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出現的刺客并沒有讓平日訓練有素的一衆人驚慌,花朗也是如此,他手上的劍幾乎就沒有離開過身邊,聽見有刺客,當即跳下迎敵。
那刺客來的人不多,混亂之下花朗數得約莫是八人,可不難保證沒有援兵。
那幾人明顯不是山賊一類,出手快而陰狠,十分毒辣,刀刀都是緻命的招式。花朗确認他們的身份,也回以狠手,沒有半點留情。
此時在遠處草叢中潛伏的五人,已打算上前支援。前後夾擊,讓他們腹背受敵,定會令他們方寸大亂,斬殺于刀下。
忽然在後面的一人聽見一聲輕笑,滿是嘲諷。他回頭看去,就見一抹寒光刺入眼中,随後脖子一疼,幾乎被利劍斬開半個脖子。
他連叫也沒叫出聲,就死了。若非血濺在了前面人的臉上,他們還不知後面來了人。先覺察到動靜的人猛地回頭,額頭就被戳開了個血窟窿。
另外三人見了,也沒有上前營救,而是齊齊跳開。這才看清那眨眼殺了兩人的是個姑娘,頓覺驚訝,“你是誰?”
“仙女呀。”盤子抽出她價值連城的寶劍,用帕子抹着上面的血笑看他們,“想讓他們腹背受敵呀?可是你們也該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故事呀。我就是那隻黃雀,等會就嗷嗷嗷地把你們吃掉!”
她說完就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帶着血腥的甜美,饒是在烈日下,仍聽得人毛骨悚然。
三人當即提劍上前,要将她斬殺劍下。
可明明是三個人,卻好像傷不了她,她的武功極高,而且占盡了女子柔軟靈活的優勢,打了半刻,他們竟也占不到上風,心中更是駭然,難道她真是天上的神仙不成。
女子有優勢,很快也出現了劣勢,三個男子夾擊,三柄劍片刻不停,可盤子隻有一柄劍,力量不及,體力也漸漸不支。三人察覺到她開始以防禦爲主,更是拼了力氣攻擊。
“嘩。”
劍鋒從紗笠劃過,再近一寸,就要将她的臉劃到了。
半截白色紗笠緩緩飄落,三人已看見她的下巴,隐隐飄飛的紗笠下,露出一張濃妝美豔的臉。隐約的容顔,更讓人在意。
他們到底不是真正的刺客,在軍中禁丨欲已久,又是這樣如此的冷豔美人,更是分神。忽然劍光一閃,一人避之不及,又成了劍下冤魂。
二人頓時冒了冷汗,不敢再分心。同時也知道要是不殺了她,那死的就是自己。如此一想,二人更是拼盡全力,又打得盤子節節後退。
那邊戰況将定,花朗聽見草叢那邊有刀劍相拼的聲音,雖然看不到人,可是他一瞬覺得那是碟子姑娘在爲他們斬殺敵軍。他忙提劍過去,速度如風。
盤子刀刀用劍相擋,震得她胳膊都在發抖,連劍都好似要握不住了。忽然看見草叢那邊跑來一個人,一步跳進裏面,她猛然想起她的紗笠已被削落一半,心下一驚,伸手要擋。那二人厮殺得專注,不知背後來人,對盤子仍是猛攻猛打。見她破綻滿出,兩人一刀一劍,幾乎是同時朝她刺去。
盤子一驚,提劍擋去,卻隻能擋住那把刀,眼睜睜看着劍刺進她的小腹。
劇烈的痛楚從小腹傳遍全身,那劍還未拔出,那人背後一疼,已被花朗斬殺劍下。另一人瞧見來了援兵,轉身要逃,又被花朗追上,收了他做劍下鬼魂。
花朗臉色已白,隻因他剛才看見碟子姑娘受傷了。而等他轉身,她卻又不見了,好似又在躲着他。但她流了那麽多血,又能去哪裏,尋了地上血迹看去,很快就看見了她。
盤子捂着小腹,顫巍巍一步一步往山林走去,不想讓他看見,不想讓他看見。
他還沒有喜歡上她,要是讓他知道她騙得他那麽慘,他肯定會再也不理她。
她不能功虧一篑,不能讓他追上……
她覺得自己已經在很努力地跑了,可不知道爲什麽,背後的人卻很快追了上來,一把将她抱住,随即拉進懷中,強行讓她坐到地上。随後就見他解了腰帶,又取出腰帶上的藥包,要給她敷藥。
