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花家沒有同意這門親事,但也不算是完全拒絕,沈來寶并沒有氣餒。他總覺得花爹對他還有所疑慮,具體是什麽,他也想不通,是還不能放心把小花交給他麽?
應當不是完全不同意,否則不會還留給他希望。之前花家拒絕那些說媒的人,拒絕便是拒絕,從來不會給任何希望,對他算是破例了。
沈來寶将近午時到了晚歸樓,問了花老爺在哪個廂房後,就上樓去找他。
他在門外敲了三聲,“花叔叔。”
裏面的人開口道,“進來吧。”
沈來寶開門進去,廂房裏果真隻有他,桌上擺了幾樣小菜,一壺酒放在一側,酒杯已空,似還沒來得及斟滿。而他對面,也放了一個空杯,旁邊放的卻是個茶壺。
花平生笑道,“坐吧。”見他要坐到他的右手邊,他道,“正面的位置是留給你的。”
沈來寶看那茶杯,“可是這……”他恍然,“花叔叔猜到我會來?”
“嗯。”花平生拿了茶壺給他倒茶水,“你嬸嬸不喜歡我喝酒,但我又戒不了,所以隔幾日就會來喝幾杯解饞。”
沈來寶笑道,“花叔叔對花嬸嬸一向很好。”
花平生笑了笑,又道,“你爲何而來,我也知道,隻是話還是昨日那句,明年開春再來吧,今年一如既往,可好?”
這語氣全然沒有長輩對小輩的嚴厲,甚至有商量的意思。沈來寶知道他作風向來開明,不同于其他人,“那我能冒昧地問,爲什麽非要是明年麽?”
花平生不動聲色道,“算命的說我們家今年不宜辦喜事。”
“……”這個理由正經八百的說出來,沈來寶差點就信了!可這是花平生,他兒時練字的恩師,還是鄰居,他迷不迷信,他多少知道,怎麽可能是因爲這個就斬斷年輕人的紅線。
花平生又喝了一杯酒,“我曾教過你習字,算你半個老師,你不會不知道我的脾氣,我說了明年,就得明年。你若真對鈴鈴有意,也不會在乎多等半年。”
“我可以等,隻是想知道爲什麽非要等。”沈來寶說道,“如果不知緣由乖乖聽從,那才是真的不在乎心儀的人。”
花平生笑道,“倔脾氣,跟鈴鈴一樣。”
沈來寶微頓,“她也問過緣由?”
“問過,我這個女兒,不似外表柔弱,遇事不問個明白,是不會死心的。”
提及花鈴,沈來寶不由笑笑,“嗯。”
花平生擡了擡眼,見他不掩飾半分對他女兒的好感,也笑了笑,“十五歲還小,等明年吧,再長一歲。”
沈來寶明白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了,再問,隻怕對方會覺得煩。
今日一見也不是沒有結果,結果便是花平生還是默許他明年再來求娶的,似乎是要他再等半年,半年過後,便能将女兒嫁給他。
他并不理解其中緣由,可他如今能做的,除了等,就是一如既往地對小花好了,隻是見面依舊不會太方便。
花平生将一壺酒喝完,才去樓下結賬,下樓梯時他又頓步,回頭說道,“你會不會堆雪人?”
外面日頭正灼燒大地,滾滾熱浪從樓上可見,沈來寶被問得一臉莫名,“會。”
花平生笑道,“那今年下初雪時,你便在門口堆個雪人吧,和鈴鈴堆的一模一樣的,有手有腳。”
說罷,他就走了,留下滿腦子問号的沈來寶。
堆雪人?他一心奉爲未來嶽父的人什麽都不考驗,偏偏是讓他堆個雪人?還堆個有手有腳的……
沈來寶是越來越不懂花老爺的想法了,四肢健全的雪人,可不是……一般的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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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一至,天氣就完全涼快下來,廖氏一早就收到了長子家書,看了一遍,也不知是開心好還是不開心得好。
花平生見她不念信,又看一遍,說道,“是續兒來信了?”
