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雞鳴狗吠,大老遠的聲音陸陸續續傳來,花朗掙紮了幾次,終于從夢中醒來。剛轉個身,就覺有東西掉落在地,睜着迷糊雙眼一看,是被褥。
他頭痛欲裂,躺了好一會才想起來昨晚被盤子灌醉了,後來想要回家,可怎麽躺在這了。
潘家的擺飾實在是很容易認,他隻是模模糊糊看一眼,就知道這是潘家,但并不是盤子的房間。也對,他怎麽可能睡在盤子的房間,他可是新郎官。
盤子大婚他卻在這睡了一晚,真是太失禮了。花朗起身,理了理衣服,想着日頭還早,盤子肯定還沒起來,一路出來見到潘家下人,讓他們知會他一聲,就回家去了。
盤子當然起來了,比他早醒半刻,幾乎是前腳剛走他就醒了。此時他理着衣服往新房走,想到譚心此時應該哭哭啼啼的他就覺高興,簡直是迫不及待想去看看她。
他人到門前,那陪嫁來的譚家下人面色皆是怪異。盤子并不在意,徑直踹門走進裏頭。
還未取下鳳冠脫了紅裳的譚心猛地驚醒,從床上坐了起來,見是盤子,直勾勾盯着他,滿眼的怒意,“你昨晚去哪裏了?”
盤子一撩衣裳,坐在床沿上看她,臉上妝容尚好,根本沒哭過嘛,真是失望,“我去喝……花……酒了。”
譚心臉色一變,摘了鳳冠就往他砸去,盤子側身一閃,鳳冠砸落在地,摔得珍珠四散。她怒聲,“你這是在報複我。”
盤子嗤笑道,“對啊,就是在報複你,難道你以爲我喜歡你?”
“你爲什麽要這麽做?因爲我扇了你耳光?”
“我這一個耳光倒沒什麽,但是你還想打鈴鈴來着。”
他話音剛落,譚心就道,“原來你喜歡那個姑娘。”
盤子抿了唇,挑了眉眼看她。譚心終于快要哭了,“你不得好死!”
“噓,千萬不要這麽說。要是讓你爹知道,他會打死你的。你總能知道定下這門親事後,他有多開心吧?畢竟我是潘相的外孫,他傍上我的外公,不知道有多高興呢。你再罵我,我就告訴你爹了。”
譚心又怒又不能動手,從未受過半點委屈的她眼淚止不住滾落。盤子說道,“其實我也不差呀,長得好看,在外面我也會對你很好的,所以你要在你的小姐妹面前繼續扮演你的大小姐,也沒問題,我配合你。”
譚心咬牙道,“你到底要做什麽?”
“沒什麽,就是被我外公逼婚,恰好你出現了。”盤子撩了她剛取鳳冠時淩亂的一束發,撩到她耳後。
有些冰涼的手滑過她的面頰,譚心怔怔看他,的确長得好看,溫柔起來不得不讓人心生好感。她抹了淚,輕聲,“我會同你好好過的,以前是我不對,不該打你,你不要記恨我。”
“不記恨不記恨。”盤子微微笑道,“我有件事要和你說,希望你也能不記恨我。”
“你說。”
“我呀,小時候從樹上摔下來,摔壞了命根子,不舉,所以沒辦法給你個孩子了。因此你要是看中我哪個護衛了,随便挑,我不會妒忌的。真懷了孩子,我就當親兒子養,當然,這個隐疾你不能告訴别人,否則我的面子被駁,我可是會發火,殺了你的。“
譚心愕然,低頭往他下面盯。
盤子摸摸她的腦袋,“你就好好做潘家媳婦吧,你不作妖,我就待你好,在外人面前和和睦睦的。”
譚心見他不似說假話,加之身爲男子怎麽會把這種話來開玩笑,那十有八丨九是真的了。她剛燃起的希望,又瞬間滅了,對盤子頓生憎惡和怨恨。見她以怨毒的眼神盯自己,盤子笑得更開心了,“哭完了就去洗臉換衣服,我還得帶着你去見我外公,還有鄰居呢,這是什麽來着……哦,新婦之禮?”
譚心是毒辣,可終究是個十六歲的姑娘,怎麽可能會去找丈夫以外的男子苟合生孩子。那就意味着從此以後她就要守活寡,還得在人前強顔歡笑,将這秘密藏在肚子裏。
她還曾安慰自己潘孜或許真的是看上她了,畢竟她長得這樣好看。可此時她才明白過來,他就是恨自己當衆甩了他耳光,所以娶她進門,毀她一生。
她後悔了,後悔得罪了潘家人。潘相心狠手辣,他的外孫,也不是好東西。
“狗雜種!畜生!”