盤子正好抽手擋住臉,隻要不讓他看見她的模樣,就讓他割開自己的衣服,給她上藥吧,雖然那是小腹……
她又疼又羞,哼哼唧唧地讓他折騰。
“得罪了。”花朗用劍劃開她的衣服,不知膚色,隻因都被血迹染紅了,看得觸目驚心。他給她上着藥,聽她哼哼,忽然氣道,“你受了這麽重的傷也非要躲着我嗎?都這個時候了,還要捂着臉。”
“我醜。”盤子痛得快出不了聲,堵了他一句,希望他不要再說話,否則她想打人了。
“你醜又怎麽樣!我不嫌棄!”花朗上好藥,已經在拿腰帶給她纏上,暫且止血,等會再尋個地方給她好好看看。見她仍是捂着臉,手上還有血,估計那臉都成了張血臉了,“放下手吧,我不看,也不問。”
“不要。”盤子已經恢複平靜,“……我走不動了,你抱我去鎮上吧……答應我,要是我昏迷了……不要看我的臉。”
她說完最後幾個字,腦袋已經在嗡嗡地叫,直到說完了,才安心地暈了過去。
垂落的雙手沾滿了血,那臉上,也都是血,見面容染得模糊不清。花朗抱她回馬車的時候,才看她的臉,明明從五官看來,是個美人,爲什麽總不讓他看。
明明……
花朗看着她,有些愣神。
明明……
&&&&&
心中有事,夢裏也睡得不安穩。盤子翻來覆去,總覺得臉上少了點什麽,摸了好幾回,隻覺自己的皮膚潤滑極了,不是夢中的麻臉姑娘。
她正打算再安心地睡一會,突然想到了什麽,猛然驚醒,還沒坐起身,就因腹部的劇痛而渾身一顫,差點沒再痛暈過去。
那在搗藥的人聽見動靜,快步往這走了過來,坐在床邊看她的傷口。
盤子睜大了眼看他,沒有了一層薄紗阻擋,便将他的臉清清楚楚地收入眼底,她伸手捏了捏他的臉,哦呵,竟然不是假的,根本不是在做夢。
她眸光頓時沉下,偏頭不看他。
花朗說道,“我給你換藥。”
盤子冷笑,撣開他的手。
花朗還是伸手要解她衣裳,盤子怒火中燒,氣道,“不要碰我!你爲什麽洗我的臉,爲什麽洗我的臉?你就非要看不可嗎?”
“我認出是你了。”花朗喉嚨微哽,苦澀不已。他什麽都明白了,想起了以前的種種,包括沈來寶和妹妹安慰自己的話,包括他一直奇怪爲什麽他們在盤子的墳冢前,總是不如他難過。隻因他們都知道,盤子根本沒有死!
從頭到尾,隻有他一個人被瞞在鼓裏。
起初他憤怒,後來是不解,再後來,他就想通了。
以他的脾氣,如果當時就知道盤子沒有死,估計會因爲他而暴丨露這個事實,那朝廷的人,也不會放過盤子。
他坐在床邊看了盤子整整一晚,一點一點地爲她洗去面紅紅痕。一點一點地露出他熟悉的臉,以前他覺得盤子男生女相,可從來沒想過,真會是個姑娘。
她說她喜歡他,想想過往,其實他早該察覺到,盤子就是個姑娘,她又有哪裏不像姑娘的。
花朗越是看她,心思就越是複雜。
盤子怔怔看他,怒氣已經煙消雲散,她笑笑,“你爲什麽認得出我?你這麽笨。”
“是,是我太笨了。”花朗沒有再做聲,将那腰帶取下,旁邊已經買來更好的紗布。他将搗好的藥敷在她的小腹上,默不作聲。
盤子已然冷靜下來,可是他這樣鎮定,卻太不正常了。她忐忑道,“你不生我的氣?”
花朗搖頭,悶頭上藥。
盤子覺得疼,躺着不敢動,又因不知道他在想什麽,更覺不安,“那你恨我嗎?”
花朗仍是搖頭,一張臉本來就黑,現在更好似黑成了鍋底,讓盤子看得有些害怕。可問了他兩次,他都一副奇怪模樣,盤子惱道,“那你到底是什麽意思?”
花朗一頓,不但是手勢,連心也一頓。他冷靜着冷靜着,昨夜積累的壓抑瞬間湧上,幾乎是咬牙,紅了眼問她,“既然決定要走了,那爲什麽要回來,你知不知道這裏很危險!跟在我身邊更危險!用那麽多人的命換來的命,你就要這麽浪費掉嗎?”
盤子怔了怔,她隻恨自己扯不開嗓門,否則非得吼回去,“他們的命都是我外公救的,他們的家人本該被牽連至死,也是我外公救了他們,安置在安全的地方,可以富足地過一世。那他們救我,有什麽問題?”
“我要說的不是這個。”花朗瞪眼,“我問你,既然能藏起來,爲什麽要到處跟着我?”