“嗯。”廖氏說道,“中秋回來,但沒說琴琴回不回。”她想說些難聽的話,可說不出口。又想說些小心眼的話,又覺沒用,還傷身。最後什麽也沒說,将信給了他瞧。
花平生過了一回,就将信收好,“順其自然吧。”
廖氏禁不住輕笑,“這還不夠‘順’着他們麽?”她歎道,“我是不指望他們能讓我安心了,朗兒也是,成天去校場軍營,都要娶他手裏的劍啊弓啊做夫人了。鈴鈴……”她頓了頓,“鈴鈴倒是讓我省心。”
花平生笑道,“朗兒他有那決心從軍,也不是壞事。”
廖氏搖搖頭,“危險。”
“若誰都說危險,那就沒人保家衛國了。”
“你是心懷天下的心,我是心系兒子的心,不同的。”
花平生笑笑,“我明白。”
明白是明白,可是決定權還是在兒子手上,他也并不想太過幹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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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時一過,秋風乍起,吹得潘家滿院飄香。
八月桂花遍地開,潘家本來是沒種桂花的,當初朱家栽種了一株,後來潘家搬入清掃時,遺漏了藏在假山的一株小苗。後來開了花,盤子聞香前去,見它夾縫生長,向來不愛花的他就網開一面,讓它活了下來。
哪想桂花樹一年比一年長得茂盛,還分了枝,開得滿樹黃花。
這會香味都飄進盤子房間裏了,他聞得沖鼻,轉身的動作一大,便驚得旁邊的人心驚膽戰。
譚心的傷用了足足一個月才恢複,但也不能蹦蹦跳跳,否則骨頭還得再折斷幾次。她當時以爲盤子會殺了她,每日惶恐不安,她讓老婆子送信回家求救,讓他們接她回去,可老婆子一去不回,她相信她是被殺了。
盤子又翻了個身,似乎睡得很不安穩,正面相對,睡夢中的容顔十分安靜,不見絲毫戾氣。
譚心卻覺得他是沉睡的老虎。
明明長得這樣好看,可眉眼間卻泛着濃郁殺氣,讓她整日不安。他多看她幾眼,她都要發抖。
她再一次後悔當初不該招惹他。
忽然,那原本閉着的眼睜開,盤子直勾勾看着她,挑眉,“你怎麽又爬了我的床。”
這話說得難聽,像是将她比肩那些不知廉恥的女人,譚心卻不敢頂嘴,“你、你是我的丈夫,你夜裏不同我睡,别人知道要說閑話的,可午睡總得一起。”
盤子笑了笑,“潘家的風聲一句都不會外傳,當然,如果你派個老婆子去通風報信,倒是會外傳的。”
譚心心頭猛地咯噔,額上已經有冷汗滲出。
“放心吧,我也沒殺她。你陪嫁的人裏我隻留下她,也是因爲她嘴巴嚴實,還怕死,不會亂說話。我讓人送她回鄉下老家安度晚年了,但她要送出去的信,我也給燒了,你要安分點,知道嗎?”
譚心這回連背上都冒了冷汗,他說是送回鄉下了,可誰知道他是不是殺了那老婆子!
盤子眼睛微合,淡聲,“下去,你再進我的房間,我就再折了你的腳。”
譚心又怕又驚,她以爲他就算再怎麽不是個男人,可總會她的殷勤有所改觀,不至于這樣薄待他。畢竟他也不喜歡男人,那總該喜歡女人的。
盤子沒聽見她離去的聲音,又睜眼看她,“還不走?”
譚心顫聲,“我錯了,我不會再做糊塗事,我會安心侍奉您的。”
“哦?所以?”
“所以您不必處處防着我,讓人看着我。也不要……總是一副随時要将我殺了的模樣。”
盤子蓦地笑笑,“倒是變乖了。你不闖禍,我就留着你,就這麽簡單,滾吧,我要午歇了。”
譚心再一次死心了,她從房裏出來,滿心怒火卻無處發洩,最後在心裏怒罵道——“死太監!”
