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掌櫃又多看了花鈴幾眼,又看看沈來寶,好似真不打算讓開,臉色更沉,“放肆,讓、開!”
花鈴一心要和他說道理,怎麽會輕易讓開,“莫掌櫃,你身爲一個每日往來千餘人的客棧掌櫃,什麽人沒見過,就算是女子跑船的也見過不少吧。那你應當也知道女子也能辦事,我是沈家媳婦,這次來翰州,不是爲了遊山玩水,而是想和我丈夫一同解決翰州罷工的事。”
莫掌櫃瞪眼道,“對對,女商人我見過,連女海盜我都見過,可丈夫來辦事,妻子跟來的隻有是充當門面的份。現在被我當面拆穿,便不服氣了?可說到底,就是來玩的,一無是處!”
沈來寶聽得皺眉,他都舍不得對花鈴大聲說一句話,他卻在這喊得面紅耳赤,“莫掌櫃,我的妻子家中也是儒商,自小耳濡目染。如果你非說她一竅不通,那的确是太片面了。而且你的家中并沒有酒宴,我和她來,是爲了商議那百餘人的生計。”
不提這事還好,一提莫掌櫃幾乎跳了起來,“商議?你看看葉長昌做的好事,什麽商議,喊了幾百個人來将我們痛打一頓便是商議?我的腿到現在還瘸着,沈家就是這樣商議的?”
說完他就憤怒地卷起袖子褲管給他們瞧,哪怕過了這麽久,還是能隐隐看見淺淡淤青,甚至還有傷痕留下,烙在腳上。沈來寶和花鈴都沒有想到那鎮壓會這麽嚴重,看來葉百順提及此事,也隐瞞了不少。
這也難怪莫掌櫃黑臉相向,不願聽他們說話。
花鈴這才明白,見多識廣的莫掌櫃哪裏是瞧不起自己,隻是瞧不起她是沈家媳婦的身份。有愛屋及烏一說,便有恨屋及烏一說,這個心結,當真不易解決。尤其是像莫掌櫃這樣耿直硬氣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沈來寶也和她有同樣的想法,他甚至想到了一件很不好的事。
“莫伯伯,我們剛來翰州,以爲所知道的便是全部,但如今看來并不是,其中定有誤會。”沈來寶微微一動,花鈴就立刻明白過來,雙雙從中間讓開一條路,不再攔着,“如今我會回去調查清楚,隻是還請莫伯伯不要現在對沈家下論斷,因爲如果我們沈家當真不想解釋清楚,那我也不會來。”
花鈴也道,“莫伯伯既然知道我新進沈家門,那試問剛成親的夫妻,不想着去遊山玩水,卻來翰州接手這件事,是爲了什麽。自然是我公公還很在意翰州的十三位掌櫃和一百四十六個夥計,不單單是爲了生意,還爲了沈家的信譽。”
莫掌櫃微頓,沒有搭腔,依然是孤傲負手,徑直從那小道穿過,進了自己的家門,始終沒有給好臉色。
“果真是個性情中人。”花鈴道了一聲,又說道,“看來葉家父子隐瞞頗多,将最嚴重的一個問題藏起來了。如果他們早點說當時将他們打成這樣,你就不會這樣過來了吧。”
沈來寶輕輕一歎,“大概會直接砍一把荊棘捆在身上過來。”他又過去重新握了她的手,往巷子外頭帶,“剛才受了驚吓沒?”
花鈴輕哼,“我像是受了驚吓麽?”
沈來寶蓦地笑笑,何止沒有,方才她攔路說理的氣勢,差點都讓他以爲碰見了威儀将軍,“沒就好。”
“嗯。不過我心裏有個小疑問。”
沈來寶微微側頭,溫溫笑道,“你是不是想說,爲什麽明明是父親的左膀右臂,辦事一向穩妥的葉家人呢,這次出面行事卻這樣暴躁?頗覺蹊跷?”
花鈴瞪大了眼訝異道,“來寶哥哥你怎麽會知道我要說這個?”
沈來寶笑道,“大概是心有靈犀吧。”他稍微想到一件事,她不也是毫不費力地就猜到了。他甚至想以後,兩人是不是真的能夠一個眼神就交換所有的想法。那樣不是很省事?
“心有靈犀……”花鈴低眉一笑,莞爾嬌媚,“我喜歡。”
沈來寶笑笑,又道,“除去這個,我剛才還想,葉伯伯不讓我插手這件事,難道真的難道真的是因爲他對沈家太過忠心,怕我将事情辦砸了?”
花鈴倒沒有想到這點,如今他提起,心頭略微一頓,笑顔輕斂,“來寶哥哥,你是懷疑,葉伯伯是故意不讓你插手,甚至是想和安總管一樣,将這件事私自壓下來?”
如果是這樣,那裏面必然還有别的緣故。而且那個緣故還不能讓沈家知道。
花鈴還想再說,忽然覺得他握着自己的手勁重了一些,随即又松開。她擡眼看了看他,見他面色無異,可心中已然知道有異樣。轉了轉明眸,恰好旁邊是間胭脂鋪子,便道,“陪我去逛逛胭脂鋪子。”
沈來寶欣然應聲,轉而随她去胭脂鋪子挑胭脂。
那鋪子不深,不過放置香粉胭脂的架子一路排開,進了裏頭花鈴便轉到後頭架子那。沈來寶俯身去拿她腰側的盒子,将要起身時快速掠過一句耳語“有人跟蹤我們”。
花鈴恍然,無怪乎剛才他那樣。兩人心中本就覺得這事蹊跷,如今更是蹊跷了。
隐瞞、阻攔、跟蹤,陸續而來,沈來寶覺得一定要将這件事查個水落石出,方能順利回明州。
花鈴也伸手去拿他旁邊的香粉盒子,“知道是誰麽?”
