我?”
“娘聽得出來念念的腳步聲。”花鈴用帕子給她抹去額頭上的汗,“你從小就怕熱,像個小火人。”
她拉着女兒來桌前,給她舀了碗綠豆湯,“剛從冰窖裏拿出來的,喝吧。”
炎炎夏日,隻是捧着冰冰涼涼的碗,沈念念就覺得舒服。她喝了一口,清涼入心,整個人都舒服了。
花鈴瞧着就覺歡喜,“跑這麽急做什麽?”
“對了,娘,那京師商行的玉總管來了,說京師那邊出了點事。爹爹決定去京師一趟。”
花鈴見她這樣高興,微微抿唇刮她鼻尖,“你爹肯定說要你也一起去玩,對不對?”
沈念念直瞧她,“娘,你偷聽啦?”
“喜形于色的,誰都看得出來。”
沈念念立刻捂住臉抹了抹,将神情斂起,正色問道,“這樣可以嗎,娘?”
花鈴左右瞧了瞧,“眼睛不要亂動,念念,你要告訴自己,并沒有發生什麽事,自己先将那事忘了。”
沈念念坐直了身,眨着明眸看她。花鈴竟也挑不出瑕疵來了,甚爲滿意,“對,就是這樣。”
剛說完,在門外站着的沈來寶就禁不住笑了笑,邊進來邊感歎——有個演技派的親娘,女兒的演技定會日漸精湛的。到時候,就是奧斯卡·念念了。他想着也覺可愛得緊,不知道那兩個小家夥是不是也遺傳到了花鈴的潛質。
小流光和小靈犀還在偏房由奶娘帶着睡,不在屋裏。沈念念說話的聲音都大了些,不像平時那樣小心翼翼。
雖然她愛欺負他們兩個小豆子,可她是姐姐,還是很疼他們的。别人家的孩子怎麽看怎麽幼稚怎麽讨厭,可對弟弟妹妹,她卻是護犢子的。誰敢欺負他們,她非得揍那人一頓。
花鈴見他進來,問道,“你要帶念念逃學?”
沈來寶坐下身瞧她,“我哪裏敢這麽當爹,是方才賀先生來,說念念又挑戰夫子權威,所以不許她去書院,讓她在家裏面壁思過。”
花鈴俏眼微瞥,“那也是在家面壁思過,誰讓你帶到京城去了?”
沈來寶朗聲笑道,“在京城我們也有宅子啊。”
花鈴禁不住一笑,“怎麽總是這麽無賴。”
沈來寶看着她問道,“所以小花你去不去京城?倒也是商行有些事,辦完了那些,就能好好玩了。”
“你想我去,我就去。”
沈來寶一口答道,“想想想。”
花鈴笑笑,“那我就勉爲其難和你去了。不過流光他們還太小,真帶他們去,爹也不會同意,就讓他們留在家裏吧。”
她說着,隐約有些不舍,畢竟路途遙遠,一去就是一兩個月的事。她能忍住挂念,誰知道孩子會不會吵着要她。可她一來想陪他一起去處理商行的事,二來也是因爲念念想去。
比起留在家裏的兩個孩子,她更想陪着念念的。
念念心中已無當年陰影,可花鈴覺得自己一輩子都不會忘了那件事。她沒有辦法讓念念離開自己的視線十天半個月,身爲母親,她倒有些擔心以後女兒出嫁了怎麽辦,這可真是大難題。
沈念念已經回自己房裏收拾東西去了,花鈴想着想着,又往窗外瞧。
瞧多了兩次,沈來寶就上前捂她眼睛。花鈴抓了他的手拿下,“别鬧,多大了,都當爹多少年了。”
沈來寶樂了,“方才我剛從廊道拐彎,就見你探頭跟女兒吐舌頭玩。哦哦,就許你青春無敵十八歲,不許我頑劣二十八。”
花鈴沒想到他竟瞧見了,将剛放下的手又抓回來捂她眼睛上,“呐呐,扯平了。”
沈來寶笑得不能停,帶得花鈴也笑了起來。
屋外的下人聽見,早已習以爲常。少爺少奶奶感情好,已經是衆所周知的事。天天看他們如膠似漆,嫉妒羨慕,也虐心極了。
片刻屋裏忽然沒了笑聲,下人面面相觑,不知裏面發生了什麽事。
倒也沒什麽事發生,隻是花鈴問了一句話,讓沈來寶有些失神,更有些愁。簡直是人生第三大煩心事——
“來寶哥哥,以後念念會嫁給怎麽樣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