她凄厲叫着,又往盤子撲去。可盤子早有準備,面色一冷,她剛撲到面前,就将她一掌推回,冷笑,“四品官的千金竟然滿嘴髒話,讓别人聽了還以爲潘家媳婦是個不懂事的。聽說你對說錯話的人都是張嘴教訓的,那我該同你學習學習,對吧,我的媳婦兒。”
譚心愣神,隻是短暫相處,就知道他雖然總是嘻嘻哈哈,但甚少說玩笑話,尤其是這種話。隻見他擡了擡手,就有人從外頭進來,左右捉了她的手,一把揪下,擡手就掴了她一巴掌,頓時将她打蒙。
“你、你竟敢打我……”譚心眼淚頓湧,連嗓子都沙啞了。
“你打我的時候就沒想過多疼?”盤子又坐回了凳子上,笑盈盈看她,“你讓人用闆子打那些百姓,打那些下人的時候就沒想過多疼?我聽說你每次都是将人打得皮開肉綻的,好幾個擡回家就死了,那得多疼。”
“他們死有餘辜,他們沖撞我。”譚心哭道,“我跟他們不同,我爹是四品漕司,我們是聖上賜婚,你打我,就是打聖上。”
她以爲說這話會讓他住手,可誰想他臉色竟是瞬間沉冷,更是陰郁得讓人驚駭,“哦?你大概不知道我最讨厭的就是别人威脅我,我本來想還你一巴掌就好,但現在我不開心,就加倍吧,加十倍。”
譚心一愣,還沒來得及掙紮,臉上又啪啪挨了兩掌,疼得她痛哭。
哭聲太大,連坐在大堂的潘岩都聽見了。他放下手中茶盞,往那邊看了一眼,又重新拿起喝了一口。
約莫過了半個時辰,才見盤子帶着譚心過來。
兩人已卸下紅裝,換上普通裝束。盤子走在前面,譚心低頭在後面跟随,沒有半句話。等兩人跪在他面前奉茶,便瞧見譚心面頰紅腫,眼也哭得紅腫。潘岩隻當做沒看見,接過外孫媳婦的茶,說道,“往後你們要和和睦睦,在明州安守本分,不許生事。我明日就回京去了,不能時時看着你們。”
盤子這才微微一頓,斂了笑意,“這次您也不帶我入京?”
潘岩面色未變,“不帶。”
盤子沒有吭聲,他怕一開口,就要跟他吵架了。
譚心心中有其他思量,雖說這話是對兩個人說的,可她也不傻,這大奸臣分明是對她說,真要爲她做主,就該說别的。本來還想打小報告的她頓時洩氣,她敢罵潘孜,可絕對不敢罵潘岩,鼻子又一酸,她此生,是要徹底毀在潘孜手中了!
奉了茶,盤子就帶她去拜見鄰裏。先去的自然是沈家,沈老爺一聽着實高興,忙起身去見。沈夫人瞧了奇怪,說道,“你怎麽跟自己的兒子娶妻似的。”
“你不懂。”沈老爺邊穿衣邊道,“我是歡喜他娶妻了,他總是進進出出我們家,萬一看上了我們家的人怎麽辦?成了親家,往後潘家一垮,我們指不定要被牽連的。”
沈夫人這才明白其中利害,大清早的驚出冷汗來,“還是老爺想得周到。可是……那您怎麽不攔着來寶同他交好?”
“這你又不懂了,哪裏有商人不跟官打交道,有了潘家這棵大樹,生意都順風順水的。而且就算潘家垮了,沈家和他們非親非故,也不會被牽連。”
沈夫人沒丈夫會權衡利弊,歎道,“不就是交個朋友,竟諸多思量。我瞧來寶就是當他好友,哪裏有那麽多彎彎腸子。”
沈來寶素來起得早,聽見盤子來了,正在後院練箭的他放下弓箭就過來。跑到大廳一瞧,盤子還是那個模樣,倒是譚心,咦,一個月不見,怎麽吃胖了這麽多。再一瞧,哪裏是胖,分明是被人打了巴掌。
他就知道盤子肯定不會善待她的,又或者昨晚譚心惹怒了他,不過新婚之夜就鬧這麽一出,盤子也着實狠心。如果盤子是在洞房後這麽對她,就有些混蛋了。
盤子拜見完沈家人,就去了隔壁花家。
花平生向來對他是客氣得生疏,沒有多說什麽,好在廖氏圓場,沒讓兩人冷下。
花鈴聽說盤子攜譚心來了,便出來見,剛喊了“盤子哥哥”又打住了話,現在不同往日了,可不能當面這麽喊。
譚心不知這個花家就是花鈴所在的地方,聞聲猛地擡頭,一瞧那臉,果真就是那晚她差點扇了一巴掌的人。再聽她喊得這樣親昵,猛然明白過來——原來這賤人就是她丈夫喜歡的人。
她看着看着,眼神頓生怨毒。
花鈴也被她吓了一跳,心想果然不能亂喊,這譚姑娘看起來并不是大度之人。
盤子偏頭瞥了譚心一眼,眼神冷冷,驚得譚心當即低頭,不敢再瞪。
等他視線離開,譚心也沒擡頭,她奇怪,潘孜既然喜歡這花鈴,爲何不娶她?難道是因爲他不舉,不願害了她。
但是潘岩催婚,所以潘孜就假意娶她,拿她做了替死鬼?!
