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來寶不能直接進去找花鈴,就讓下人轉達。
下人見他生龍活虎的,頗覺驚訝,邊驚訝邊跑裏頭去告訴花鈴。
葛嬷嬷剛從她房裏出來,露了腦袋就見個下人跑來,她急忙噓了他一聲,瞪眼,“别毛毛躁躁的,小姐好不容易睡了,你要敢吵醒她,我就擰你耳朵。”
下人喘氣笑道,“小姐要是醒了,肯定不會打小人的。因爲是隔壁沈家少爺來了。”
葛嬷嬷摸了摸耳朵,難以置信道,“誰?”
“沈家少爺啊。”
葛嬷嬷懵了神,“沈家有幾個少爺來着?”
下人苦笑,“就一個,沈來寶沈少爺,他……”
幾乎是片刻,那門又被打開,花鈴怔神問道,“誰來了?來寶哥哥?”
“對,他現在就在外頭,看模樣已經痊愈,跟個沒事人似的。”
花鈴聽見就往外跑,急得葛嬷嬷忙進屋拿小暖爐和披風追她。
她這幾日都沒睡好,方才趴在桌上昏沉了片刻,突然就聽見沈來寶的名字,便出來問。這會聽見他醒了,刹那就恢複了精神。她如風跑到大廳,果真見了他。
沈來寶瞧見花鈴,雖然剛才她爹說了她消瘦了許多,可親眼看見,卻還是心頭咯噔。這哪裏是消瘦了一點,分明是一大圈。他怔了怔,隻見花鈴幾步走到他面前,咬了咬唇,張口就道,“混蛋。”
他愣了愣,随即一笑,“别哭。”
如果不是外頭還站着下人,她真要撲到他懷裏好好哭一回,“怎麽突然就病了,大夫都說你救不……”花鈴把話生生咽了回去,生怕一說,又讓她給說壞了。她擡着紅腫的淚眼看他,隻想罵他,好好的罵他一頓。
沈來寶摸摸她的腦袋,溫聲,“我沒事了,大夫都說我恢複了。你看看你……瘦了這麽多,以後不會讓你這麽擔心我了。”
花鈴瞪眼看他,“吃好喝好的,才不是因爲擔心你。”
沈來寶笑了笑,花鈴見了他的笑顔,撲通撲通跳了好幾天的心,才稍稍平靜下來,小心翼翼地低聲,“來寶哥哥,你不要太操勞,還有别再堆雪人了,那麽冷的天。”
“嗯。”沈來寶微微探身,“你也要好好吃肉,剛才我在門口見到你爹,他讓我明年開春就來娶你,你不要太瘦,不然穿喜服不好看。”
花鈴的心又撲通撲通跳了起來,她爹定是看見她這五天難過得不行,所以見了他才有此一說。可他也不想想她,當面這麽說,還當不當她是個姑娘了。她擡着又圓又亮的眼睛看他,“不好看就不娶了嗎?”
沈來寶蓦地笑開,“娶,當然娶,瘦成竹竿娶,胖成豬也娶。”
要是平時,花鈴又該嗔罵了,可這會能見他說笑打趣,卻覺高興,噗嗤一笑,“你才是豬。”
沈來寶見她終于展顔,心中也歡喜。他想到昨晚做的夢,一點也不爲放棄新世界而覺得可惜。
——那裏沒有他的小花。
就算是有,也隻是複制品。
花鈴見他神遊,扯了扯他的袖子,“來寶哥哥。”
沈來寶回神,對她笑笑,笑得花鈴莫名,莫名卻又安心。那幾天她都忘了自己是什麽熬過來的,她甚至還想,他要是死了,她也不活。可她要是死了,爹娘要怎麽辦,所以還是得活着,最後大概會憂思而死吧。
什麽奇奇怪怪的念頭都想過的她此時見他沒有一點異樣地站在面前,花鈴又想哭了,最近她怎麽這麽能哭,一點也不好,都要成哭包了。
兩人迎面相對,下人偶爾探頭瞧看,隻覺空蕩蕩的大堂上,獨有兩人身影,異常美妙,都不願進去打攪了。
院子突然有聲,下人擡頭看去,就見了自家冷冰冰的大少爺和冷冰冰的大少奶奶,急忙上前迎他們,“少爺,少夫人。”
花續見家中安靜得異常,又隐約看見大堂上有人,問道,“誰來了?”
