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不過正午,可花鈴卻覺得前路無光,連路都看不清了。跌了兩回後才終于明白,不是天黑了,而是她眼睛出了毛病。不知道是因爲摔倒時刮傷了,還是其他什麽緣故。
她驚怕在她離開的時候有追兵過來,傷了盤子。又害怕盤子撐不到她找來大夫,方才嚼了滿嘴草藥,如今苦澀難忍。咽入喉中,更覺酸楚苦澀。
如果她沒有要和姐妹們來吃齋飯,那盤子就不會爲了撮合他們而來這裏。
或許在潘家待着的他,已經安然逃了出去。
花鈴已經不知道自己摔了幾次跤,摔得兩腿無力,疼得她都忘記自己跑了多久多遠。
“簌簌。”
林中唯有鳥鳴聲,忽然傳來異樣聲響,饒是花鈴已經神志不清,也立即停了下來。她當即往左右兩邊看了看,周圍都是荊棘刺頭,沒有可以好好躲藏的地方。
她想把匕首拿出來護身,可卻發現匕首不在身邊,許是剛才落在了盤子那。
“簌簌。”
那邊似乎也察覺到了這邊有人,動作突然迅速起來,撩得草叢更是簌簌簌簌作響。
花鈴越發覺得驚懼,從那個方向來的人肯定不是她認識的,就算沈來寶和她二哥真的來找她們,那也是從她方才來的方向,而不是現在這。
“呼!”那人幾乎是在瞬間逼近,在高草叢中隐隐露出的衣服顔色已經讓花鈴判定那就是來殺盤子的刺客。
她跌坐在地,滿臉驚恐地看着那人。
那人瞧見是個姑娘,眼底閃過一絲疑惑。确認了她的臉,才稍稍放下警惕。可見她衣服上有血迹,神情瞬間冷厲,持着匕首便往她靠近。
“不要殺我。”
花鈴顫聲,眼淚撲簌滾落。
她本就生得好看,美人一哭,梨花帶雨,看得刺客也少了兩分陰狠,可人還是要殺的。
“求你,不要殺我。”
花鈴仰頭看他,那人俯身靠近,要以匕首割斷她的喉嚨。利刃近在她脖間,餘光忽然看見右邊一道黑影,偏頭一瞧,隻見那黑影赫然是塊石頭,下一刻,那石頭便重重砸在他的腦袋上。他頓時驚詫,方才那柔弱惹人憐的姑娘,神情全然不同。
花鈴再顧不得害怕發抖,趁他悶聲倒下,跪坐起身兩手舉着石頭又往他腦袋上砸了一記。
剛才抖啊抖是做戲,可看見血從那人腦袋上滲出,她就真的發抖了。
她也不知道這人死了沒有,丢下石頭抓起他的匕首就要跑。可又聽見背後有動靜,那人似要起來。她張了張嘴,唇齒發抖。
如果不殺了他,那他追上來,自己就會死。
可她連雞都沒殺過,哪裏下得去手殺人。
但她還要去給盤子找救兵,要是不動手,到那個時候,就不但是她會死,盤子也會死!幾乎是轉念的瞬間,她眼裏已經沒有遲疑的眼神,緊握匕首往那人走去。
刺客一見她靠近,頭暈腦脹得起不來身,可仍是厲聲,想将她喝退,“你想做什麽!滾!我饒你一命。”
“抱歉。”
如果不是她剛才往他腦門上砸了三個窟窿,他簡直要以爲這軟軟一聲是哪個嬌弱姑娘說的,可這個姑娘,分明是個可怕的厲鬼!
他極力想站起來,可根本沒有辦法,一個恍惚,以爲自己要死了。誰想她卻拿着匕首朝自己的小腿劃去,重重一刀,利刃見血。還未慘叫,就被她抓了一把土堵在嘴裏,頓時連叫都叫不出來,隻能從牙縫裏擠出仇恨的話。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竟削斷了他的腳筋,他甯可她殺了他!
花鈴确認他沒有辦法再跑,這才起身準備離開。她剛轉身,就僵住了。
身後一丈外不知何時站了個人,那人四十上下的年紀,幹練而目有冷光。
讓花鈴渾身發冷的是,這人的衣着,是跟刺客們一樣的。唯有一點不同的是,她剛才所見的刺客都急于擊殺,但這人卻十分悠然,甚至帶着玩味,似乎一點也不着急,更不害怕獵物逃跑。
花鈴幾乎可以憑借這幾點斷定——這人是刺客的首領。
剛才她還能憑假象騙“殺”一個,但方才她所做的事都落入了這人眼裏,再從他的眼神判定,她的把戲已經不管用了。
想到這,她緊握匕首,就算殺不了他,也一定要傷他半分。說不定在她拖延的這半刻,盤子就被來尋的人救走了呢?