“不知道。”
兩人一來一回拿着東西說着話,等覺得差不多該出去了,花鈴懷裏已然抱了一大堆東西。她擰了擰眉,要将它們放回去。沈來寶說道,“怎麽又放回去,都買了吧。”
“可是我也用不了那麽多。”
“拿回去送給你的小姐妹。”
花鈴一想也對,随後又挑了幾盒,“還有娘,還有妹妹們。”
提及妹妹,沈來寶又想起長妹沈安娴來,那日她似有事要找自己,可後來沒提,他也就忘了。再後來花家出事,緊接着又來了翰州,倒是一直沒再和她說上話。
回到客棧,沈來寶又去看了一回葉長昌,又問了葉百順幾句話,仍舊是避重就輕的說,沒有和他們說實情實話。沈來寶也不細問,寒暄幾句就回屋了。
剛關上門,他又出來,站在欄杆那往下面看。瞧了許久,花鈴斟了杯茶出來給他。探頭看看屋檐外,“月亮還沒出來呢。”
沈來寶笑笑,把她拉到身邊,“我是在人,不是在看月亮。小花,跟蹤的人是葉家父子派來的。”
花鈴好奇問道,“你怎麽知道?”
“我們住進客棧時,這裏已經人滿。那個跟蹤的人,一直跟到二樓樓梯口,我看了那麽久,也不見客棧有可疑的人出去。也就是說,那些人早就在客棧裏住下了,是客棧裏的人。”
花鈴眼一亮,“但是呢,我們才剛剛到,而且消息隻有葉家父子知道。既早就住在客棧,又能知道我們的行蹤,還有嫌疑要跟蹤我們的,必然就是葉伯伯的人。”
沈來寶微微一笑,瞧着廊道無人,便往她臉上香了一口,“一天總想誇你上百次,好聽的詞都要誇沒了。”
“誇我好看就可以了。”
沈來寶沒想通,“這跟好看有什麽關系?”
花鈴倚在他身上,悠悠道,“沒關系,不過我愛聽。容顔會老,可腦子不會老,我能聰明一輩子,那你就可以誇我一輩子好看。”
沈來寶啞然失笑,“好好好,以後的誇獎一律變成你真好看。”
花鈴就是逗逗他,沒想到他還當真了,而且真打算這樣做。她心花怒放,不管他是不是真能誇一輩子,先樂了再說。
又過了小半個時辰,那跟蹤的人還是沒出現。沈來寶已然笃定,那就是葉長昌派來的人。
日落西山,花鈴已經讓小二上好水,先洗身了。沈來寶躺在床上聽着嘩啦水聲,思緒都沒辦法集中。往那看了好一會,直至她不動了,似在泡澡,他飄飛的思緒才漸漸收攏。
花鈴随車同行,趕了一個月的路,今天又沒休息,這會泡在熱水裏,舒服得很。忽然覺得有人在盯看自己,她立刻睜開眼,猛地偏頭一瞧,見了來人,才道,“你吓着我了,我以爲那些人敢進屋盯人。”
“我在屋裏,不會有讓他們看的機會。”沈來寶本想跟她說一件事,這會視線全都從她臉上往下移去,那氤氲着熱氣的水面,隐約還能看見水下那白皙身體。
花鈴被他看得面頰紅撲撲,身體撥水探前,趴在澡桶邊沿,擡眼看他,“來寶哥哥你難道想進來?”
“……”沈來寶輕咳一聲,又被小花撩了。等晚上他定要好好撩回去,“等會我又得出門,想找個人打聽事情。”
“打聽什麽?”
“你說如果要知道一個人所做的事,最能一五一十說的人,是誰?”
花鈴想了想,“對手,敵人。”
“我想去找安總管。”
“你要打聽葉伯伯的事?”
“對。”葉長昌處置了安總管,那沈來寶想知道葉家父子的事,找安總管是最合适不過的,“葉伯伯還在翰州,那安總管肯定也沒有走。葉伯伯以後還要押他回明州給我爹處置,所以他肯定會看着他,免得被他跑了。”
花鈴抿唇一笑,“你懷疑他也在這個客棧?我也懷疑。可你要怎麽找到他?”
“我肯定不知道,也不能一間一間敲門,但是有一個人肯定知道。”沈來寶笑道,“你猜。”
他心想她是猜不出來的,誰想她想也沒想,“小二。”
“……”沈來寶歎氣,“這已經不是心有靈犀了,小花,你是我肚子裏的蛔蟲才對。”
“蛔蟲是什麽?”
他本來想騙她是條好看的蟲子,可他沒忘記她爹可是“穿一代”,萬一被她爹知道……沈來寶站直了身,正色,“我去找小二了。”
花鈴眉眼一挑,伸手抓住他,“蛔蟲到底是什麽?哦!來寶哥哥,你罵我。”
“沒有。”
“那蛔蟲到底是什麽?”
沈來寶無奈道,“一種好看的蟲子。”
“那你爲什麽不肯說。”
“怕誇多了,你驕傲。”
花鈴知道他在說謊話,他的演技一點都不好,一眼就看破了。可她知道他有正事要辦,就松了手,“我信你了,去吧。”
沈來寶摸摸她的臉,沾了滿手的水,沾得滿掌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