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如胳膊的木棍如果不是因爲已經燒得脆了些,那估摸趙韶的腦袋都要被敲碎。可那火紅的棍子拍在臉上,他的臉瞬間灼燒得紅爛,痛得他蜷在地上大聲嚎叫。
木棍斷了半截,花鈴仍是雙眼赤紅,如果現在她手上有刀子,那就是在他臉上戳個窟窿了。
趙韶餘光隻見那花鈴又要過來,吓得大叫,“要人命了,要人命了!”
花鈴惱怒道,“要了你的命又怎麽樣?荒郊野外,丢你去喂豺狼吃了也沒人知道!”
趙韶驚愕,沒想到她竟然這樣惡毒。他又趕緊往周圍看去,并沒人阻攔,他頓覺心慌,又急忙看向唯一的救星沈來寶。
沈家人向來樂善好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絕不會眼睜睜看見他被打死的。
趙韶懷着最後的期望看去,誰想卻見他冷冷盯來,似乎隻要他再多看一眼,就又要有一個人掄着棍子過來,砸他另一邊的臉。他心中驚怕,怕着怕着,忽然覺得他們真不會放過這自己。他的心一橫,大喊大叫着朝花鈴沖去。
可還沒跑到面前,就被下人捉住,随即又見花鈴揚起棍子,在他身上又重擊一棍。
趙韶疼痛難忍,終于是支撐不住,暈了過去。
沈念念還想撥開父親的手往那瞧,可那大手就是不給,撥不動,她也沒了力氣,念了他一聲壞爹爹,就安安靜靜窩他懷裏睡覺了。
這一次等她醒來,就真的是在自己又暖又軟的小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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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小千金被拐走,在明州城鬧出不小的動靜,連官府那邊都來了人。等瞧見被打得半死的趙韶,也沒多話,直接要将人領走,說帶回衙門去審判。
在柴房餓了凍了三天的趙韶看見衙門的人,有氣無力地抱住一人的腿,哭道,“救命,他們濫用私刑,是犯法的,犯法的!”
衙門的人對沈家還要禮讓三分,别說把他折磨成這樣,就算是直接打死了,也沒人敢說半個字,更何況他綁架了沈家小千金,這件事本身就很惡劣。衙役一聽,忙抽腿要撇清關系,誰想趙韶不放。他急得一腳踹開他,怒道,“打死你也是活該!”
趙韶一愣,立刻明白過來他惹上不該惹的人了,本來還能靠這半邊臉混點飯吃,現在卻連命都可能不保。
他這才悔不當初,哭求沈家人放過他。管家瞧也不瞧他,對衙役說道,“勞煩兩位官爺了。”
說着,拍拍兩人的手,放了袋銀子在他們手中。
趙韶一看,瞪大了眼,這定是要将他中途做掉才給的錢吧?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裏來的氣力,嘶喊着要逃。可沒跑兩步,就被衙役一腳踹在腰間,将他踢到在地,痛得體力不支的趙韶暈死過去。
趙韶被拖出院子時沒有醒,直到快到大門口,才嘶聲鬼叫。叫聲一直傳到内宅,刺得沈念念在夢中驚醒,幾乎是立即坐了起來,滿眼驚恐。隻是片刻,就見了母親的臉。她頓覺安心,“娘。”
花鈴摸摸她的發,溫溫笑道,“怎麽突然就醒了?”
沈念念緊緊抓着她的衣袖,說道,“娘,你讨厭我嗎?”
花鈴笑道,“爲什麽要讨厭念念?”
“因爲我不聽話,嬷嬷還說,如果不是我亂跑,娘就不會感染風邪,跟我一樣,病了三天。”
花鈴心一僵,瞥了一眼站在一旁伺候的嬷嬷。那嬷嬷跟她的視線對上,隻覺銳利得能剜人。她暗暗叫苦,本意是想用這件事吓唬住這愛玩愛鬧的小祖宗,可沒想到她當面這麽問,深知少夫人并非是可以糊弄的主子,當即要跪。又被她瞪了瞪,她識趣地收住膝頭,隻因明白她不想現在追究。
“娘喜歡念念,不讨厭念念。”花鈴本就疼她,經曆了這件險事,更是覺得沒了念念,她也不知道要怎麽活。這幾日她病得昏昏沉沉,自己倒不覺得有什麽,隻是丈夫說,她病糊塗的時候,一直喊女兒的名字。
“娘喜歡念念。”沈念念低頭枕在她的手背上,“念念也喜歡娘。”
花鈴笑笑,沒有血色的唇抿着,是說不出的歡愉和喜悅。她低頭貼在女兒的臉上,“你爹說了,等你好了,就帶你去玩,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沈念念眼一亮,“真的?”
