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朗說道,“後來從天而降一個姑娘,把我救了上去,還給我療傷,夜裏還殺了一隻野狼,烤熟了給我吃。第二天醒來,她就不見了……”他頓了頓,“你一定以爲我是在做夢。”
沈來寶欣慰一笑,“大概是仙女來救你了。”
——哪裏是什麽仙子,一聽就是盤子,畢竟仙女是不會殺狼還烤熟了吃,唯有盤子,才如此剽悍呀。
花朗微微點頭,“也對,哪裏有姑娘會出現在那種地方的,那麽亂,會療傷,就是烤的肉有點難吃,也對,仙子都是不食人間煙火的。”
知道盤子在他身邊,沈來寶對在軍營的他倒不是太擔心了。
花朗拍拍他的肩頭,“我沒事,就是想一個人靜靜,你回去陪鈴鈴吧。”
“你也快回房,喝了酒不要吹冷風。”
“好。”
目送沈來寶回去,花朗又喝了好幾口酒。酒壇很大,看來他一開始就是打算兩個人喝,而不是打算讓他借酒澆愁。
半壇落腹,花朗覺得自己更愁了,隻因一擡眼,就看見了斜對面的潘家。
潘家早已沒人,蜘蛛網都将門匾抹了一層又一層的白絲。
他看着看着,又想起盤子。如果這個時候盤子在身邊,陪他一起喝酒,該多好。
他心中一片蕭瑟,提酒起身翻進潘家高牆。盤子不能陪他喝,他可以陪盤子喝,在他門前敬酒。
花朗走進潘家,滿眼蕭條。可潘家本就是這麽安靜的,所以現在進來,并沒有感覺有什麽不對。唯有行幾步就能看見的蜘蛛網在提醒他,這裏已經沒人住了。
“盤子……”
他低聲念着,卻沒有人回應。如果是以前,盤子該跳出來吓唬他了。他這才清醒過來,盤子不在這了,也深埋在了黃土下,還是他親手埋下的。
地上忽然有其他人的影子,幾乎和他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如果不是那人衣袂飄飛,他差點沒察覺。他猛地轉身,身後那人戴着長長紗笠,似鬼魅。
花朗愣了愣,“你……”
盤子眉眼一彎,“是啊,是我。”
花朗對她當然不陌生,剛才他和沈來寶說的人,就是她!二次見她,他才相信她非神非鬼。見她要往後退,他蓦地抓住她。
滿是繭子帶着滄桑感的手握來,盤子微僵,末了聲調高揚,“非禮啊?”
花朗看不清紗笠後的臉,隐約覺得輪廓很眼熟,而且雖然聲音并沒有聽過,起伏的聲調卻同樣耳熟,“你方便讓我看看你的臉嗎?”
“方便啊,可是你爲什麽要看?難道是醜八怪你就松手,是個大美人你就繼續非禮我?”
花朗憋紅了臉,“我隻是想,就算以後在街上見了,也能認出你來,而不是會對面不識。”
盤子心弦又輕易地被他一彈,撩撥得滿心池水都漾出波紋來,她笑笑,“不用,反正我認得你。見了面,我會主動跟你打招呼的。”
花朗想了想,點點頭,緩緩松開她的手。突然就見她探頭,紗笠都撩到了他的脖子和臉上,一陣好聞的香氣随着她的動作輕撲,“而且,我是個大美人,你放心吧。”
花朗差點嗆着。
盤子咯咯直笑。
爲了改變她的嗓音,她吞服了藥水,說多了話,嗓子會不舒服。所以很少說話,也正因如此,連她自己都覺得她的聲音陌生。她還想要一副更嬌弱的嗓子,這才像姑娘嘛。
聽說男人會更喜歡。
不過花朗……就算讓一隻鴨子開口說話,他也不會覺得有什麽差别吧,這個呆子。
花朗忽然說道,“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真像。”
盤子挑眉,“怎麽個像法?”
“有點壞。”
“……”
“他以前就住在這裏,不過現在不在了……”花朗神色黯淡,又加了一句,“不在人世了。”
盤子問道,“你很記挂他?”
