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這聲“生了生了”,沈來寶懸了一夜的心終于是放了下來。他擡腳要進去,被懵了神的沈夫人瞧見,急忙回神,将他攔住,“男的不許進去,别見了血,不吉利。”
說罷,其他嬷嬷仆婦都來攔他,攔得沈來寶不能向前,隻好說道,“我不進去,你們快進去照看少夫人。”
沈夫人怕一不留神他就進來,非得趕他去了偏房,這才安心進去。隻是邁步進去前,又暗暗歎了口氣。
這歎氣的模樣,連廖氏都看出來了,她又何嘗不知道沈夫人在愁什麽——沈家就來寶一個男丁,頭一胎,肯定會希望是孫子的。有了孫子,後面就算生十個女兒她也高興。
奈何……
廖氏看着已說不出話來幾近昏厥的女兒,心載憐愛和滿滿擔憂。
沈夫人倒沒說什麽,她也知道大家都想生個帶把子的出來,不過兒媳還年輕,以後也是能繼續生的。等産婆将孩子臍帶剪去,輕輕擦拭幹淨,裹在襁褓中送到她面前時,一瞧那模樣,還皺巴巴的。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她隻是看着就覺喜歡。
她笑道,“要随你娘的模樣,那定是個美人胚子。”
花鈴微微睜眼往那邊看去,也看不太清,感覺眼裏都噙着眼淚。隻是孩子的哭聲嘹亮,聲聲入耳,連帶着她都好像有了力氣。笑了一笑,聲音輕弱,“哭得真好。”
廖氏爲女兒擦去面上冷汗,笑道,“你剛出生時也哭得這麽好。”
花鈴笑了笑,痛得身下沒了感覺,又累又疼,“娘……累。”
廖氏鼻子一酸,差點湧出淚來,“累就睡一會。”
花鈴連聲都沒回,就合眼睡了過去。隻有婢女給她上藥時,她才哼聲,隻是太過疲累,連眼都沒睜開。
直到房間收拾好了,不留半點血腥味,又熏了點香,沈夫人才許沈來寶進去,又道,“鈴鈴剛睡醒,什麽都不想吃,你多勸她吃幾口,對身子好。”
沈來寶點頭,自己拿了湯水進屋。他怕冷風灌進裏頭,進得格外小心。
屋裏有好幾個嬷嬷,外屋裏屋都是,大多都在閑着,隻爲了花鈴稍有動靜就立刻過去服侍,不用再去外頭喊人。
他走近床邊,花鈴也見了他,立刻就示意他看旁邊。沈來寶往她胳膊旁看去,那裏正睡着個小人兒,小小的一個人兒,正呼呼大睡,睡得香甜。
他想要坐下,嬷嬷又趕緊拿了張凳子來,“床得再過幾天才能坐,少爺就坐這先吧。”
“規矩真多。”沈來寶将凳子搬到床前,放下時聲音已然很輕,可凳腳觸碰地面時,還是鬧出了些許動靜。
那襁褓裏的嬰兒眉頭一皺,“哇”地哭了出來,看得沈來寶一瞬懵了。他伸手要去抱她來哄,旁邊的奶娘忙說道,“少爺還不會抱人,這剛出生的孩子骨頭還沒長好,等以後您再抱。”
怕傷了孩子的沈來寶急忙收手,奶娘抱着孩子輕聲哄着,将她帶到一旁。沈來寶幫不上忙,兩手閑得不知道該往哪裏放。等孩子哭聲漸小,他才放心。
他重新坐回凳子上,看着神色憔悴的花鈴,說道,“餓不餓?喝點湯水吧。”
“嗯。”
“現在還疼嗎?”
“睡了一覺好多了,就是肚子……還像揣了一個。”
她以爲生完孩子肚子就該扁了,平整了,可現在還像有一個在裏頭。問了奶娘,說都是這樣的,再過兩天,會慢慢平坦。但要恢複得像以前一樣,就得看個人了。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醜得不行,不許他瞧她肚子。沈來寶也不敢掀了看,怕冷了她,他押緊了被子邊角。喂她喝了點湯水,說道,“我這幾日不出門,就在房裏守着你。”
“孩子可吵了,你要睡不着的。剛我昏昏沉沉睡着,聽她哭了好幾回。”花鈴心憂歎氣,“看來是個哭包。”
沈來寶啞然失笑,“哪裏有孩子不喜歡哭鬧的。”
花鈴也笑笑,話雖嫌棄,可心裏卻是喜歡得不行。産婆給她看孩子的時候,發現她竟是那樣的小,着實不可思議。
睡了一覺,喝了點湯水,又有他陪同在旁,雖然還不能說精神奕奕,但至少也有說話的力氣了。生孩子時的痛苦,都有些不記得了。她不敢亂動,隻是躺着看他,末了問道,“聽嬷嬷說,昨晚你一直等在屋外?那麽冷。”
“倒也沒感覺到冷,就是心焦,還有……”
他話一頓,覺得好像不該說。花鈴起了好奇心,“還有什麽?”