盤子再忍不住,差點沒跳起來,她簡直要被他氣死了!
“所以你知不知道我到處跟着你是什麽意思?!我說了,說了一百遍一千遍了,我喜歡你!想嫁給你!所以我沒有隐居,我想跟你一起,做你花家人,死後也要葬在花家的墳!”
将話全都說開,沒有夜色遮掩,沒有紗笠阻擋,四目相對,無遮無擋,話更有沖擊力,也更真實,更震撼。
花朗也在那刹那生出千百個念頭來,許久才道,“不可能的,盤子。”
盤子沒好氣看他,“爲什麽?”
“我身在軍營,現在将軍也留意到我了,我沒有辦法娶你。一旦娶你,很可能會被人發現。如今我也沒有辦法跟你去隐居,不然更會惹人注意,到時候一查,就将你也挖了出來。”
盤子眼睛直轉,“娶我?隐居?她站起身,你喜歡我嗎,花朗?”
花朗愣神,沒答話。
盤子又要被急死了,“我問你喜不喜歡我?”
他張了張嘴,敢身入敵營的人,那兩個字卻好像要巨大的勇氣說出來。他好不容易鼓足勇氣,想認認真真告訴她,就被她打斷,聲調輕松,“算了,我知道你也喜歡我。”
花朗差點沒咬到舌頭,他到底還是将話收回,說道,“我不能娶你。”
從他種種反應看來已經知道他喜歡自己的盤子心情頓時飛了起來,說道,“能呀,隻要你當上了将軍,權傾朝野,皇帝在你面前連話都不敢說一句,就行了。”
花朗苦笑,這行事風格果然像她,“哪裏有這麽容易。”
盤子看着他,将那嬉皮笑臉收起來,“花朗,你還記得我跟你說過的話嗎?七年,你七年不娶,我做你的軍師,助你做将軍。”
“七年不行呢?”
“那就十七年,十七年不行就二十七年,哪怕是七十年,我也等你!”
花朗愣神,看慣了她的吊兒郎當,卻不知那都是幻象,這一年來總出現在他身邊的盤子,才是真正的她。
是個姑娘。
是個不輸給任何人的姑娘。
隻要是她想做的事,哪怕是千難萬險,她也不會退後一步。
她喜歡他,喜歡到可以追到天涯海角,他都不知道她是怎麽藏的,又是怎麽過的。戴着那長長的紗笠,遊走在兇險之地。
花朗握了她的手,“喜歡……”
盤子微微屏氣,沒有出聲打斷他。
花朗心口也似堵了一口氣,俯身咽了一咽,“我也……喜歡你的。”
盤子怔神,等确定這話不假,已然展顔。伸手就環住他的脖子,探頭往他嘴上啄了一口。
花朗當即僵住,她抱他就算了,她還、還親自己!
盤子見他又變回了木頭,眨眼說道,“你犯不着一臉被非禮的模樣,你在我家醉酒的兩次,我都把你的身子看光了,羞什麽。”
花朗:“!!!”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所以……他還到底是不是童子身?
太亂,太亂,他得好好理理。
還沒想完,她又借力而上,埋在他脖間,聲音細而平靜,“我等你,等你做了大将軍,帶我回家。”
花朗抱住她的背,将她托住。這聲音裏,既是期盼,又是疲累,像是倦鳥,卻尋不到可以休息的地方。
“我答應你,七年内,帶你一起回家。”
盤子蓦地笑笑,一笑,明眸就湧出了淚,哽咽得再說不出來。
千言萬語,不如彼此相依。
&&&&&
入了臘月,天寒地凍,十裏冰封。明州城的夜晚沒了往日的喧鬧,行人早早就回了家,烤烤炭火,說說閑話。
沈來寶也回了家中,外面下雪,進屋時披風都是雪。脫去披風,又從頭上抖落了雪,看得花鈴都覺得冷了,忙讓人再往屋裏添火。
已是生産的月份,花鈴行動已然不便。沈來寶見她從裏屋走出來時,又穿了寝衣,看着肚子更是渾圓,便看着她笑。等撣幹淨了雪,才朝她走去。
花鈴問道,“來寶哥哥,你見了我就笑,笑什麽呀?”
沈來寶想說她方才走過來像隻嬌憨的企鵝,可她未必聽過這個詞,便笑道,“高興。”
花鈴笑笑,“在外頭用過飯沒?家裏剛吃了飯,你要是再早一點,就能一塊用飯了。”
“還沒,剛進來時讓下人去熱飯菜,等一會就端來了。”
沈來寶走到大暖爐前烘着手,手掌都已經凍得發紅,看得花鈴心疼,“也不知道抱個暖爐出門,看看這手。”
“不冷,真的。”沈來寶捂住她的面頰,又立刻放開。
花鈴抓了他的手,剛才烤的餘溫果然不見了,她擡眼直勾勾看他。沈來寶無奈笑笑,收了手,“下次我抱個小暖爐。”
花鈴這才不瞧他,也站在稍遠的地方烤火。沈來寶偏頭看去,摸摸她的肚子,“真圓。”
“别人都說這是女兒相。”花鈴也摸了摸,“可能真是個女兒。”
“擔心?”