“嗯。”花朗,人懂得越多,好友便會一年比一年少。
盤子歪了歪腦袋,“不如我來替代他吧。”
“誰也沒有辦法替代誰。”
“我能。”
花朗還是搖頭,看得盤子都有些惱了。她本來還不想調戲他,可這會忍不住了。平時他都在軍營,身邊都是人,好不容易現在花前月下,她總要抓住機會多說兩句話,“花朗,我看你在軍營挺努力的,兩次小仗也可以看得出來你有前途,要不然這樣……”
花朗心頭微震,他總覺得,這神秘莫測武功又好的姑娘要說出跟盤子一樣的話來——
“你做将軍,我給你做軍師呀。”
那姑娘嗓音壓笑,湊近了吐氣,“我嫁給你呀。”
“……”
盤子眨了眨眼,“我是認真的。”
花朗吐字,“我不認識你。”
“現在認識了。”
“我連你叫什麽都不知道。”
“我叫碟子。”
“……”花朗覺得他真的醉了,他都要以爲眼前人是個夢,是盤子變成了姑娘來戲弄他的夢,“我兄長下落不明,姑娘,我沒有心情說這些。”
“哦……”盤子心覺可惜,她本來……還想今晚就把他睡了的,趁着他又醉酒,多好下手,打架的力氣都省了。
可惜,可惜呀。
聽她長長歎了一口氣,花朗問道,“怎麽了?”
盤子哀怨道,“沒什麽,我喜歡上了一個人,可是他非但不喜歡我,還拒絕我這個大美人嫁給他,你說他蠢不蠢?”
花朗想了想,“你在說我。”
“看來你還不至于蠢到無可救藥。”
花朗認真道,“你會碰見比我更好的。”
“呸!”盤子差點沒擰他的耳朵,沒心沒肺的,“我就是喜歡你啊,要是碰到更好的又喜歡上,那我成什麽了,那是負心人。我可不要變成那種人,所以我決定好好喜歡你,直到你答應娶我。”
花朗無奈地笑了起來,更醉了,醉得讓他忘了愁傷,“我和一個人有約定,七年不娶。你難道要等我七年嘛?”
盤子見他還記得七年之約,禁不住歡喜地微揚起下巴,“等啊,七年而已。那這麽說定了,我等你七年,你就娶我。”
花朗急了,“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麽意思?”盤子聲音一低,雙手捂臉,嗚咽道,“你調戲我。”
花朗頓時更着急,仔細一想他的話好像确實有歧義,這如何得了。
盤子見他一臉急切,心有不悅,可是他要是一聽見有姑娘願意以身相許就答應,那才是混蛋吧。她放下手,像什麽事都沒有,大方道,“我說笑的。”
她一句話變一個語調,花朗都有些懵了。可同時也松了一口氣,他這才想起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你一個姑娘家,爲什麽非要在軍營附近走來走去,而且兩次小仗你都出現了。”
盤子輕輕一笑,“因爲我喜歡你啊。”
“……我們見過?”
“見過,不過你不記得了。我對你一見鍾情,非你不嫁,可以了吧?”
花朗皺了皺眉,有些想不通,可還是相信了她的話,因爲他的确沒有認識過武藝這麽好的姑娘,“可是你這麽做太危險了。”
盤子歎道,“我知道危險,可是我要是就這麽在心裏念着想着你回了家,那我沒兩年估計就憂郁而死了。在你身邊我才有機會讓你喜歡我對吧?”
……歪理,簡直是歪理,怎麽就這麽耳熟,這歪理。花朗看着她,真想看看紗笠下的臉,他總覺得,這是盤子在夢裏逗他玩,太像了……
盤子笑看他,又拉了拉他的衣服,“我救過你,不要你以身相許,可是你趕我走就是你的不對了,你怎麽能這麽忘恩負義?”
花朗微愣,“我趕你走是爲了你好。”
“爲了我好?爲一個人好的定義是什麽?那肯定是對方也開心呀。可是我離開你我就一點都不開心了,那你說你是不是還是爲我好?”
花朗又有點懵,理智告訴他這句話絕對沒有道理,可是不知道爲什麽就是無法反駁,這實在是太奇怪了,明明是他占理呀。
盤子歪頭看他,都快要忍不住笑了,實在是個想痛快喝酒的晚上。想罷,她伸手拿了他的酒來喝。
仰起的下巴光潔豐潤,是很漂亮的下巴。花朗看着,盤子哪裏有這麽白皙的膚色。
不對,他在亂想什麽。
盤子咽下酒,蓦地直勾勾看他,“你偷看我。”
花朗一凜,“對不起。”
“爲什麽說對不起,你願意多看我幾眼,說明我還是能入你眼的,要不就娶了我吧。”
花朗搖頭,“我兄長不知去處,我卻談婚論嫁,這算什麽。”
盤子應了一聲,默然片刻才問道,“你哥哥出事跟你有關嗎?”