屋裏桂花飄香,香味愈發濃烈。盤子摸了摸鼻尖,太嗆鼻子了。他躺了許久,越發覺得無聊。他以爲這個月能喝沈花兩家喜酒的,快的話明年他還能追着他們家的孩子跑。
窗外一聲鳥鳴,悠長而悅耳。他緩緩坐起身,然後就看見窗戶那跳進個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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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沒怎麽鬧騰的盤子要找自己去靈隐寺,還說是要找老方丈問禅。沈來寶對此深感狐疑,總覺得盤子又在計劃着什麽。畢竟盤子是那種不敬鬼神,敢鬧東海揍玉帝的人。
咦,根本就是孫猴子。
屢屢“吃虧”的沈來寶這次學乖了,先找了花朗問花鈴最近可有什麽事。
花朗說道,“沒啊,偶爾出門買點東西,就是同你見面的次數少了。”
已經化身爲牛郎織女的沈來寶和小花對此也感無奈,花家長輩好似在考驗他的耐心,所以還是在一定程度上阻隔兩人往來的次數。
沈來寶猜想這次盤子謀劃的事應該跟小花無關,但他還是沒有辦法相信這是他一時興起。
花朗倒是想去問禅,沈來寶便答應了,到了八月初六,就一同乘車前去。
靈隐寺坐落在靈隐山上,靈隐山比一般的山要高,别的寺廟多在半山,但靈隐寺卻接近峰頂。雖然鋪了萬台石階,但路途漫漫,卻讓人爬得疲累。隻是它名聲大,來這裏上香的人絡繹不絕。
沈來寶以前曾陪同他母親前來燒香祈福過,那年身體還不硬朗,爬到山頂差點沒累癱。這次健步如飛,爬得毫無壓力。
他爬了一半,便道,“這次來的人好像比以前多。”
盤子微微一笑,“因爲今天寺廟開齋,就一天,所以大多是來吃齋飯的人。”
沈來寶點點頭,可一瞧他笑的神情不對,心裏又覺奇怪了。
“爬慢一些,我要累垮了。”
“可是去晚了就沒位置了,那我爬快一些,給你們占位置好不好?”
“好好好,你快去。”
“那我走了,尹姐姐你們可以慢一些。”
聲音脆如銅鈴,充滿朝氣。沈來寶微頓,轉身看向後面,那提裙而上,快如疾風的姑娘,可不就是花鈴。
他忽然明白過來,轉而看向盤子,盤子果真又笑得一臉“奸計得逞”的模樣,抓了花朗就往上繼續走,不等他了。
他便回頭等花鈴,等她上來,和她一起爬上去,還可以趁着人多,和她好好說話。
花鈴埋頭直爬,一階一階認真走着。走到沈來寶旁邊,他已要喊她,卻見她“呼呼呼”地如風飛過。
“小……”沈來寶苦笑,在她身後喊道,“小花。”
不但是花鈴猛地一頓,那上下的人也紛紛往沈來寶看去。可沈來寶眼裏卻隻有花鈴,旁人的灼灼視線半分都不入他眼中。他微微對她笑着,提步而上,穿過往來人群,往她走去。
花鈴愣了愣,等他快到面前,才把緊抓在手裏方便走路的裙子松開,快速地抹了抹,可是褶子還隐隐留痕。她頓生懊惱,難看,真難看。
轉眼沈來寶已經到了她跟前,差她一個台階,可個頭卻還比她高一些。她轉着明眸看他,姐妹們陸續從她身邊過去,紛紛笑道,“我們去給你占位,哦不對,是給你們兩個人占位。”
花鈴忍不住紅了臉,催她們快走。
幾個姑娘又打趣道,“好好好,我們走,不打攪你們。”
花鈴的臉更是紅如胭脂,等她們一走,瞧着沈來寶,臉還是紅撲撲的,這才喚聲,“來寶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