“真的。等年後這場風雪過了,就帶你去外面走走。”花鈴起初不解,女兒受了驚吓,不是更應該留在家裏休養麽?隻是沈來寶和她說,總待在狹小的空間,反而更容易讓她胡思亂想。倒不如去開闊的地方逛逛,将那可能還殘留的恐懼讓山山水水來抹去。
如今見女兒興緻盎然,花鈴更是覺得丈夫說的沒錯,也鄭重點頭,“嗯,你想去哪裏,就去哪裏。”
“那我要去找小舅舅。”
花鈴還以爲自己聽錯了,“什麽?”
沈念念坐起身,眸有星辰,“找小舅舅呀,那個傳說中的小舅舅。”
“傳說中的小舅舅?”沈來寶恰好進來,進來便聽見這話,不由快步走近,坐在床邊瞧她。
“爹爹。”
抓着花鈴袖子的手立刻松開,轉而抱住他的胳膊。看得花鈴都要吃醋,女兒怎麽就這麽親她爹。
沈念念身上還有傷,隻要靠近她,就能聞到一股淡淡藥味。藥味飄入沈來寶鼻中,令他心頭緊擰,又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腦袋。
沈念念不亂動就不覺得疼,這會興緻正高,更是将傷抛之腦後,“爹爹帶我去見小舅舅吧,一直隻是聽說,卻從來沒見過。外婆說小舅舅可厲害了,還管着好多好多人。”
沈來寶可算是知道爲什麽她會加上傳說二字了,自她出生以後,花朗就随軍而行,這一走,就是三年。大禹治水是過家門而不入,可花朗卻連經過家門的機會都沒有。
隻是念念一回外婆家,就要從上到下聽一遍誇贊她小舅舅的事,于是對那小舅舅十分好奇。
兩人可沒有想到她會提出到那去,這當然是不可能帶她去的。兩人好一番哄她,沈念念才終于打消這個念頭,隻是她仍對小舅舅好奇。
夫妻兩人從女兒房裏出來,剛關上門就相視苦笑。
“以後再不能說大話了。”
“我們哪裏知道念念有這個念頭。”
“不過……”花鈴說道,“我也想二哥了,還有……”
還有誰,唯有沈來寶明白。
他又何嘗不想,不想看到花二哥,不想看到和他一起回來的盤子。聽軍營裏回來探親的人說,花朗像不要命似的,每回都是沖鋒陷陣。總會弄得一身傷,可這樣的确是攢了不少軍功,頗有威名,官職也節節高升。
七年之約,或許很快就會到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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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之約已到,念念從個小團子長成個豆丁,都在墨香書院“橫行”了三年,可還沒有看到她的小舅舅。
倒是有一次小舅舅回來了,可是沒想到她跟外祖父去外頭遊學,沒碰上。
久了,沈念念也就将他當做傳說。
年後初春仍寒,不見飄雪,可卻下着冰雨,将行人都凍住了。
沈念念腳上的兩隻靴子已經被水坑的水打濕,鞋面也全髒了,可她一點都不在意。踏着步子回到家裏,進門就見管家朝她擠眉弄眼,“賀先生又來了。”
這個“又”字很重,不是第二次,也不是第三次,沈念念想,大概是三十次吧。
她撇撇嘴,慢悠悠走進裏面。大堂裏頭,正拉着她祖父絮絮叨叨的老者一看背影就知道是賀先生,那個教她一年,就跑家裏來告狀三十次的老先生。
“沈老爺,不是我來打攪您,隻是您那孫女……實在是太不像話了!”賀先生說起話來花白胡子抖動,氣得不輕,“元宵佳節,我們書院祭文曲星,結果她跑到前頭來說,天上是沒有神仙的,那都是騙小孩子的,先生,您是小孩子嗎?”
沈老爺瞪大了眼,這這這……
“還有,我跟學生說,你們要早點起來看書,吸收天地靈氣,方能醒腦聰慧。結果!”
正拿着茶盞的沈老爺被吓得一個手抖,差點沒摔了茶蓋子。他的心也苦了起來,一年聽了三十回投訴,他的心髒喲。
賀先生惱道,“你家孫女說,朝陽未出,那樹啊草啊吐出來的東西都是髒的,早起不對,得晚點起來,至少是晨曦已出。”他說着怒拍桌子,“歪理!!全都是歪理,老夫活了六十載,就沒聽說過這個理!她、她目無尊長!”
沈念念在後頭聽得眉毛直挑,還沒出聲,就見祖父目光掃來,已然看到自己。
沈老爺闆着臉道,“沈念念!”
“爺爺。”沈念念快步走了出去,又向賀先生問好。
賀先生瞧見她就氣得胡子要翹起來,哼了一聲沒理她。
沈念念站在大堂中間,負手而立,面上毫無懼色。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沈老爺瞧着,額頭青筋直跳,頭上隻冒出三個字來。以前常聽兒子說的那三個字——熊、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