“隔壁沈家少爺。”
花續聽見沈來寶親自來了,那他是痊愈了,心下一瞬爲他高興,輕輕點頭。再看旁人,秦琴的神采已然不同。他微微一頓,說道,“今天你不用再去佛堂爲他祈福了。”
秦琴面色一僵,沒有看他,原來這幾日她去佛堂的事他都知道。
兩人快進大堂,沈來寶和花鈴也察覺到有人過來,已經站得遠了一些。見了來人,多少還是有些尴尬。
花鈴先開了口喚兩人,緩了緩氣氛,還想多說些什麽,花續就道,“我們先回房。”
他對沈來寶點了點頭,就進裏頭去了。看得花鈴擰眉,就算有芥蒂,可是這幾天他的消息大哥也沒少聽,總該問候兩句的。視線未收回,就見跟在大哥後面的秦琴目光已落在沈來寶身上。
她眉頭頓時擰得更緊,一步上前,就将她的視線擋住了。直面相看,不願她多想,多看,又生了不該生的念頭。
她的眼神太過堅定又有抗拒,秦琴微頓,緩緩收回視線。
待他們走了,花鈴也沒挪開步子,直到沈來寶在背後摸摸她的腦袋,她才回頭。
“進去吧,我也得回去了,否則祖母他們又得擔心。”
“嗯。”花鈴想了想,又道,“來寶哥哥,找個日子,約我大哥大嫂他們一起喝個茶吧。就我們四個人。”
該說的說清楚,該斷的念想也早點斷了,不要再讓任何人不舒服。她一點也不想以後真嫁進沈家,成了一家人,她的丈夫要被她的嫂子這麽瞧看,這麽記挂。
沈來寶應了聲,隻是他覺得,這種事就算攤開說,也并不會有多大改變。他該問清楚的,是爲何秦琴對他有執念。
那種執念,似乎并沒有半點喜歡。
隻是單純的執念,所以他也很在意,她到底在執着什麽。
這個問題花續同樣想過,所以他再三忍讓,隻是近日她爲他祈福的勤快模樣着實讓他不悅,方才的直視也讓他接近爆發。如今他進門已有小片刻,她卻才緩緩入内,看了她許久,卻不見解釋,他才終于說道,“你應該知道,鈴鈴和沈來寶的婚事已經是闆上釘釘,我們遲早會是一家人,你難道要我每日看着你對我的妹夫含情脈脈?讓别人知道了,别人會怎麽想?鈴鈴又該怎麽辦?”
秦琴心思頓時又亂,坐在對面桌前半晌不語,“我明白。”
“你不明白!”花續忍氣,“你根本什麽都不明白。你既然答應嫁我,爲什麽不能放下心來跟我過日子。你這個模樣,我難受就罷了,爹娘也早有怨言,琴琴,我知道你不是真心嫁我,隻是都這麽久了,你該放下了,你和沈來寶的情誼,是比不過鈴鈴的,他也根本不會對你動心,你何必執着。”
聽見她不如花鈴,秦琴不由一笑,無奈又有嫌惡,“我是不如你的妹妹,我隻恨沒有早點知道他有那個核桃。”
“什麽?”
“沒什麽。”
花續忍得已快沒了君子之風,“你什麽話都不跟我說,是不是我待你還不夠好?核桃核桃,我也有個核桃。你要,我去給你買一屋子回來!”
秦琴搖頭,核桃隻有一個,就算是堆滿整個明州,她也隻認那一個,“你對我很好。”知識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要什麽,她隻想看見沈來寶,好像看見他就能忘了上一輩子全部不好的事。她知道她該收心跟花續過日子,她甚至想過,如果上輩子救她的人是花續那該多好,她就不用想了。
對,她不是喜歡沈來寶,她隻是想要那種安心感,被折磨了二十幾年,唯一一次得到的安心。
安心到連喪女之痛都能暫時忘掉,那種痛是撕心裂肺的,現在想起,也覺得撕心裂肺。
花續見她又是如此,每次說的話一多,就神遊去了,根本不再聽他說話。
他也瞬間默然,沒有再說什麽,起身準備出門。天寒地凍,久未回明州的他也不知道該去哪裏尋人喝酒。他剛起身,忽然就被她拉住了衣袖,他稍稍偏頭,秦琴怔神看他,“和離吧。”
花續愣神,末了露了厭煩之色,“和離了,你就能光明正大地去見沈來寶了,是麽?”
秦琴沒有否認,又道,“我也不想再讓你爲難。”
花續禁不住冷笑,“這句話還是收着吧,你何時爲我着想過。”
他拂袖而去,不再聽她說話。出了房門,倒有些清醒了。
從來沒提過和離的她竟然提出和離,她的心是收不回來了。她的心收不回來,他的心也放不下。爲何執着秦琴,或許也有沈來寶的緣故。
女子有嫉妒心,男子也有,甚至可能更甚。
而且如果真的和離,她就會留在明州,還會常出現在沈來寶面前,那到時候鈴鈴怎麽辦?
倒不如繼續這麽過下去,他至少能将她帶離明州。
可到底要怎麽樣才能讓她心甘情願走?
對,孩子,得有個孩子,或許有了兩人的孩子,她就會收心了。爹娘那裏也能有個交代,對花家列祖列宗也有個交代。
他頓住步子,看看天色,又轉身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