他笑笑,坦白道,“心疼你,一直想着等孩子出世,我要好好揍她一頓才行。”
花鈴失聲一笑,扯得肚子都疼了,俏臉又一陣青一陣白,可仍在笑着,“其實我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又齊齊看向孩子,這種事,以後可不能跟她提呀。
花鈴說着說着,眼皮子又打起了架來,抓了他的手不肯放,不一會就睡着了。一會奶娘将孩子抱回來,放在她一旁睡。沈來寶看了半天,直到下人來請用飯,他才替她們攏好被子,去吃飯。
沈老爺和沈夫人已經來了,屋内氣氛略微沉悶,連向來愛說話的沈老太太也沒了話。見了孫兒來,才道,“可是去了鈴鈴房裏?”
“嗯,孩子總哭,吵得她睡不好覺。”沈來寶坐下身,趁着飯菜還沒上來,說道,“我想好給孩子取什麽名了。”
沈夫人問道,“想叫什麽?”
“念念。”
“沈念念?”沈老爺瞧他,“爲何?叫寶珠多好,富貴。”
沈來寶說道,“鈴鈴有孕時我就想好了,太過辛苦,吃不下,又睡不好,光是肚子大,臉卻瘦了。生的時候又折騰了那麽久,所以我想讓孩子記住她母親的好。念着她的母親生她不易,不要忘了。”
沈老太太輕輕點頭,“這麽一說,這名字着實好。金山,你将你那金啊銀啊的收起來,姑娘家取名,得好聽。”
“我還想了一堆金啊銀啊的名字,可也要用得上。”沈老爺盼了那麽久,已經笃定那是孫子了,連擺酒席的錢都準備好,就等着孩子出生。昨晚焦急等着,到了早上,卻告訴他是個孫女。
他心裏到底還是不舒服的。
“爹。”沈來寶說道,“我知道您想要孫子,所以并不是太高興。但那是您的孫女,也是我的女兒,更是沈家的孩子。無論如何,鈴鈴十月懷胎十分不易,如果坐月子時還胡思亂想,隻怕會傷了身子。”
沈夫人也道,“你爹是不歡喜,早上還闆着臉問我是不是孩子被人調包了,也是服氣。”她歎道,“來寶你也别怪你爹,當年連生了七個都是女兒,他也是心慌。如果頭一個就是孫兒,那後頭就算都是孫女,你爹也高興。倒也不是不疼念念的,就是有心結,一時還解不開。”
沈老太太對嫡出一脈都喜歡,也不管是什麽孫子孫女,隻知道沈家又添丁了,沒愧對亡夫。而且這嫁進來就生了個,以後還怕沒孫子?她可不怕,如今高興,以後可就能有更高興的事了,“什麽心結,這事兒來寶都不在意,你做爺爺的也别摻和。我們兩家都是有福氣的人家,對吧?”
三人都這麽說了,沈老爺左思右想,也覺得是,仍有心結,但也不會堵得慌了,“三年抱倆吧,下次一定要是孫子。好了,吃飯。”
沈來寶私心是不想再要孩子了,雖說兒女雙全最好,但想想昨晚到淩晨的事……他長眉又擰。
用過飯,沈來寶就去了嶽父家,和他們親自報喜。
花平生和廖氏早就知道了,見他親自過來,還是覺得欣慰。廖氏見他面色無異,說起孩子時還笑了好幾回,哪怕是說她哭得吵鬧,也是說怕吵了花鈴,廖氏還心有詫異。原本以爲像沈家那樣的人家會在意,她還一直擔心着。如今見他這樣,廖氏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沈來寶出來時,恰好下人送了封信來,說是臨巳關那邊送來的。他一聽立刻接了過來,隻因那正是花朗軍營駐紮的地方,不用說也是他來信了。
他拿了信回房,花鈴還沒醒,孩子也沒醒。他坐在床邊認真看完信,無非是說些日常,沒有什麽特别的地方。直到看到落款,他才心覺奇怪。
那落款旁邊畫個圈是什麽意思?
他心頭微頓,又将信看了一遍,果然,那信上提及了一件事,說他在軍營那新近認識了一個故人,相見恨晚,如今每日同行,也不那樣念着和老朋友相聚了。
那落款……
他蓦地想明白,那不是個圈圈,那分明就是個盤子呀!
信裏的故人,也是盤子。相見恨晚什麽的……這隐晦的措辭,定是盤子口述的。
想到他們終于彼此坦誠,看樣子也是情投意合,不安了那麽久的心,終于是放下。沈來寶欣慰笑笑,隻覺人生圓滿。他将信收好,準備等會花鈴醒了,讓她一起看看。
花鈴還在睡,孩子倒是醒了。隻是眼睛還睜不開,眼皮子微微動着,像是要看看是什麽人在那邊晃動。
沈來寶瞧着她還皺巴巴又通紅的小臉,好好想了想奶娘是怎麽抱她的,俯身輕輕抱起她,半分多餘的力氣都不敢用上。
孩子很輕,像團棉花窩在襁褓中。沈來寶低頭看着她,其實還看不出五官像誰。
她動了動唇,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嬌憨得不行。沈來寶笑笑,這才有種奇妙的感覺——這是他的女兒,從今天起,他就當爹了。他輕輕抱着,喚她的名字——
“念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