“倒是不錯的苗子,心狠手辣,沉着冷靜。可惜……”那人頓了頓說道,“可惜沒有從小就入我門下。”
許是真正到了生死關頭,她忽然不害怕了,也不哆嗦了,似在一瞬間對全部的事情都看開,沒有半分畏懼,直視那人的雙眼時,也全然沒了驚恐。她想到了很多人,爹娘哥哥們,還有她的小雲,她的小花貓,還有……沈來寶。
她答應給他繡香囊的,可已經來不及了。
不管了,以後她死了,也會有姑娘給他繡的。
隻是想到他枕邊睡的是别的姑娘,她就沒法高興了。
她甚至想,她要是死了,千萬别有魂魄,因爲她一點也不想看見他身邊有别的姑娘,那樣她真會做鬼也不安心的。
唉,她在胡思亂想什麽。
隻是胡思亂想了一通,心情好似更加輕松,能夠直面生死了。花鈴心思微動,下巴微揚,“我喜歡潘家小少爺,潘家小少爺也喜歡我,現在我和他都要死了,我隻想知道,是誰要殺我們。”
“原來是兩情相悅的璧人,難怪願意爲彼此而死。”那人笑笑,“但我不會告訴你是誰要你們的命。”
他不說,花鈴也不稀罕。
她從那人眼裏看出了他相信盤子喜歡她,她也喜歡盤子,這就足夠了。
她不能肯定盤子是否能得救,但萬一她被暗衛或者其他人救走,那她就更能用金蟬脫殼的法子離開。
這是她所能爲盤子做的最後一件事了,也是她此生的最後一點價值。
短暫的對話結束,那人往花鈴走去,他并不是迅速逼近她面前,他想一步一步走,讓她親眼看這兒他過去,步步殺機!
事實卻讓他很失望,那姑娘非但沒有害怕,反而将匕首護在前面,似要與他正面對峙。
哪怕是知道不過是蝼蟻之力,卻膽識驚人,他倒越發覺得可惜了一根好苗子。
“我會讓你死得有尊嚴一些。”
他不再放緩步伐,話落之際,迅如狂風,刹那就到了她跟前,一掌拍在她的脖子上。
花鈴兩眼頓時青黑,毫無還手之力,癱在地上,連還手的力氣都沒有。
那人蹲身看她,見她還不放開匕首,心生贊賞,卻還是奪了她的匕首,往她喉嚨割去。
“小花!”
厲聲幾乎伴着疾風撲來,來者動作如光,伸手将匕首抓住,立刻就見血滴落,直落花鈴面頰。
本還鎮定面對生死的花鈴眼眶又濕,幾近暈厥的她看不清來人,可聲音卻清晰可辨,就算他在耳邊呼吸,她也知道是他!
“來寶哥哥。”
沈來寶的心還在劇烈跳着,額頭滿是冷汗,他如果來遲一秒,花就要謝了。
那人手一轉,匕首直接在沈來寶手掌中轉了一圈,刺客們用的匕首都是精鐵煉制,鋒利無比,這一刮,刮得他肉開見骨。
沈來寶吃痛,一掌朝他打去,右手卻不松開匕首。
這種冷兵器落入武功極高的人手裏,那勝算更少一分。
那人也沒料到他竟不放手,又被他一掌襲來,心中詫異,唯有松手避讓。
沈來寶将匕首一轉,握了手柄處,目盯那人,不敢挪開半寸,低聲,“小花你躺一會,等會我帶你回家。”
花鈴知道那人不簡單,可她就是愛聽這種話,哪怕是安慰人的,“嗯。”
等沈來寶起身,她也沒有合上眼,極力睜着眼睛看那邊。她努力不讓自己暈過去,手指還摸到一個石頭,要是打不過,她還能朝那人扔石頭,萬一仍中了他的眼睛呢,那就好了。
花鈴又胡思亂想起來——實則胳膊都擡不起來,更别說砸人了。
“我可以放你們一條生路。”那人忽然改變主意了,一個沉着的姑娘不能打動他,可是再來個冷靜果敢的男子,兩人就真的讓他有所想法了,“入我門下,聽我安排。”
沈來寶問道,“那你一年能給我一千兩黃金的俸祿嗎?”
那人擰眉,不解。
沈來寶笑笑,“連一千兩黃金的工資都不能給我,那憑什麽要我給你賣命?”
他好歹是明州首富的兒子,好歹是個馬場主,好歹是能賺錢自己花的沈來寶。
“……”
那人怒聲,“找閻王要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