想着,譚心怒火燒起,他毀她一生,那她就毀他喜歡的人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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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夕将至,明州燈籠早已挂了十裏。燈火不如元宵明亮,是店家有意爲之,爲的就是讓這晚見面的男男女女少幾分明晃晃相見的窘迫感,多幾分暧昧之意,好多進自己的鋪子,挑些首飾,吃些果點,坐在僻靜角落,說多幾句話。
今晚同樣約了花鈴的沈來寶也在夜幕降臨時出了門,到了花家門口時并沒有停下腳步,往那邊看了兩眼,徑直去了巷口,站在拐彎處等她。
雖然兩人的事已是衆所周知,但也不能做得明目張膽。他已經喊了媒婆,明日就去花家求親。
他袖子裏放着一個盒子,裏面是她最喜歡的簪花,上回在船上被花朗和盤子打斷,他還有許多話沒跟她說。這次無論如何都要好好跟她說一回,讓她安安心心嫁他。
離約定的時辰還有一刻,他看着天穹月牙,想到很快就能看見她,便覺愉悅。
“吱呀。”
花家大門打開一條縫,随即被推開,花鈴從裏面出來。今日的她特意梳妝了一番,連不愛撲脂抹粉的她都點了些胭脂,塗了紅唇,整個人在頭頂明亮的燈籠下,如寶石般耀眼美豔。
“花家姑娘。”
花鈴聞聲從台階上往斜對面看去,見是譚心,略有遲疑。
她同譚心素來無話可說,潛意識裏也會疏離她,這會見她喊的親近,一瞬便生了警惕,留在台階上沒走。
譚心沒有帶下人,面色溫溫往花鈴走去。忽然腳下不知絆了什麽,整個人往前撲去,重重摔了一跤。
花鈴忙跑過去扶她,譚心擰眉,瞧着手上的細碎傷痕,有些擦得嚴重的地方,都滲出血來了。
“我家裏有大夫,我去喊他。”
譚心抓住她,“不必,我房裏有藥,我進去拿。”
說着她勉強起身,腿一軟,差點又摔着。花鈴忙扶住她,隻覺她身上的香料粉抹得太重,有些嗆鼻,平日好像沒有這麽濃豔?她說道,“你這樣怎麽自己回去,你的下人丫鬟呢?”
譚心撇嘴,“相公他不喜歡下人吵鬧,就留了個老婆子給我,其他人都打發回我娘家了。現在那老婆子給我燒水去了,我想着今日七夕,就出來瞧瞧,誰想現在……”
花鈴知道盤子不喜歡她,所以沒問盤子現在去哪裏了之類的話。她約定了時辰跟沈來寶見面,如今還有半刻。她低眉想了想,說道,“我送你進去。”
那等會再出來,時間還來得及。
譚心點頭,借了她的力進了大宅。送進大門,花鈴就打算走了。可譚心捉了她的手,要她送到房裏去。
花鈴鬼使神差地答應了,越跟她往裏走,就好像越糊塗。譚心讓她扶着她,她也迷迷糊糊地攙住她。譚心讓她走快一些,她的雙腿也跟着走快了幾步。
就好似……自己都不聽自己的使喚了。
譚心唇角抿得越發高,徑直将她帶進自己的房裏,領到床上,喚她坐下,便壓了她的肩頭讓她躺下,躺在她的床上,也是——潘孜的床上。
她笑吟吟地看着花鈴,說道,“睡吧。”
花鈴緩緩閉上眼,真困。
譚心慢慢起身,也不顧剛才真摔疼了的腿,立刻往外面快步走去,面上泛着冷意。她知道沈來寶等在巷子那,她這就過去告訴沈來寶,你的心上人,就睡在我相公的床上,他們兩人,有奸丨情!