“嗯,本來不擔心,但是爹娘……”花鈴想到每回他們一提,都說的是孫子孫子,有個老仆多嘴說了句像女兒,就見他們不悅,弄得她都不得不擔心起來,又覺得兩老待自己好,若他們不喜,總覺得不好。
沈來寶見她實在是擔憂,笑道,“沒事,我們又不是七老八十了,真生了女兒,那就再給她生個弟弟。一個不夠,就兩個,還有妹妹,一個不夠,再生兩個。兩個不夠……”
花鈴終于忍不住瞪眼,笑問,“我是豬呀,生一窩小豬給你好不好?”
沈來寶欣然點頭,“好好,都好。”
花鈴笑聲銀鈴,方才的憂思全飛走了。也對,就算生了女兒,以後還是能再生的。她是快要生産的人,不能憂心,否則對孩子不好。
嬉鬧一番,她又覺得困了,等陪他吃完飯,她已困得不行。沈來寶一喊她去睡,哪怕她想再陪陪他,也沒了那精神氣,就躺床上睡去了。
沈來寶不想吵她,就去了澡房洗澡。
北風呼嘯,吹得窗戶啪嗒作響。花鈴聽得頭疼,想着是不是窗戶沒關好,不然怎麽會這麽大聲。她喊了兩聲,沒有人進來。她又嘶聲喊,依然沒人。
她心中一急,猛然從夢魇中醒來,心跳驟快。她捂住心口,壓着那顆急跳的心。這次喊人,外面立刻有人進來了,“少夫人有什麽吩咐?”
“少爺呢?”
“還在澡房。”
花鈴松了一口氣,原來方才不是做夢。她睡得一側身疼,想轉個身。下人忙去幫忙,還未完全轉身,花鈴就覺肚子裏有東西在踹她,像是在踹她的五髒六腑,疼得冷汗直冒。
下人一見苗頭不對,忙大聲喊人。等外頭的人進來,花鈴一張俏臉已經血色全無,滿額頭的冷汗。緊咬着唇說不出半個字來,隻是捂着肚子發抖,羊水已破。
那老嬷嬷神情一凜,對旁人定聲說道,“快去喊産婆,說少夫人要生了!”
一句話如平地一聲雷,将房裏的下人、将整個沈家都炸開了。
&&&&&
澡房離那邊甚遠,如果不是下人在外面喊,沈來寶還不知道這事。他随便擦了下身子穿上衣服就往房間跑,還沒到那,就聽見花鈴的痛叫聲,頓覺撕心。
他跑到房門前,那門前已經都是人,沈夫人也趕來了,一見他就急道,“怎麽也不穿鞋子,衣服也穿得亂七八糟。阿五,阿五?少爺的衣服鞋子呢?”
拎了衣服鞋子跑來的阿五氣喘籲籲,這才追上。沈來寶邊穿鞋邊聽着裏面的喊聲,腦袋也跟着嗡嗡直叫,一雙手都快掐出紅印來。沈夫人見他如此,安慰道,“女子生産都是如此,等過兩個時辰就生下來了,不要慌。”
沈來寶一愣,“兩個時辰?”
“快的話一個時辰就可以了。”
沈來寶的臉色頓時變得更加難看,沈夫人怕說多錯多,就不說了,“你還是去書房吧,等生了告訴你,你在這站着也沒用,鈴鈴又不知道你在。”
沈來寶沒走,就算是去了别的地方,什麽都聽不見看不見,也跟站在這裏沒有差别。他又想起來,對下人說道,“去請我嶽母過來,說少夫人要生了。”
他不能進去,但嶽母可以,有自己的親娘在身邊,興許能讓她好受些。
廖氏一聽,也很快過來了。沈來寶看着她進去,也往那打開的門看去,因是在裏屋,什麽都看不見。
唯有聲聲撕心裂肺的聲音刺進耳中,刺得他都想揍那孩子一頓,好好出來,折騰你娘做什麽。
也不知道是他的怨念太強大“吓着”了孩子,還是花鈴有親娘在旁,也并沒有像沈夫人說的那樣要兩個時辰,但對他來說也過了很久很久,突然一聲嘹亮啼哭,震開天穹,似有破天之勢。
“少夫人生了!是位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