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家娶媳,花家嫁女,都是明州有頭有臉的人家,又因沈來寶在這裏實在算是“大齡男青年”,前綴還有“優質”二字,多少人家的好姑娘都拒了,别人正等着他到底會娶什麽姑娘,一聽,是花家千金,這下通通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唯有一個大寫的“配”字。
倒是花家将女兒嫁給沈家,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隻因花家祖上是出過翰林的,後代也都是文雅儒商。花家挑女婿也是千挑萬選,誰想竟挑了個富賈之家,這着實跟花家素來的形象不符。
這兩家聯姻看着奇怪,可見過新郎官的人,都覺得他配得起花家千金,全然沒有商人的粗鄙,甚至是彬彬有禮,舉手投足盡是富貴之氣。
沈來寶被衆人簇擁入洞房時鬧聲震天,守房的丫鬟都覺得他們要将房子拆了。可這才叫鬧洞房,就是得熱熱鬧鬧的才好。
房内佳人鳳冠霞帔,雖然衣服上的繡工可見精緻,但是并無人細看。隻是覺得新娘子身材嬌俏,一眼看去,便被人吸引了,而不是嫁衣。
那不曾見過她的沈家遠親嬸嬸們,心中已啧啧稱贊那蓋頭下的臉定是嬌豔好看。也對,新娘的母親猶見風姿,新娘父親也是中年美男子一個,那生的女兒,又怎會差勁。
花鈴聽見門外喧鬧聲,不由将手中帕子抓好,鳳冠垂落的珍珠珠簾外還有一層紅蓋頭,将她的視線都阻隔了。直到有人走近,才能從下面看見一雙黑面白底靴子。
她的心跳驟然加速。
旁人笑道,“快拿喜秤挑了這紅簾,讓我們也看看新娘子。”
沈來寶笑笑,他倒真不想讓他們看見花鈴的模樣,至少不是今晚。奈何鬧洞房是風俗,當着面掀起那紅蓋頭,也是費做不可的事。
喜娘已經遞了托盤過來,他拿起上面系着紅綢的喜秤,小心從蓋頭側面穿插而過,這才緩緩撩起。
圓潤而白淨的下巴先落入衆人眼中,随後便是一抹紅唇,嬌豔欲滴,是沈來寶都不曾見過的紅豔。
蓋頭再往上挑,就見了撲了胭脂的面頰,紅潤嬌俏。繼續往上,終于見了花鈴的明眸。
她輕輕擡了擡睫毛,快速地偷看了她的新郎官一眼,見到他眼底閃過的驚豔,頓覺心滿意足。片刻卻見他背後站滿了人,滿屋子的人都在瞧她。饒是她臉皮厚有三尺,也禁不住紅了臉,抿唇低頭。
這一低頭,更顯嬌羞,沈來寶蓦地笑了笑,旁人也都哄笑起來,“哎呀,新娘子害羞了。”
說罷,就将新郎官押到花鈴一旁,非要他們貼身而坐。
“好了好了,先别鬧,快點喝交杯酒吧。”
——喝完了才能好好鬧啊!
沈來寶和花鈴瞧着滿屋人殷切的眼神,已然猜到後半句會是什麽。
喜娘得了沈夫人吩咐,知道沈家少爺沾酒即醉,所以将他的酒換成了與酒色無異的茶水,端了給兩人,兩人側身對坐,這才完全将對方看清。
明明熟悉到連對方眼睫毛也知道是幾根的人,對面而坐,竟還是一瞬臉紅心跳。等兩手交纏,都能覺察到對方的胳膊僵硬。也不知道是誰推了他們一把,額頭瞬間磕碰在一起。
花鈴低聲倒抽一口冷氣,不過片刻腦袋就被人揉了揉,還跟她低語,“不疼不疼。”
屋裏立刻又哄堂大笑,學着沈來寶的語氣念道,“不疼不疼,新娘子不疼!”
花鈴羞得頭都要擡不起來了,來寶哥哥呀,這個時候可别讓他們抓着了,否則非得鬧得炸開花不可。
沈來寶到底是男子,剛才在外面敬茶已經被鬧了幾圈,現在他們再哄鬧,他也沒關系。
而且結婚,就是結個喜氣。
所以不管他們怎麽要求怎麽鬧,隻要不過分的,都盡力配合。
花鈴心底歡喜,也由着他們鬧。
兩家親戚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也知道疼人,鬧了半晌,長輩道了一聲“鬧好了鬧好了,就讓他們小兩口說會話吧,洞房花燭夜呢。”
衆人又是哄笑,這才離開。
被折騰了半宿的沈來寶和花鈴同時暗暗松了口氣,屋裏的熱浪一退,兩人并肩而坐,一時無話。
不過小片刻,花鈴就覺察到旁人有些坐不住。她低聲,“不舒服麽?”
沈來寶動了動身,“好像坐到了什麽硌人的東西。”
花鈴抿抿唇角,“我娘和嬸嬸他們在我床上灑了許多花生百合來着。”
對這些頗爲陌生的沈來寶皺眉,“放這些做什麽?”
花鈴的臉又一紅,都鬧不清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了。可“百年好合,早生貴子”這種話她怎麽說得出來,轉溜着烏黑大眼看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罷,她都不說。
沈來寶等了一會沒能知道答案,底下又實在硌人,伸手撩了被子看,這一看頓時惹得他滿眼黑線,花生瓜子百合什麽的都快鋪滿床了。
花鈴端坐着,見他用手去掃那些東西,像是要扔了,她睜大了眼,“來寶哥哥你做什麽?”