花朗沉默半晌,嗓音沉沉,“沒有。”
“那你如今要做的,就是照顧好你爹娘和這個家,做好這些,才是最重要的。”
花朗認真應聲,将酒拿回,尋了台階坐下,又喝了幾大口,良久無語。
盤子的嗓子此時已經幹澀得疼痛,再說她估計就要變成啞巴了。而且喝了酒,正似火撩着她的喉嚨。
她隻能安安靜靜坐在他一旁,看他喝酒。
一口一口,直到喝得臉通紅,醉醺醺地說了兩句話,就抓了她的胳膊當枕頭靠着。
盤子看了半晌,确定他真的睡着了,才緩緩将紗笠撩起。
月光下的臉是一個大紅妝容,非常豔麗耀眼,卻十分适合她白淨挺立的五官。在月色下妖娆美豔,輕輕一笑,可懾人心魂。
她歪着腦袋看他,越看越喜歡,越看越爲今晚不能睡了他而覺得可惜。
她低頭湊近他的臉,太黑了,跟黑炭似的,她覺得自己是在想睡一塊黑炭。
軟舌一舔,舔在他的唇上,還有點酒味。她腦袋往下壓去,汲取他嘴裏殘留的酒香。
立志要将他睡了的人,現在卻因爲親他一口而芳心亂跳。
她覺得自己真是太沒用了,簡直是慫包。
要不真把他睡了。
不過好像太不道德了。
盤子歎了口氣,花前月下,卻不能做不道德的事,她怎麽就如此善良。
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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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朗翌日醒來,天色還早,外面鳥鳴如喧鬧集市。吵得他頭疼,被迫睜開眼,腦袋還嗡嗡叫了一會。
他揉揉眉心起身,忽然想起昨晚的姑娘,左右看去,房内空蕩。可他還是微微愣神,因爲這個房間他認識,就是當初他在盤子家醉倒,睡了一晚的地方。
那床柱上,還有一道淺淺劃痕。
床和被褥很幹淨,但房間的塵土積滿,可見床有人用心清理過。
他原本昏沉的腦袋更加疼了。
巧合嗎?
那姑娘,叫碟子的姑娘,還有同樣的房間,百間房屋,獨獨挑了這間客房。
他心頭咯噔,難道碟子真的是替代盤子而來?
花朗心有不解,這種事也根本沒有辦法對别人說。如果說了,那或許别人會以爲他有病。
他俯身穿上鞋子,發現衣服半敞,低頭一看,脖子至胸腔一代竟然有很多半指長寬的紅痕,随後他又覺得雙唇有點疼。他腦子裏頓時炸開煙花,聯想到昨晚那姑娘說喜歡他還要嫁他,立刻想到難道她、她……
花朗急忙解了腰帶看,好像……沒什麽異常。
或許隻是酒後起的紅斑,吹冷風吹多了吧。
花朗搖搖頭,系好衣服,這才推門出去。
春風拂面,清晨風涼,讓人瞬間就散了宿醉。幾乎是與此同時,在庭院裏小憩覓食的鳥刹那散開,沖天飛去。
花朗怔神,朝陽之下,昨夜沒有看清的院子此時看得很清楚。完全沒有一點人氣,雜草叢生,栽種的小樹也瘋長了,成了鳥的栖居之地。
他緩緩收了思緒,極力忍着心頭騰起的不悅感,往後院牆壁走去,從那兒跳出去,免得被人看見。
他還未回到家中,花家已經有人去敲沈家的門,來問人可在沈家。
開門的是沈來寶,聽見下人問這話,還沒答,在夢中的花鈴就猛地坐了起來,有些驚慌地往門外看去,“我二哥不見了?”
沈來寶跟下人說了一聲“沒有”,就立刻回到床邊。而花鈴已經在找她的鞋子,越是慌亂,就越找不到。
“小花。”沈來寶看着驚慌失措的妻子,快步走到她面前,蹲身抓住她的手腕,“你不要慌,你二哥或許隻是早早出門去了。”
花鈴茫然失神,怔怔看着他,“嗯。”
沈來寶暗歎一氣,抱了抱她,“你再睡一會,我去找你二哥。”
花鈴不想他擔心,點點頭。
等他出去了,她立刻俯身去找鞋,發現鞋子已經被擺放好,方才分明沒有。她心弦一震,來寶哥哥……
她默然許久,收回了雙腳,又重新躺了回去,再次合上眼。哪怕睡不着,閉着眼也會舒服些的。
沈來寶知道花朗不會在這個時候亂離家,昨晚他在門前喝酒,那之後去了哪裏?不在花家,也沒來沈家。他微頓,難道是去了潘家?
他從大堂門前經過,想去潘家看看,忽然聽見老爹的聲音,“來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