“清理幹淨,你最怕癢了,等會睡覺你肯定會不舒服的。”
花鈴的臉又燙了起來,他真是熟稔得不将她當妻子了呀。她又想到出嫁前娘親塞給自己的各種圖冊,心又撲通撲通跳了起來。
全然不知她已經腦補了百張畫面的沈來寶見她面色複雜一動不動地坐在那,太過美豔,都要覺得是一副絕美畫軸裏的人了。他探了探身,鬼使神差地往她臉上親了一口。
花鈴蓦然回神,又被他親了一口臉。她深吸一口氣,忙捂住臉,“都是胭脂,你吃胭脂呢。”
沈來寶蓦地笑開,“對,就是吃胭脂。”
花鈴雙眸睜圓,“不許吃,否則我就把你吃了。”
說完,就見他笑開了,連花鈴都不知道這話哪裏好笑。隻是他就在旁邊笑,她還不用躲着。她看着看着,俯身向前。沈來寶正彎身拾着花生,等偏頭看去,花鈴已經近在眼前。
他張手要抱她,誰想她卻沒回摟住他,而是直接往他身上壓來,雙手抵在他的肩頭上,就這麽……把他撲倒了!
花鈴頭上的步搖叮當作響,伴着手腕和腳腕上的金飾叮叮叮落下,奏出曼妙聲響。
沈來寶忽然明白什麽叫做醉在美人懷。
他靜靜躺着,看着他的小花,一颦一笑,閉眼都能描繪的姑娘。
花鈴伏在他的胸腔上,臉貼着他的心口,聽着他的心跳聲,聽了許久,才覺得真實。
确定他真的成了她的丈夫,花鈴才小心翼翼地擡頭,往他脖子上親了一口。可姿勢不對,隻好又往上磨去,磨得沈來寶這裏那裏都僵了。
花鈴低頭看着他,四目相對,滿眼的對方。她頭一點,就在他唇上留了一抹唇印。
沈來寶伸手摸她的發,動得金飾又響。花鈴不願别的聲音來打碎這安甯,肅色,“來寶哥哥你不要動。”
“……哦。”沈來寶長長一聲歎息,這……不對呀。他是不是該拿回主動權,難道等會要讓小花把自己的衣服給剝了?
萬一小花覺得他不夠男人怎麽辦?
他是不是讓她見見自己其實是個有八塊腹肌的人?
哦不對,就算是小花把他剝了,也是能看見的。
“唔。”花鈴趴回他寬厚的胸膛上,不動了。
沈來寶微微擡身,“怎麽了小花?”
“好累。”
“……”
“還餓。”
“……”所以她剛才亂動什麽!就該把這種費力氣的活交給他!他歎道,“起來吧,先去吃點東西。”
“不能吃……吃了腰帶會崩開的。”
沈來寶幾乎是瞬間笑開,笑得花鈴也忍俊不禁,擡手捶了他一拳,“不許笑,我被嬷嬷她們勒得都快喘不上氣來了。”
“快解了吧,去吃點東西,再燙個腳,夜裏睡得舒服些。”
舒服舒服,他就光知道讓自己睡覺睡覺。花鈴忽然想他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今晚要做什麽……不會吧。
她躲進屏風裏,解開束縛了一天的腰帶,頓覺自己胖了兩圈。低頭一瞧,應該有點難看。想了想,她又将腰帶纏了回去。
可是等會還不是得解開,讓他看見的,倒不如先隔着衣服讓他先熟悉熟悉,等會就不會被吓着了。
不過其實她也并不胖吧……
她苦惱了許久,屏風外的人也不催她。最後她還是取了下來,但又把新娘服的腰帶系得緊了一些,這樣應該還好看。
等她出來,就見他打開了門,不知道和外面的人說了什麽。
片刻下人就拿了暖爐來,他将幾道她喜歡吃的菜放置上面,正給她熱菜呢。
她笑了笑坐到桌前,托腮看他親手熱菜。末了指了指他面前的,“我還要那個。”
沈來寶立刻拿了那道菜去熱,又問道,“還要哪個?”
“那個。”
沈來寶看去,說道,“你不是不愛吃羊肉麽?”
“可你愛吃呀,你就光顧着挑我的。”
沈來寶這才恍然,便追加一碟羊肉片。
菜熱好了,兩人簡單吃了些,都特地克制沒吃撐——畢竟是洞房花燭夜。
填飽了肚子,下人進來将東西收拾走。沈來寶也重新出去陪賓客了,再陪一圈,就會回來。花鈴便讓下人打幾盆水進來,好好把臉洗幹淨了,又擦了下身。
等沈來寶再回來,花鈴已經卸了鳳冠和濃妝,沒了方才的紅妝美豔,卻是他最熟悉的小花。仍是雲容月貌,明眸生花。
花鈴從半夜就被拽起來各種梳洗,昨夜又沒怎麽睡,折騰了一天,着實累了。等他等了半晌,差點睡了過去。這會知道他進來,就等他過來,卻又沒動靜。擡眸一看,就見他杵在那,好像沒打算過來。
她眨了眨疲倦的眼,說道,“來寶哥哥,我們睡覺吧。”
“……”他的小花不但把求親的事辦了,還在今晚把主動權給拿了,這怎麽得了!
沈來寶三步并作一步,如風上前,握了她的雙肩,壓入被褥中——
“小花,我們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